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秘书那边监管的特工缴获了夹在书脊里的密条。据说苏暮宇围剿了一次孙秘书那边的活口,但是有遗留。”
    “苏暮宇为什么不信?”
    “他听起来不信,反而告诉我,原定的指认人证时间,他要先和一个朋友喝茶。”
    “不,江立,”江扬望着苏朝宇的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发脾气,“我是问你,苏暮宇为什么不信。
    那一分钟,江立都没有说话。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苏暮宇是恐怖集团的老大?因为苏暮宇活该受到正义的审判?因为他不拿自己当一回事,还是因为……他觉得面颊发烧,几乎是下定了决心才说:“哥,苏暮宇有危险,我确定。”
    电话就此断线。苏朝宇靠着一棵树站着,江扬佯装镇定地自言自语了几句才挂断。转身看苏朝宇,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有轻微地叹息。
    “怎么了?”江扬搂住苏朝宇肩膀。
    苏朝宇苦笑:“暮宇出事了。”
    “没关系,江立能顶。”
    “江立不会顶。”苏朝宇用一种让人吃惊的笃定口气说。
    江扬推开他:“看来只有英明神武的指挥官一直蒙在鼓里,还是你们觉得英明神武的指挥官能预知万事?”
    苏朝宇望着树林深处一对雀鸟夫妻忙碌地飞来飞去盖房子,海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只属于学生时代的欢欣:“江立第一次来找我,是在战史教室门口。我有一个三节连堂,中间饿得不行,偷偷在最后一排吃水果。江立的脸贴在教室窗子后面的玻璃上,在一张作业纸上写:‘吃香蕉的师兄!我想加入学生会!’”
    江扬板起面孔来——堪称尴尬的预感像令人毫无防备的冷雨一样,瞬间凉透心窝。
    “我根本不认识他,于是撕了另一张作业纸写道:‘纳新时间已过,等明年,加油!’他的脑袋从玻璃上消失,隔了一会儿又冒出来:‘剥橘子的师兄!研究生院的纳新不是下周吗?’”苏朝宇自己笑起来,“他那么小,怎么会想到是研究生?我只能溜出去跟他说了几句,他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从笔记本里拉开杂物板,从板里抽出一张我在陆战精英赛上的高清照片,请我签名。”
    “江立,请你,签名?”江扬几乎难以置信,一向冷静的弟弟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来。
    苏朝宇点点头,站累了便把全身重量都放在拍摄现场的躺椅里。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只能躺进另外一只。一只海蓝色的蝴蝶翩然而过,在苏朝宇头发里停留了片刻,苏朝宇像只大猫一样试图扑住它,蝴蝶却优雅飞去。“我瞥了一眼他的笔记,便知道他绝非我的普通粉丝而已。内容之深之博,不是一个教授学力所及的范围,包括字迹和标注方法,真的一眼就与常人不同。后来是罗灿告诉我,那就是江瀚韬元帅家的二儿子江立,跟同父同母的大哥江扬差了整整八岁。”的5dd9db5e033d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在认识你这方面,江立比我有天然优先权?”江扬盯着他看,眼神却是温柔戏谑的,“嗯,还有彭耀……或许……我应该把你让给他们?”
    苏朝宇碍于身边有太多人看着,不方便猛踹他的情人一大脚,只能短叹:“我爱庄奕,她是我的初恋,因为那时候我的世界里还没你的戏码上演。我爱罗灿,是因为他扮演了苏暮宇的替代角色。我爱你,矫情一点儿可以算是注定,说白了是当时你狠狠打击了我的旧伤,没有麻药就剜去腐肉刮骨排毒——这样的表白方式太凶悍太特别,我招架不住。”
    江扬情不自禁地吻上苏朝宇的唇,却只一碰又推开,揪住了苏朝宇的衣领,凶巴巴地说:“我一生一次的表白,你还没听见!”
    苏朝宇右手穿过江扬的臂弯空隙,反擒拿。江扬知道他们不能闹得更夸张,便立刻假装被制服,中将的头就这样乖乖地被上校摁在膝盖上。“我表白的时候更惨,江扬中将。”苏朝宇笑得很开心,没有忘记用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刚好停留在江扬脖子附近,还刀一样切割了几下。琥珀色头发的江扬趁他不注意,身子忽然一翻,挺起来便再一次吻住了他的小兵。这次是一个真心实意、深长甜蜜的舌吻,苏朝宇的唇有些干,起了细细的干皮,磨着江扬的皮肤。碍于周围人多,两人没有吻到肺部空气殆尽就分开,苏朝宇呸了一声:“什么表白!我看我爱你纯属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后遗症。”
    “那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痊愈。”江扬整了整衣服,顺手颇有炫耀意味地拍了拍原本配将星的肩膀,那意思就是:这辈子我都压着你。
    苏朝宇自然是不受威胁的,看都不看就说:“反正。总之。综上。无论如何,我的世界里可以分给江立的,只有罗灿和苏暮宇身边的位置。你知道,我清楚,他明白。”
    “也许是你自作多情了,亲爱的小兵,”江扬笑得非常坏,又隐不住对弟弟的担忧,“要知道,敢逃掉陆战精英赛颁奖典礼的帅哥可不多。多点儿姑娘小伙追,以至于自恋到幻想,这很正常。”
    苏朝宇严肃地给了情人一拳,缓缓慢慢结结实实砸在江扬胸口:“一个粉丝会把我的生日记住,但是不会年复一年不重样地送礼物,每件都是我的心系;粉丝知道我的星座和喜好,却不会为了我改变生活里那么多细小的习惯;别人只是看陆战精英赛的转播,他不但去了现场还从资料馆看了我的十八盘训练录像。他问罗灿我的细节,多大的鞋,什么牌子的拳击手套,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完完全全是个小孩,不是没有长大,是希望永远长不大;他从不改‘师兄’这个称呼,不是尊敬,而是希望我能把他放在和罗灿同等的位置上,所得到的关注仅仅是‘弟弟’吗?不。罗灿只有奶奶;尽管不熟,但江立有你,有江元帅,我能给他的这一切,作为朋友师弟儿子弟弟,他统统不缺。去陆林家的往返程里……他在想什么,他想说什么,我都知道。”苏朝宇很激动,休息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苏暮宇是我的另一半生命,江立把他当作我的替代品——若我只是意淫了一个狂热爱我的粉丝角色,我会拿亲弟弟的幸福开这么不成熟的玩笑吗?”
    年轻的中将的叹息像个年迈的长者。布津帝国的夏天来得十分突然,江扬琥珀色的眸子里隐约可见远处风景山上的浓绿满重峦,苏朝宇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情人却看着远方——那个时刻的感觉,苏朝宇直到老了也不会忘记。他们谈论一件有关彼此的话题,涉及未来和幸福,密切联系着那些看似飘渺的爱和梦想,他们彼此信任,因此不会说得太多,玩笑会化成问句和描述,他们只是静静地坐在入夏的风里思索着明天该怎么办,用积极的态度和携手的姿势,此情此景,比景色更绚烂。
    是江扬先开口的:“我会跟江立谈。至于苏暮宇那边,我希望你让他和江立保持一定距离。”看见苏朝宇的眼神,他又补了一句:“这是对双方的保护,他们不适合这段感情。”
    “我们替弟弟们决定,太残忍了。你知道这种感觉。”
    江扬当然知道,这种被人安排好选项再一步步走下去的痛苦,过去的二十年,几乎像幻肢痛一样跟他形影不离。他急需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镜箱子,却苦苦不得。“我知道。”他咬牙,“可是我更知道放纵的后果,伤人伤己,不自知。”
    苏朝宇一哆嗦。那些回忆让他似乎立刻能摸到庄奕的脸庞,她在秋天的时候要擦很滋润的一种乳液,带淡淡的沙棘甜香,苏朝宇吻她面颊的时候,会轻轻在她的耳朵上咬一口:“大果子,让我吃掉你。”庄奕总是把脖子缩在格子围巾里,彪悍温柔地骂一句“快滚”,两人就在街口分手,一个去军校,一个回家。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我会给苏暮宇很多时间和耐心,就像海神殿这件事上一样,甚至更多。也给江立一点时间,他需要有人浇盆冷水,然后彻底烘干。”
    苏朝宇点头,看着一只健美的野猫妈妈正带着三个孩子学习捕猎,小家伙们吃得滚圆,被蚂蚱吓得尾巴上的毛炸起来,咪咪地叫。
    江扬说:“相信我,他们很快就会长大的。”
    咱们
    苏暮宇拒绝了江立的时候,碧色眼睛的政府官员格外镇静,因为虽然不是正式办公时间,但答录机仍然有备无患地开着,他是知道的,所以尽管苏暮宇的电话十分突然,他也可以伪装。苏暮宇说他要和一个老朋友喝茶的时候,江立立刻配合以一种嘲讽的、政府官员的轻笑。透过细细的线,这种笑声尽管被压得很低,依然清晰传到了苏暮宇耳朵里。
    苏暮宇只能说:“我会尽量赶到。”
    “你在要求不少于七个政府办公人员等你的‘尽量’。”
    “抱歉。”
    女助理非常不理解,以至于一向吃相优雅地她,把刀叉在盘子里磕出了很要命的响声。苏暮宇放下刚要送进嘴里的土豆:“不好吃?”
    “不是!”女助理撅了一下嘴,“咱们不能这样回复政府的要求。”
    苏暮宇笑着欣赏这个“咱们”的发音:“我自有盘算。明天你不用去了,手机开着,等我消息。”
    她上下打量了苏暮宇一下:“真的?”
    苏暮宇点头:“真的。”
    女助理舀了一勺土豆泥,用舌头一点一点儿品,心神不定:“您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大人?”
    “怎么会有。”苏暮宇微笑,“反而是你,跟我多少年了,连真名都不肯说。这么蔑视我的权威的事……”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是要死给我看的。”
    女助理昂了一下头,脖子曲线美妙,像一只骄傲的天鹅:“事实上,您真的不知道,就是说您真的没彻查过,从而说明您真的不需要知道,结论就是我说不说其实无所谓。”
    两人都笑了,苏暮宇海蓝色的眸子闪闪烁烁。她镇静地坐在对面,仔仔细细把牛肉切成小颗粒玩,尖尖的下巴配上圆润的双颊和宽阔的额头,像一只年轻美丽的狐。他玩味地看着她,想起她站在楼下的那段时间里自己所经历的所有改变和冲击,她来得很是时候,并且聪明诚实,有一种其他女孩子所缺的气质。一点点痞气,或者说骨子里天生有善于深挖的好奇心和胆量,苏暮宇必须承认,从那时候起,他就在怀疑她。
    她忽然放下刀叉:“您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苏暮宇从未调查过她。即使怀疑,他也从不挖她的根底,她像一捧未发芽的案头植物,你总会期待她长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枝蔓。终了时,她的真相可能只是普普通通一株草,那时候你就会开始怀念初时淡淡的、美好的、永远好过失望的、猜测的感觉。但是苏暮宇还是颔首。
    她看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轻轻哼了一声:“咱们是一类人,大人。”
    这个熟悉的场景刺激了苏暮宇记忆深处的某些化学物质,它们开始急剧地变质膨胀,终于堆在胸口,让人憋闷。“所以我断定您不知道。”她得意地舔舔唇,从包里掏出化妆镜,补了一下右眼的睫毛膏。
    “你姓毕。”
    她惊恐地从镜子后面看着面前的人——他真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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