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苏朝宇坦诚地说,“只是,你知道吗,有这样一种感觉,一报还一报,或者说,你忽然发现,你爱的人也需要守护,我只是说,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会冲出去,但却是为他开路的那一个。”
    罗灿一下下捏著自己的手指。
    苏朝宇搂住他,一个深且长的拥抱:“那些噩梦……”他能明显感到罗灿轻微的颤抖,於是他看著罗灿的眼睛,“那些噩梦,让它慢慢消退。很快,你会明晰自己的责任,而不是痛苦。”
    罗灿为师兄洞察人心的能力而诧异,一时愣了,只是点头。
    苏朝宇跟他到卧室,却发现明星已经横进了被子里睡得香甜,罗灿也笑了,苏朝宇只能拿了备用的被子出来安排罗灿睡沙发,自己在他身边坐了很久。终於,年轻的军官呼吸均匀,苏朝宇拿了一盒烟站起来到阳台上去,却终究没有抽,因为深呼吸著,就好像能嗅到迪卡斯的弹药尸体气。方才的哽咽转成了用来发泄情感的泪水,他不擦,而是凝视著不远处指挥中心大楼的办公室,江扬的那间窗户里,是明亮的灯光。
    就像星,在日出前最令人难受的黑暗里,发出恒星般暖人肺腑的光和热。
    43  检查团
    程亦涵有时候觉得,世事变化,瞬息之间,天地置换,风云变色。这种事情对有些人来说是不可求的际遇,但对於大多数人来说只会令人觉得浑身冷汗罢了。身为副官,又跟著江扬在这些年,他早就对军部一些令人恼火的做法见怪不怪,经过一夜的忙碌,慕昭白交完报告便倒在副官办公室的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省,程亦涵苦笑著看看指挥官和情人,又不想继续折腾忙了一夜的侍从兵,干脆自己下楼买早饭。
    军官食堂没有慕昭白喜欢的烤饼,他大方地去士兵食堂,排在几个勤务兵身後。年轻的小战士脸都红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搭讪,但是看见第一副官实在是激动,半天挤出一句:“我以为副官会和指挥官在招待餐厅吃呢。”
    “那也要有人值得招待啊。”程亦涵笑。
    “他们不是一大早就来了吗?”
    程亦涵顺著手指看过去,士兵食堂角落里坐著6个穿军服的人,但是明显和大家格格不入,从气质和表情上都不是基地的普通战士。眼看打饭的队伍越来越长,程亦涵往侧面站了半步,让勤务兵挡住了他的肩章,从而细细地观察著,终於,那六个人中的一人拿出了一只藏蓝色的公文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紫色的文件夹,把其中夹著的打印好的纸一一分给其他人。程亦涵倒吸了一口冷气,摸出手机晃了一下,拍拍小勤务兵的肩:“今天看见你,是最大的奇迹。”
    说完,不顾对方满面疑惑,程亦涵端稳了饭盒,从队伍末尾沈默地低头走过,用指挥官电梯径直上楼。
    江扬刚洗漱好,正在窗前晒太阳,程亦涵关上门走过来,一字一句:“已经到了。”说著打开手机,清晰的照片上,六名军部的检查员正在分配材料,藏蓝色的公务包右下角,绣著最高军事委员会风纪检查小组的专用标志。“在餐厅才分发需要盯梢的军官名单,以防提前泄密,看来他们相当重视此次抽查,唔,所谓的,抽查。”程亦涵皱眉头。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制造了“飞豹团对外泄密零计划”这样的消息,尽管这个带有军人自身所有信息的装置只是零计划边缘部分的小核心而已,借著零计划的经费和名头可以更加精深地开发下去。装置本身只是试验的第一代产品,并没有什麽前无古人的技术性重大突破,但是飞豹团和第四军作为试点单位,都被要求整体保密──就像不听老师话的孩子总是要受到批评一样,泄密预示出的是整个集团军内部治军不严,是个说大很大、说小很小的问题,江扬不怕名义上的检查团,但是怕对方抓住这一点兴风作浪,江家这种级别的暗斗里,任何小失误都可以演变成巨大的黑洞吃掉所有,但江扬毕竟不再是孩子,竟比风纪小组快了一步,昨夜的工作让今天的局面颇为主动。林砚臣已经按照预先的安排去特别小分队“指导集训”了,文字性资料上也挑不出证据,江扬昨夜睡得很好,此刻略一思忖,挥手:“放开了让他们查。”
    很快,早晨上班时间以後,江扬装作惊讶地接到了唐风的通知,立刻春风满面地在大会议室里迎接6名检查员,各级军官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工作,用错落有致的迟到时间前来开紧急会,无一不带著纸笔,详细记录上级的精神,表示积极配合工作。整个会议气氛实在是融洽客气,调查组的前期工作进行地圆满有秩序,即使是彭燕戎这样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人看了,都会满意而笑的。
    3个检查员在专人陪同下去飞豹团,剩下3人留在基地指挥中心,江扬让广播室把“积极配合调查组工作”的要求反反复复喊了一天,军部的这些干部心下明白,却也无可奈何──任何单位都会这麽对付他们,因此他们只能在突击中寻找问题关键──可惜今天早晨的突袭,除了一片祥和,还是什麽也没有看见。
    苏朝宇作为这次“演习事故”的领头人,又是江扬的嫡系,自然是要列在怀疑名单里第一位的,调查组很快就找到了正在操场上进行惩罚性训练的苏朝宇等人,但是思前想後还是没敢过去。
    原因令人心里发毛:传说中七大元帅之首江元帅最得力的第一副官、现任首相的小弟秦月朗上校正一身官气地站在最要紧的位置上监督。他身量高挑,眉宇间是凛然将帅气,深邃的眸子里总是闪著让人为之震摄的光彩。检查组组员商议了一会儿,终於派了一个比较会讲话的人过去,刚在秦月朗身边站定了,对方就缓缓侧过头来把他瞪了回去。苏朝宇背著两倍的简易负重跑过来的时候,秦月朗宏亮地叫他:“苏朝宇!出列!”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板著脸站在检查小组面前。
    “特别小分队纪律守则第九款17条,大声复述!”秦月朗用严厉的长官口气吩咐道。
    “不得在训练期间以任何理由接受探访。”苏朝宇的声音很平板,听来就非常不乐意的样子。检查组面面相觑,确实,一个风光无限的海神殿英雄被新来的队长压下一头,想来是很堵得慌。
    “继续吧。”秦月朗挥手,苏朝宇便提气,背著那个像壳一样的负重缓缓跑出去,严厉的长官冷冷地吼:“加速摆臂!跟上!”苏朝宇似乎被吓到了,三两步就颠开跑远。
    秦月朗转身,公事性地微笑:“我也没办法。”
    这春风一笑,让检查组的3个干部在秋日暖阳里忽然感到寒意凛冽。
    林砚臣就没这麽幸运,按照江扬的嘱咐,他没必要躲,只是给其他人讲了一天如何在雨天行进里保持高度警惕後,坐班车回到了飞豹团。在飞豹团转悠了几个小时却没找到领导的检查小组自然是气急败坏,本来以为所有人都藏著林砚臣,没想到此人真的是傍晚才回来,顿时,一肚子气不知道去哪里发作,只能提出各种苛刻的要求,调看资料、查实保密系统工作、随机官兵抽样,轰轰烈烈折腾了一晚上。
    反倒是凌寒在边境警卫大队落得清闲自在,只有一个调查员在发现江扬那边没什麽好查以後,被派遣到这里来盯点,凌寒在他的套间摆了个山鸡小宴席,带著自己的12个小队长请对方喝茶。他们配合默契,一边灌一边说真不好意思啊,禁酒令太严格,生生把调查员灌回给他特别清扫的房间去了了,山鸡几乎一口没动,凌寒笑著吩咐後厨加热,和小队长们美美吃饱。
    江扬後怕得一身冷汗。他脑袋里始终回想著,如果昨天晚上不提前动手,那麽如何如何……早就过了下班时间,江扬再三恳求,程亦涵终於同意他不喝粥,回家吃点正常的东西,於是,两人客客气气地去会议室,给正在档案里疯狂找纰漏的两个检查员打招呼、叫人送晚饭、吩咐梁丽征好好配合工作。17岁的小少校专注於手里的PSP,若平时一定是头都不抬地唔一声就算了,今天却精灵地从沙发里跳起来,军靴一碰,清脆响,目光炯炯,站得笔直敬礼:“是,长官!再见,长官!”
    程亦涵和江扬出门,笑得毫不掩饰。
    但是到了官舍门口,江扬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见一个人在家门口,手里拎一只公文包,站得笔直,简直像个路标。此人身量又极高,一头海蓝色的头发格外引人注目,他一动不动,对来来去去的勤务兵都熟视无睹,本来是面向门厅站著的,不知是听到还是感到江扬走进,便潇洒地回身,一个标准军礼:“长官。”
    江扬的胃立刻开始疼,他看清了那个公文包,是几年前发给苏朝宇的那个LV经典款。程亦涵扫了一眼便知道晚饭得推後了,恐怕还得多准备一份,於是匆匆地说:“长官,下官先进去把今天的文件整理好。”
    “程亦涵中校……”苏朝宇苦笑敬礼,“可否借给下官三十秒时间?”
    程亦涵心下明白,几天过去气早消了一半,更因为他知道苏朝宇不是有意怄他──这个连江扬都说怄就怄的人,犯起脾气来,真是拦不住。他古怪地看著苏朝宇:“可以,请讲。”
    “对不起,长官,下官为那天不切合实际且不经仔细考量的话向您致歉。对不起,请您原谅下官不合时宜的‘不假思索’。”
    程亦涵简直要为这一番官话笑出来了,到底绷住脸说:“可以了,我都忘记了。”说完就走,苏朝宇把眼睛转向他的情人长官,刚要开口,江扬却说:“苏朝宇少校,我这里不欢迎罚站的。”
    “下官是来道歉领罚。”苏朝宇托起他的公文包,脸上平静得没有表情。他知道江扬不会动手,就像能感知自己真实的歉意一样,甚至,他知道,即使挨揍,江扬只会象征性地做个样子,一份拖了这麽久的“私人惩罚”,一个欠了这麽长时间的吻,苏朝宇想,它们是捆绑出售的。
    江扬看著它,仿佛看著一件外星来的异物,长长叹气。夕阳忽然从云彩里露出头来,一片橘金色斜斜地铺满花园,苏朝宇向西站著,坚毅的面庞上镀了一层漂亮的暖色,海蓝色的眼眸里折射出温柔的光彩。那一刻,江扬确信对方了解自己的爱,了解他沈默、愤怒、焦急、冷处理这件事情的所有苦衷,甚至,江扬确信自己被打动了,只因为苏朝宇的一个眼神,他知道从那天解救成功以後,就欠他的小兵一个深而长的拥吻,尽管,他的小兵欠他的,是半年的安宁和一个真心实意的道歉。不用开口,江扬已经得到了那个抱歉,他的小兵亲自带著他们之间那令人咬牙切齿的家当前来认错──他知道苏朝宇多麽憎恨这套家当给他的羞辱感和疼痛,这样的主动并不是屈尊求饶,而是两人之间遵守协定的默契与私密的信任。
    就在他几乎要说“让我们用熟悉的方式谈谈”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一个调查员从对面的街道上走过。经历过迪卡斯之後就发誓再也不让冲动占上风的江扬立刻调动理智出马,狠狠抑制了自己拥抱苏朝宇的念头,而是右臂伸平一挥一指:“下次要站,就到围墙外面去!”说完,他平平常常地走进房间,甚至好心情地跟安敏打了个招呼。
    苏朝宇的心骤然停跳,再次恢复的时候,仿佛灌了水银,无力挣扎。他带著惊诧和失落站到门外去了。调查员已经走远,他茫然地望著对面空阔的街道,一遍遍盘问:刚才,江扬说“我爱你”的眼神,真的……是幻觉吗?
    44  爸爸
    程亦涵先把桌上的菜尝了一圈,然後从容地把一份松子滑柳挪到自己面前,换过去一份培根娃娃菜。坐在对面的江扬颇为受伤地问:“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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