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交火!”苏朝宇吼了一嗓子,“所有人上岛以後就近隐蔽,尽可能集中,往西海岸移动,在那里集合。”肖海试图解释自己要开枪的理由,却被苏朝宇无情地打断了:“不见不散,一个都不能少。”
    话音刚落,一颗子弹贴著苏朝宇的後背飞过去,他即刻把警惕的明星摁倒,肖海毫不留情地还击,先干掉了对方的喊话筒,又干掉了对方的照明灯──把对手拉入和自已一样的窘境,实在是苦战里最不好但也最是办法的办法。
    果然,能感觉身後的快艇正在加速,廖十杰在寒风里急出一身汗,巴不得摩托艇有卫星的速度,眼看接近无名岛,一个巨浪打来,最好的靠岸机会错过,廖十杰在雨里破口大骂,只能开始绕岛环行。
    26  七夜之七(3)
    追击艇很快就出现在视野里,肖海沈著冷静地开了两枪以後,忽然握住吴小京要扣扳机的手:“别动。默数。”
    “数鬼啊!”吴小京猛然低头,狠狠磕在船板上,几颗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打在船头挡板上,“玩真的了,打吧!”
    “……五、六、七──”肖海冷不防地开了一枪,然後大叫:“贴船舷!贴紧!小京跟我默数再打!”话音没落,密集的子弹合著雨点落下来,就连见惯了大阵势的明星也慌了,苏朝宇和康源一样,过度使用的武器早就被扔了,尽剩的子弹给了吴小京和肖海。於是他只能紧紧抱著狗,警戒,掩护。几发子弹打中了摩托艇的转向装置,本来要向著东方去的小艇毫不犹豫地撞上了一块浅礁,大家几乎都被抛起来,齐音中将在起落的剧痛里昏厥过去。
    好在廖十杰已经把摩托艇从预定上岸的南端开到了东端,但他看著破碎的方向制动,只能奋力维持而已:“还要撑多久?”
    “……四、五、六、七!”吴小京和肖海同时开枪,追击艇上的两个人影在惊慌失措的呼喊里倒下去,惊雷炸响,肖海填充了最後的弹药,神色凛然。一道闪电恰到好处地劈开雨幕,把疯狂的追击者和逃命的精英们都耀得一清二楚。
    肖海大声说:“立姿3个蹲姿1个,11点方向,小京!”
    摩托艇在风浪里打了个预料之外的转,苏朝宇和明星所在一侧刚好成了11点方向回击的第一目标。反政府武装的士兵看见自己的人被爆头,已经红了眼,不分缓急地开著枪,苏朝宇竭力把明星往一段应急挡板後面拖,明星很配合,一声不响,有力的长腿蹬住船底,拼力向里挤。
    又是闪电。
    苏朝宇手里一沈,明星哀嚎了一声,王若谷敏感地回头,可惜夜里海上,雨大浪大,王若谷只看见海蓝色头发的苏朝宇一跃而起翻过明星的身体,匍匐著用那段应急挡板牢牢遮住明星。
    “有上岸点!”廖十杰已经力竭,这几乎是最後的吼声。
    苏朝宇深呼吸,蜷起身子脱下军靴,用惊人地速度站起来,借几米的跳步冲刺,用掷链球的方式把它们一前一後砸了过去。第一只掉进海里,尽管是在风雨中,肖海和吴小京仍能感觉对方的船上一片惊慌的静默,追击艇立刻改变了直线追击方向,打了个极漂亮的转弯,偏离了可能爆炸的海域。康源趁著这个空隙,长长提一口气,背著齐音跳进海里,几米就攀到了礁石,顺利上岸。王若谷带著田小萌爬到船头,他终究忍不住,哽咽著呼唤:“明星?”
    没有任何应答。
    在躲避的士兵骂著脏话站起来的瞬间,吴小京出手,三颗子弹干掉两个人,对方开始猛烈的火力还击,仅仅十几秒就真的弹尽──“完美!”肖海雀跃,“我还有3颗。”王若谷已经把田小萌从船侧推进海里,自己紧跟著跳进去。廖十杰上岸,奋力把摩托艇的艇头固定在两块礁石之间。
    苏朝宇的第二只靴子在这个空隙里落在对方的船上。尽管无法判定真伪,反政府武装的士兵还是卧倒沈默了,擅长运动射击的肖海没有放过第一个突然站起来的影子,却意外失手了第二枪──对方从快艇里抄起一张类似弓的小型不知名装置,苏朝宇揪著懊丧的肖海的领子直接踹进海里,吴小京知趣地扔下枪,伏低了身子要爬走,却被从天而降的利器狠狠划伤了手臂,痛呼:“见鬼了,什麽?”他加快了撤退速度,一只脚刚踏上礁石,就感到身後的船板上传来笃笃的钉凿声,回头一看,不由地惊了,反政府武装的士兵用了家乡猎动物的利器,一支支镖状的刺梭就像小时候看的武侠电影里的飞针一样追过来,伏在摩托艇舱底的苏朝宇脸色有点苍白,冲著吴小京暴吼:“走啊!”
    9月29日凌晨3点27分的一声枪响结束了战斗,从海里浮出来的肖海扒住船舷,握住了吴小京丢下的枪,用最後一发子弹击毙了追击艇上的士兵。
    一连五个惊雷炸响在上空,大雨把小队人马身上的大部分血迹都洗干净了,苏朝宇在黑暗里强撑著直起身体,後背一片血色。
    的192
    明星粗重地呼吸著,田小萌一碰它,它就疯狂地挣扎。王若谷把手伸进它的嘴里:“咬,明星,使劲儿咬!”明星的嘴角吐出血沫,像当年未满月要磨牙一样,尖齿抵住王若谷的手背,却始终不肯下口。它痛得浑身战栗,惯常有力的後腿死命蹬踹著礁石,这更让在它腹部摸索伤口的田小萌急得发狂:“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也许是上天眷顾,一道恰到好处的闪电就在众人头顶劈开,几乎要照亮整个无名小岛。王若谷在明亮里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枚子弹已经几乎打穿明星的身体,撕裂性的血口在闪电里格外狰狞,暗色的血液缓缓涌出,明星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只是哀哀地呻吟。
    “班长!”吴小京惊呼,众人暂时转移了方向,苏朝宇跪在礁石上,右肩胛骨下方有个伤口正在不断涌出滚热的液体。田小萌刚刚从衣袋里掏出了最後的一针镇定剂,一看这情景,顿时呆住了。她摸了摸那深深扎进肉里的刺梭,果断而坚定地说:“谁有任何针尖,这东西有个小放血槽,必须缝起来,快!”
    因为齐音中将已经昏得人事不省,康源便和肖海跑去追击艇上搜寻任何可以用的东西,剩下的人摸索了半天,终於从廖十杰裤子上的固定暗挂扣上拆下了一段极细的带尖的铁制物。田小萌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小心翼翼地脱下了齐音中将的军靴,递给苏朝宇。
    苏朝宇跪在那里,後背已经疼得没有知觉,其他人都在关注他的同时放哨,在田小萌刚用头发缝了一针之後,苏朝宇忽然一跃而起,直直扑向几步以外蹲在明星身边的王若谷。
    “你要干什麽!”苏朝宇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受伤的手臂完全不能使劲,只能死命地把王若谷压在身下,“疯了吗?你要干什麽?”
    “不要让它受苦……”年轻的警犬训育师满面泪水,声嘶力竭,“我亲自结束它……我从小就被教育,要有能力感知它的痛苦……”苏朝宇只觉得这种痛就像当年暮宇丢失时那样撕心裂肺,王若谷被仰面摁在岛上,看著黑沈的天空,泣不成声,任凭雨水灌进嘴里。
    “它能活!七个人一条狗,必须好好回去!”苏朝宇强迫王若谷看著他。
    身下那副年轻的面孔仿佛重伤般痛苦扭曲,苏朝宇知道王若谷在哭──明星并不是他唯一的狗,但却是他迄今为止最心疼的狗,柔软的皮毛,温暖的呼吸,刚才,他却要亲手把这奇迹一样的动物掐死在远离它的小家的无名海岛上。“即使活了,它再也不能出任务……军队不会养一条没用的狗,现役军人不准领养……”王若谷机械地背诵著所有让他心碎的条条框框,苏朝宇把他拖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让它活,它有权利活下去,跟你我一样。”
    明星的肋骨一起一伏,分明已经痛极,却仍然保持著低调的态度,不肯叫一声,王若谷失控地扑在它耳边,不断地重复著“对不起”。
    康源和肖海拖著一只充气皮筏而来,吴小京看不下去面前的生死别离,果断地拔腿跑去帮忙,廖十杰一脚猛踹,把齐音中将身边的一块海石头踢出去十几米远。
    “给它……”苏朝宇握住田小萌手里的最後一针强力镇定,“明星能用两次,我只能用一次。”田小萌已经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只是咬著嘴唇哀伤地看著明星。
    “是我带出来的。”苏朝宇哽咽著,“六个兵,一条狗,都要……”他忽然觉得肩头的伤发作,疼得钻心,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都要好好地,活著。回家。”吴小京的运动腕表进水,不知何时,终於跳到了最後一刻,他借著闪电瞧了瞧,布津标准时间9月29日凌晨4点03分──也许是10分锺前或者半个小时前,他不确定──他惋惜地把心爱的腕表摆了个元勋们躺在水晶棺里姿势在两块礁石之间,留作纪念。
    追击艇上只有一只四人的充气皮筏子,经过精英们推三阻四却果决的分配,始终没醒来的齐音中将、腹部被简单缝合的打了镇静的明星、要照顾人和狗的田小萌,还有不擅水的王若谷坐在筏子上,苏朝宇带著吴小京、康源、肖海、廖十杰四人滑水推行。
    “你那伤……”田小萌担忧地看著,“海水是咸的,苏朝宇队长。”
    “明星和你差不多重,再上一个人的後果可能是大家都回不去。”苏朝宇摇手,第一个走下海。
    知道劝也没用,其他人按照既定的分配各司其职,这种环境下,礼貌和关爱的推让会让生命失去得更快,他们干脆用默契和信任抛弃了所有的客套,只是同心协力,像苏朝宇说得那样,一起回家。
    已经入秋,凌晨时分的海水冰冷刺骨,吴小京冻得牙齿打架:“这样光荣掉……实在太没脸……了……”
    苏朝宇受伤的右肩搭著皮筏子,却拦不住海水雨水浇在伤口上,疼痛钻心。他奋力地游,根本不去考虑能撑多久:“我说了,你们都不要来……”
    “多没良心的话啊!”廖十杰眼看苏朝宇的手要滑,奋力托了他一下,嘴里却笑著骂,“像是我们不知好歹一样。敬爱的苏英雄,你孤独勇敢地客死他乡,咱们队的脸往哪儿放?想到小白粱姐姐他们那群毒舌挖苦,我宁可和小京没脸地死在海水里。”
    苏朝宇有些低烧:“别这样说……这是不可弥补的大错……”
    “我经历了人生了最真的演习。”肖海说,“班长,事情是你不对,但是你要知道,该来的你拦不住,就像你要跑,指挥官拦不住一样;不该来的拽也拽不来……”他忽然停下了近似於低语的念叨,抬头看天,雨水里似乎有什麽声音在响,一向敏感的射击手忽然来了精神,先踢吴小京,再吼大家:“大家尽快!如果被直升机扫到,就真的要光荣了!”
    康源体力不错,拼了命推著筏子向前,苏朝宇快速挥动已经快失去感觉的腿脚,田小萌把最後半针镇定剂注射在明星身体里,王若谷让悲痛变成了挥桨的全部力量,这只简易的军用充气皮筏子,在迪卡斯和布津交界的海域里,以悲壮地姿势,在风雨雷电中朝北,朝北,缓缓前行。
    当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出现的时候,发烧的苏朝宇觉得浑身绞痛。他艰难抬头,渐渐停止的雨里,一架军用直升机鹰一样扑过来,不断降低高度。大家都有些力竭,却没有人停止逃离危险,大无畏的精神在关键时刻永远比不上求生的意识,明知道自己带伤在冰水里和直升飞机赛跑是荒唐可笑的徒劳,但是在康源低沈有力的号子里,所有人都在努力。
    直升飞机用调戏猎物的姿势逡巡了几圈,终於在一处相对平静的海面上空停定,苏朝宇在绝望里叫停:“把齐音中将的军服脱下来扔了。明星的铭牌,肖海,你的荣誉章,统统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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