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从上锁的衣帽柜里抽出封好的军常服,一面换上一面回答,“苏朝宇少校嘛……确实相当勇敢,果决,像几年前的我们一样,有点任性和冲动,但大敌当前,我相信他的判断。”
    “我会尽量跟他谈谈,江扬座驾的GPS定位记录我马上发给你。”程亦涵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凌寒把桌上的橙汁一口气灌下去,用餐巾抹了抹嘴,才拿著智能手机下楼──一年只有十天美丽的金色胡杨林,野天鹅,悠闲看云舒云卷听风声起落的假期,今年是不是真的无缘相见?
    “我会尽量跟他谈谈,江扬座驾的GPS定位记录我马上发给你。”程亦涵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凌寒把桌上的橙汁一口气灌下去,用餐巾抹了抹嘴,才拿著智能手机下楼──一年只有十天美丽的金色胡杨林,野天鹅,悠闲看云舒云卷听风声起落的假期,今年是不是真的无缘相见?
    程亦涵到底没有跟苏朝宇谈,倒不是因为话题尴尬,他是实在脱不开身──迪卡斯的局势恶化程度之快,已经脱离了布津帝国的预计,最高军事委员会决定在第二天的早晨召开扩大会议,除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之外,各军区长官也被要求以网络方式参与,军部送来的战况、简报堆了半个副官室,而基地情报科则把自己情报网搜集到的资料再次汇总,也订了厚厚几打送到程亦涵的办公桌上。程亦涵一次性买来半打罐装黑咖啡,挑灯夜战开始阅读、分析并准备在凌晨五点前完成供指挥官决策的战略简报。
    凌寒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坐在街心公园里吹风的江扬,後者像个流浪汉一样抱著头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听到脚步声就坐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丝晶莹的光芒,因此显得温柔而又悲伤。江扬笑:“我这就回去了。”
    凌寒在他身边坐下,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公园里有很多散步的家属,这里也养了不少鸽子,咕咕地围著人要东西吃。凌寒从兜里掏出一袋玉米粒,一面撒在地上一面说:“我不像亦涵那麽担心,你连GPS都没关,显然是不怕被人找到,只是需要独处。”
    大群的鸽子聚在他们脚下,忙忙碌碌地啄著玉米,江扬试图岔开话题:“你不是明天就要休假麽,何苦还特意跑一趟。”
    “与其休到一半被叫回来,不如一开始就自己申请延後。”凌寒侧头一笑,“呐,小寒哥哥已经在线了,你是想独自舔伤口呢,还是说来听听。”
    江扬忍不住被他逗得笑起来,笑容里却又带著非常浓郁的悲伤气息:“没有那麽严重。我只是很难过,同时也相当困扰。新年的时候我们还通过电话,姐姐说她新交了个男朋友,也许会结婚,我恭喜她的新片入选了权威影展的竞赛环节,她还说起想翻拍我之前的一个本子,我们甚至谈了一些细节。言犹在耳。”
    “是爱过的人?”
    “也不算,认识她的时候才十几岁,哪里懂爱呢。班里的同学各有团体,我那时候年纪小,在电影方面,又不如他们懂得多,姐姐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是真心实意地教了我很多东西。”江扬的目光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他努力勾起嘴角,“她非常美,是让人倾慕的对象。”
    “我们都是见惯生死的人,但是有一点你跟我们都不一样。”一只大胆的鸽子跳到凌寒的膝盖上,啄食他手心里的玉米,凌寒接著说,“你给自己保留了一块非常美丽的伊甸园,那些是正常人的生活和梦想,我们可望不可及。”
    江扬点头:“的确,我接受这些事实,但我并不想因此忽略我的悲伤,以及……困扰。”
    “局势恶化,你打算怎麽办?”凌寒索性把整袋玉米粒敞著口放在长凳上,鸽子歪著头看了半晌,便低下头去猛啄,再抬起头的时候,一些玉米的碎屑便挂在它凤头的羽毛上,看起来相当滑稽。
    江扬不由得又笑了,伸手轻轻抚摸了两下它的头,那小鸽子咕咕地叫了两声,竟毫不畏惧地接受了这种亲密的抚慰。凌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手机的小机器,按了几下,然後说:“自己的地盘还是相当干净,方圆500米范围内没有任何窃听设备。”
    “我没有选择权,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上,我的那一票跟著爸爸和老师。他们说打,我就投票主战,他们说和,我就投票要求谈判。当然我个人认为,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能够用非暴力手段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诉诸武力。”
    “我猜江叔叔一定跟你想的一样,但彭上将一定主战──为了避免被裁撤,第四军太需要军功。因此对於我们这里无辜民众被害,他会觉得相当幸运。”凌寒冷笑,“那个家夥……”
    江扬一根手指按住凌寒的嘴唇,摇摇头说:“我有分寸,我们的天职是服从,等上面的命令吧。”
    凌寒侧头,在夕阳金色的光芒里仔细观察江扬,这个年轻人的手指温暖干燥,但手背上却有绷紧过的痕迹,他在笑,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著,显然内心并不平静,凌寒隔了片刻才问:“苏朝宇那里,你怎麽安抚?”
    江扬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却没有回答。
    鸽子们吃完了玉米,渐次散去,凌寒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傍晚的基地已经褪去了白天紧张严肃保障有力的气氛,随处可见牵著小狗散步的中年夫妻,穿短裤跑步减肥的青春期少女,年轻的情侣牵著手站在街灯底下依依惜别,微风,微寒,凌寒长长吁了口气,回头看,街心公园里孤独的长椅上,那个白天叱诧风云的年轻指挥官有个落寞的背影,一只迟迟不走的鸽子落在他身边,他侧头看它,一只手抚弄著它的头和背。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漫天金红。凌寒上车离开,他知道,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并不是那种会让人担心的小孩子。那个人,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自己的情感,他会悲伤,会犹豫,会难过,会无法自已,可是最後,他一定会回来,回到他们身边,做最正确的决策,会保护这基地里的每一个人。
    凌寒微笑。
    凌晨两点十五分,基地指挥官官舍夜班的勤务兵听到动静,都警惕地站起来,院子里灯光一闪,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自己打开门走了进来,江扬微微颌首:“我回来了,辛苦了,大家。”
    16  夜谈
    “江扬。”
    江扬轻手轻脚地去客房洗澡,他知道明天的会议非同小可,也知道程亦涵一定在办公室熬夜,因此打算换身衣服就去办公室,刚刚走出浴室,就听到苏朝宇叫他。
    秋夜,苏朝宇只裹了一件薄薄的睡袍站在楼梯口,发丝凌乱,蓝眼睛里有些许红丝,声音疲惫。江扬忍不住大步走过去抱住他,顾不得问他怎麽会在家里:“吵到你了?”
    “睡不著,我们谈谈?”苏朝宇推开他转身去露台,江扬从客房的柜子里拿了条毯子,才跟了过去。
    露台上摆了不少大盆的绿色植物,也有一架很大的双人秋千,秋千架的周围,摆得都是名种的菊花──导演出身的江扬喜欢视觉效果出众的东西,又讲究品味,甚至还有相当多的食用品种,每年秋天到江扬这里吃菊花火锅基本已经是基地中高层军官们聚会的传统项目了。
    苏朝宇侧向站著,一只手臂支著栏杆,另一只手插在睡袍的口袋里。晴朗无月的晚上,边境的天空里,银河璀璨分明,花香阵阵。江扬从後面把毯子给苏朝宇披上,苏朝宇再次拒绝他的拥抱,江扬苦笑,干脆去点分布在露台四角的驱蚊熏香炉。
    “我看了今天早晨的报纸。”苏朝宇从睡袍的口袋里掏出全钢的打火机和有火魔兽图案的烟盒,侧头看著江扬说,“我相信迪卡斯那边局势已经失去了控制,我要把罗灿换回来,希望你能同意。”
    江扬一直在看他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火魔兽是一部流行电影里面善良的大怪兽,这个图案在几年前红极一时,江扬甚至也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限量版送人。
    苏朝宇手里这个,看来仍有八成新的样子,可是至少已经用了四五年,大概是读书时候的心爱之物。
    “换?”的
    “对,我不想让他做逃兵,并且知道由你过问这件事不合适。不过我比罗灿出名的多,局势既然已经变得复杂了,用更精英的部队去替换,不算过分吧。”苏朝宇熟练地弹开盒盖,抽出一支烟,啪的点燃,却只是夹在手指间,淡淡的薄荷烟味弥蒙在浓郁的花香里面,居然不太难闻。
    江扬在秋千上坐下,想了想才说:“你是来通告我你的决定的吗?这不是我们两个应该在家里进行的谈话,朝宇。”
    在私人场合,这话已经相当重了,若是平日,苏朝宇大概会立刻察觉,并且做出弥补和安抚,但是那些血淋淋的事实比沈稳镇静的长官的心理状态更让他担心,他狠狠吸了口烟,转身盯著江扬的方向说:“我不能看著罗灿像那个女记者一样死在外头,你不知道那报道说的多惨。”
    放秋千的角落正对著最好的观景位置,本身却掩映在阔叶植物和遮雨棚的阴影里,相当私密,苏朝宇因此看不到江扬的表情,江扬望著天空什麽也没说。
    “我还看了慕昭白那里的内部资料,根据这些情报,我相信局势已经不是那个四百人的维和小部队可以控制的了。”苏朝宇咬嘴唇,他深吸气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组合字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麽气急败坏,“我明天早晨就走,请您准许。”
    江扬不说话,苏朝宇捻灭了手里的烟,甚至想敬礼,然後就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行装,可是他却又离不开,刻著“爱你”字样的打火机带著他学生时代全部最美好的回忆──记忆的女主角已经远嫁异国他乡,记忆中的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小虎牙的弟弟,会不会也就这样,再也回不来?
    两个人僵持了半晌,夜空里乌云慢慢聚集起来,风一阵紧似一阵,苏朝宇裹紧了江扬披在他身上的毛毯,在寂静的秋夜里,这是相当厚实温暖的保护。苏朝宇觉得难过,他向江扬的方向走了半步,或许分享一条毛毯相拥著慢慢谈这些事,会好一些。
    “你敢走出去一步,我立刻让你半个月下不了床。”江扬的声音响起,冷漠严厉,毫无商量的余地。
    “罗灿只是一个跟你不熟的兵,但他是我弟弟,我决不能看著他像那个李什麽一样死的身首异处!”苏朝宇火了,他扔掉毛毯踹倒一盆挡路的菊花,冲到了江扬的秋千旁边,“你根本不了解那种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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