江立埋头大吃,江元帅只咬了一口便点头说:"不错,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包饺子。""是我和朝宇。"江扬将这几个字咬得非常清晰,江夫人听见了,也不好说什麽,只是敦促江铭多吃。
    "他的身体恢复得如何?"江元帅话里有话地问。
    "很好,多谢您关心。"江扬并不吃,他早就和苏朝宇、苏暮宇吃过了年夜饭,此时只是端著红酒看其他人,"他比我好得快些。"
    "就住在家里吧。"江元帅啜了一口酒。
    江扬沈默下去。江立还是大口吃著美味的饺子,大嚼里面整颗整颗的虾肉,却在桌布下狠狠踹了自己哥哥一脚。江铭有感应,瞥了一眼二哥後,便用美丽的大眼睛紧紧盯住了江扬。
    "我不......"
    "没关系。"江元帅淡淡笑著,举杯示意儿子跟他一起喝,"不要勉强自己,在你的职务复原以前,还有几个月玩的时间。"
    "我只是想说,"江扬挺直身体坐好,深深吸气,"明天,我想接苏家兄弟两个过来做客。"
    这个新年,江家的人都聚齐了。江元帅站在楼上看著江扬把江铭介绍给苏家两兄弟,微微一笑。他走进自己办公室处理了一些事情,然後仰头躺在大椅子上晒新年的太阳。
    大儿子回来了。终於。江大元帅从未感到这麽放松,这麽惬意。但是惬意里又有一点点落寞,是为了那个十几年都没有出口的称呼麽?他略带嘲讽地冲落地玻璃倒影里的自己笑了笑,不会这样小肚鸡肠吧,居然和儿子计较这个──但他到底是我的儿子──好在他曾经每天都用那个称呼跟自己说话......江大元帅有点头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和自己辩论下去,干脆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电话响起来,是程亦涵的父亲。
    "我说程非中将,你的宝贝儿子为什麽没来我家领压岁钱呢?"江元帅毫无顾忌地跟自己的莫逆之交开玩笑。
    "关於海神殿的报告,我现在传给您一份。"说著,江元帅手边的传真机就开始了全自动运作。
    "这麽快?亦涵真是勤奋,我以为要到年後。"
    程中将却丝毫都不开心似的:"我画线的地方,大约您应该注意读读。"洁白的A4纸张慢慢地一张张摊在机器里,本想欢喜过新年的江元帅大略看了几眼署名"江扬"但实则为程亦涵撰写的海神殿行动报告,脸色立刻冷下来。
    苏暮宇安静地坐在沙发里喝果汁,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客厅里墙壁上的江家合影。摄影师技术很好,抓住了江家每一个人最灿烂最美丽的样子。"那是四年前,"江立看见江扬正在和苏朝宇一起逗江铭,於是坐到苏暮宇身边,"江铭才不到5岁。"
    苏暮宇简单地笑了笑。
    "我听哥哥说,他听苏朝宇学长说过你。"
    苏暮宇真心实意地笑出来:"直接问我吧,何必兜这一个大圈子。"
    江立为对方加了半杯果汁:"我只是好奇,双胞胎的感觉,是怎样?"
    苏暮宇看看远处的苏朝宇,思索了一会儿便长叹:"双胞胎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他是哥哥,总是照顾我的,这是我的优势。"
    江立点头:"江扬也一样,所以,当他说不回来过年的时候,我觉得战争一触即发了。""你太聪明了。"苏暮宇主动和对方碰杯,"说了这麽多话,中心还在自己哥哥身上。"想用亲情为筹码感动苏暮宇、顺便借苏暮宇说服苏朝宇、让苏朝宇说服江扬的计划在这个海蓝色眸子一闪一闪的年轻人身上彻底失败。江立看不出,这个看似沈静的年轻人的眼眸里,到底藏了多少故事。
    "江扬?"江元帅站在楼上大声地呵斥。
    客厅里一震一静。
    跟江铭玩空战棋的江扬站起来,冲弟弟使了个眼色,又拍拍苏朝宇的肩膀,便飞快迎出去,边上楼梯边恭敬地问:"您找我?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处理?"
    江大元帅没有如往常一样直径走进书房,而是一拳砸开书房虚掩著的门,冷冷吼了一句:"进去。"
    苏朝宇局促地站在客厅正中间,苏暮宇放下果汁,离开了他瞩目已久的挂画,冲著江立欠身微笑:"新年快乐,江立,打搅这麽久,我们该回去了。"
    "朝宇哥哥?"江铭灿烂地微笑,"没事,爸爸跟哥哥说话向来这样。我们再玩一盘。""不行,他还没去程伯父家拜年呢。"江立略带歉意地看看学长,转而安慰江铭,"住得很近,随时都能来玩,不好麽?"
    江铭优雅地点头送客,端著空战棋上楼去。
    苏朝宇和苏暮宇站在门口,听见楼上隐约传来激烈地争吵声。
    "真的......一直这样?"苏暮宇露出半分嘲笑半分不信的表情。
    江立沈沈叹了口气:"有事的话,我会不分时间地打你的电话,学长。招待不周,真是抱歉。"说完,江家的二儿子只能听著书房里碎了什麽东西的声音,眼睁睁地看著两个挺拔而相似的背影远去。
    爱未眠(8)
    江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和程亦涵共同撰写的报告居然掀起如此巨大的浪涛。关於波塞冬的死亡,报告里说是混战中的误伤,但是带回来的尸体却是最要命的不利证据。
    "
    还不如当时烧掉!"程亦涵在冷气肆意横行的解剖室里咬牙切齿地指给江扬看,那时候的江扬甚至没有痊愈,却被程亦涵强行拉过来,"脊柱骨骼拉脱,窒息而死!谁的手笔?""尸体不回来,江家的事情永远完不了。"江扬皱眉,脸色因为心情和身体都不好而变得非常难看,"瞒。伪装。写假报告。这是我的命令。立刻执行,出事了就全推在我身上。""疯了!"程亦涵用解剖刀在江扬面前比划著,"这个根本瞒不住!要作假,当时必须立刻作!"他吼了两句就冷静下来,搀住站立久了就会显得虚弱的的江扬,"军部的四层、19个军官要审核,七大元帅都要签字才能归档,没法瞒过这麽多人,江扬。"
    江扬撑不住房间里的寒冷,一步步往外走,程亦涵扯下解剖服跟出去,听见帝国最年轻的中将声音里带著颤抖:"必须瞒。是苏朝宇干的。"
    而眼前,则是最後一轮审核──传真的报告通过程亦涵的父亲後递交到自己父亲手上,前面六大元帅的签字说明,这个年关,江家必定要过得极辛苦──五个"存疑",一个"保留意见",字字清晰如同原件。
    江扬穿著从苏朝宇那里找出来的衬衫和休闲裤,却以军人的姿势站在书桌前听江元帅说话。在自己出发去往海神殿後,程亦涵以小自己三岁的年纪和大无畏的精神扛起了基地的所有事务,在代理司令官没有到来前,承受了来自外部和内部的所有压力,加上他快刀般的性格和一个理工科高才生的细致作风,开罪了军部从上到下的不少人。当海神殿的报告递交上去後,刚刚回到首都、吃完年夜饭的程亦涵就被军事委员会"礼貌地"带走做调查,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程亦涵的父亲是国家里为数不多的佩戴"金鸥"*的中将──其他"金鸥"徽章都在如江翰韬这样的元帅或者壮烈牺牲的烈士身上。虽然他军衔不高,但低调处事的个性使得程家在帝国不可被小觑,因此除夕当夜,程亦涵父亲就动用了所有关系,希望跟儿子通话,然而,都失败了。最後,电话只能打到自己的老哥们儿这里来,求助,夹杂著对两个孩子如此玩笑处事的不满。
    江元帅非常恼火,以致於在江扬平静地听完事情发展趋势後回答"哦,这样"的时候,顺手就砸掉了咖啡杯。大儿子只是安静地看著,琥珀色的眸子沈静如宝石。江元帅希望儿子可以将真心的恐惧流露出来一些,好让亲人知道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而只是一个25岁的年轻人──可是,江家长子规规矩矩地站在房间正中央,垂手垂眉想了一阵子,抬头的时候依旧镇定从容:"报告的内容,是真的。波塞冬死於搏斗误伤,仅此而已。对於没能带回活口,下官非常惭愧。"江元帅用右手死死掐著左手,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苏朝宇干的,为了他弟弟,是不是?"
    "您高估了他,并且不喜欢,甚至厌恶他,因此才有了这样无端的猜测。下官只能说,不是。"一个"下官",彻底将江元帅的怒火燃到顶点,他多麽希望对面这个年轻人能以儿子的方式跟自己谈话,坦然直面自己的无助和错误──身为一个刚刚知道丧子之痛的父亲,身为一个刚刚知道如何爱儿子的父亲,身为一个刚刚发现儿子失而复得的父亲,江元帅气得心脏直疼,自己又怎麽会怪罪儿子呢?海神殿那样九死一生、今天不知明天状况的情境下,这些报告的漏洞和过错,甚至刻意隐瞒的初衷,都能被很好地化解。
    连问三次,江扬依旧不松口:"报告是真的,长官。"
    "程亦涵在军事委员会吃苦──当然,没有人敢拷打一个中将的儿子、帝国军事理工科的天才──但你在这里和苏朝宇过年!江扬,我对你很失望。"
    "我希望您能用平常的思维方式来看待这份报告,"江扬不慌不忙地说,"而不是给苏朝宇带上一个'祸害'的标签後,带著怒气去思考。"
    "江扬!"江元帅拍了桌子,"这麽说,你的意思是,这事情我不要管,任凭程亦涵在军事委员会撒谎麽?"
    江扬不语。
    "好,既然你不顾你的兄弟,我立刻就签这份报告。"江元帅拧开钢笔,"你知道我笔下的权重。"
    江扬盯著自己的父亲:"您准备批示什麽?"
    "若我不是你的父亲,你还敢向一个元帅这麽发问麽?"
    "我敢。"江扬字字铿锵,"因为事关我最好的副官,最贴心的兄弟,最优秀的机工人才!""果然没有白教你!"江元帅的嗓门也提起来,"我批'驳回'!"
    江扬愣住了。他知道出自七大元帅之首的这两个字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军部将成立海神殿报告审查小组,把参与海神殿事件的所有人员一一隔离审查,甚至不惜斥资远赴特克斯取证。毕典菲特虽然被苏暮宇很好地安抚了,却仍然活著,海神殿的正殿尚在,崩塌的雪壁无可恢复。等到局面变得如此棘手的时候,不要说苏朝宇,就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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