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音仍然看著镜中的彼此,微笑:“自己做下的孽,跟别人又有什麽相干?”
    19,“可是……”
    齐音转过头看著苏朝宇的眼睛:“你过得好麽?”
    苏朝宇不知道自己和江扬之间的事被眼前的长者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多少,只能笑笑回答:“很好。江扬中将,是个值得追随的长官。”
    “是麽?”齐音中将转过头去继续观察那变化的红色数字,说,“能够跟随一位值得追随的长官,是很幸运的事。”
    “是,长官。”苏朝宇回答,数字跳到22,电梯发出了一声愉快地“叮”声,苏朝宇在开门前飞快地说,“谢谢您。”
    齐音望著他,意味深长:“我也要感谢你,苏朝宇……嗯,少尉。”
    66  新年(第五部大结局)
    江扬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不请自来的齐音中将,苏朝宇倒了咖啡送过来,正在想要不要像勤务班长那样站在门口的时候,江扬把他叫到办公桌旁边,递给他一个信封,说:“帮我交给程亦涵,叫他立刻马上把这个事情处理掉。”背著齐音,声音沈稳笑容甜蜜,让苏朝宇不由狐疑起来,敬礼离开,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齐音环视办公室,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和修订了多次仍然未获通过的整组意见摞了老高,他性不喜拐弯抹角,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您一直有胃病,想来就算痊愈了,一下子被给予这样的大餐,还是会有些消化不良的症状吧?”
    江扬端著茶杯微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回答:“当然,第四军传承数代,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尤其是此次拆改涉及移防,一纸调令容易得很,可是收心却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唔,我不光胃疼,连头都开始疼了。”这是实话,他甚至跟父亲商量过,并不想接受这个披著“胜利者奖励”外衣的大麻烦,却被江元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不仅仅是彩头,儿子。”江瀚韬沈稳优美的声音在保密线路里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斗争的结果。要给其他有敌意的人树立典型,要证明我们不仅仅有能力对抗中伤毁谤,而且绝对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否则,就会被认定为软弱和可以欺负的。很不让人愉快的风俗传统,可惜,这是不可避免的必然。”
    “彭燕戎怎样了?”江扬叹口气转移话题。
    “在博弈中。毕竟是朱雀王裴坤山的女婿,又是彭氏家族里举足轻重的人物,直接宣判几乎不可能,但如果他够聪明,应该会自尽吧。”江元帅叹息,“从家族的利益而言,我并不希望这种预测成为现实──他的死会使彭家和朱雀王紧密的结合起来,跟江家结下死仇。甚至我在期待一个契机,让我们有理由放他一马,对你整编的第四军旧部有利,对江家也有利。毕竟,那样的敌手,是任何人也不希望有的。”
    齐音自然也是知道其中的利害的,他明明白白地说:“从彭帅年轻时代,我就跟在他身边,做总参谋长至今也有快二十年了,在第四军内部,我的威望甚至比长官更高,毕竟您也知道,他的性格,会让人敬而远之,部下们都怕他。”
    江扬琥珀色的眼眸里闪闪发光,他意识到这就是父亲说的“契机”,但仍然不露声色,只是静静听著。
    “我愿意为您的军团效犬马之劳,唯一的条件是,请放过彭帅。”齐音站了起来,神情坚毅,“他已经老了。”
    江扬也站了起来,连道不敢,齐音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整编报告,附带各级中高层军官的资料,说:“这是我的整编方案,请您过目。”
    苏朝宇在程亦涵的办公室里,军衔已经换成了中尉。信封里是关於苏朝宇复职的意见。布津帝国军界有明确的规定,现役军官除非阵亡或因公伤残,否则不得在一个自然年度连续两次以上提衔,而每次提衔必须间隔21天,校级以上军官的提升必须报备最高军事委员会人事司等等。
    之前“苏朝宇诬告案”中,江扬为了制造确信的效果,不得不把降衔的报告作了全军通报,所以苏朝宇的军衔必须按规定重新提升。现在是11月底,程亦涵把刚刚批下来的中尉军衔还给苏朝宇,苏朝宇一面配上,一面笑:“倒真像是刚毕业那时候的样子了。”
    程亦涵翻了翻日历:“下个月的17号别忘了来办升职上尉的手续,唔,对了,顺便告诉秦月朗上校,升职准将的手续都批下来了,尽快过来拿。”
    苏朝宇站在窗前,反射的影子里,自己配著中尉的军衔,神情里却没有了当年的青涩和幼稚,更没有了纠缠数年的歉疚和不能言说的痛苦,他觉得这次堪称戏剧的升职仿佛是一次时光之旅,让他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这些年。
    和江扬一起走过的时光。
    窗外的阳光依旧那麽灿烂,越冬的鸟儿振翅高飞,徘徊不去。窗前的石莲已经深深扎根,粉嫩的花苞仿佛就要盛开绽放。
    苏朝宇微微一怔,轻轻地笑了。
    程亦涵端著咖啡走到他身边,两个人碰杯。
    转眼就是元旦。
    恰逢周末,布津帝国下起铺天盖地的大雪,早晨起来就有小孩子在公园里游戏,平时没空陪家人的军人们都商量好了似的在一边聊天,清一色军大衣,却不用站成整齐的队列。他们手里捧著热热的豆浆,彼此调侃那些苦涩甜蜜的家长里短,面颊冻得通红。
    商场、咖啡店、西点屋、游乐场都爆满了,一个国家法定假日和节日重叠,平时不能团聚的军人终於可以高高兴兴地拉著爱人的手,不用担心归队时间地热吻。江扬上午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安敏在厨房里烤玛芬,花生酱的味道飘满整个大厅。程亦涵早就去慕昭白那边了,1月2日就恢复少校军衔的苏朝宇已经复职,因此被吴小京他们拉回宿舍去住,要晚上才回来。连刚刚升了准将的秦月朗都不在,带著未婚妻苗真回首都见家长去了。江扬洗了个澡,换上平常的休闲装,走出卫戍区,到最近的商场里去。
    各种Sale的牌子堆满了角落,销售小姐忙不迭地开票,江扬转了一圈却没拿定主意,只能买了一筒花样果汁坐在那里边喝边思考,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欢靥,微笑气球里装著满满的幸福,吹成薄而胖的形状,毫无牵挂地飘来飘去,江扬的目光随著它转动,最终停在一家招牌奇特的商铺门口。
    晚上有点冷,风大雪大,门禁的卫兵裹了厚厚的大衣还是冷得哆嗦,却认真地要求每一个便衣人刷卡──江扬是个被绝大多数人认可的好长官,因此年度的军官聚餐,没有人不来。
    食堂的桌椅已经全部摆开了,到场的有近百人。原来的餐具回收处腾出来放了一个小小的木舞台,有个通信兵在调试话筒。没有什麽特别的装饰,但是大家都能感到浓重的安逸气氛,那麽放松,那麽畅然。江扬来得也早,和刚调任为基地副总参谋长的齐音中将坐在一起,与新从第四军调任的军官们随意聊天,渐渐地,人声鼎沸。
    苏朝宇自然也是到场的,在门口碰见了程亦涵和慕昭白,三人一进门就被人群冲散了,飞豹团的几个相熟的军官冲过来把苏朝宇摁在桌子上逼问他和庄奕的豔史,慕昭白也让通信连的连长揪到一边去,不知怎麽,说是要罚喝10壶茶的,程亦涵大笑著走开,远远地和江扬目光一对,他举起手腕示意了一下,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就明白了。
    布津帝国北面,风硬雪急的边境基地里,江扬身穿一件灰色的毛衫,温和的声音传遍整个食堂,如同暖阳:“各位,新年好。”掌声响起来,苏朝宇也翻身起来鼓掌,隔著那麽多人,注视著他的情人。
    “去年实在不平静,”江扬的眸子里没有以往的那些锐气,反而是大风浪以後的淡定从容,“谢谢诸位辛苦卓越的工作,毫无保留的忠诚和安於职守。”
    苏朝宇微笑。他的情人总是能把这些话说得让每个人心里都暖暖的,不同於煽动者的激情和疯狂,江扬每次讲话都没什麽肢体语言,也没有华丽的词藻和句式,他总是说平平常常的那些话,用发自内心的感动和谢意。
    勤务兵端来了小菜和水果、零食,大家边吃边听指挥官颁奖──这是边境基地的私人表彰,给那些表现不凡的人,比如从不弄错那些复杂分机号码的通讯班长和能让後厨冰柜里永远不积厚冰霜层的大师傅,奖品往往很普通,现金加上一份指挥官亲自写名笺的小礼物,但过程却妙趣横生,那些服务於後方的军官的工作会在此时显示出无与伦比的价值,他们让前线的士兵更安心,都是要让江扬亲口说谢谢的人。
    苏朝宇坐在飞豹团那一桌,能看见凌寒和林砚臣在左边,程亦涵破天荒不去帮江扬打理奖品,乖乖和慕昭白在正前方说笑。这时候,江扬的声音响起来:“我要再次感谢诸位的努力,希望新的一年,再接再厉。”
    大家鼓掌。声音渐渐弱下去的时候,江扬往往会宣布开餐,然後像个大厨一样介绍一下今天的菜式,可是,今天,他打了个手势,餐厅的灯从後到前熄灭了一半,只剩舞台顶上的一盏小灯发出光亮。
    “今天,我要额外宣布一件事情。”他说。
    苏朝宇放下筷子,心脏一跳,一顿。
    舞台上,灰色毛衫的那个人,琥珀色眸子,琥珀色头发,拿著话筒,嘴角沈淀著世间最深的幸福。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全场寂静,江扬的呼吸都可以听见。
    黑暗里,苏朝宇试图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到别处,但他做不到。
    终於,那个人说:“苏朝宇。我爱你。”
    落雪的声音层层叠叠,像轻吟的低声部。
    苏朝宇的手指抓著餐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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