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翌将窗户又推开了些,凉风灌进来后,他呼吸才顺畅一些。
    皇上身体不适,政务全交给了他,他尚未登基,就在操着皇上的心,许多事都需要他亲自处理,饶是他自幼习惯了这种枯燥的日子,有时候被政务压得没有休息时间时,他多少会烦躁,那种烦躁,跟此刻的烦躁却截然不同。
    沈翌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去处理奏折,前朝一堆事,文臣们时不时就会针对各种问题上奏,大到科举的改革,对武将的选用,兵器的整修,官员的贪污与荒淫,小到俸禄的发放,道路的修建等各种问题。
    他一处理政务,才忘掉那些烦心事,等他一一将奏折批阅完时,已是子时,他原本打定了主意不惯着她,夜深人静时,却总是想起她提出和离时,决然的模样。
    沈翌薄唇紧抿,连梦中都是她提出和离的声音,一连三晚皆是如此,第四日起床时,他一张脸更冷了一些,东宫的小太监们皆小心翼翼的,唯恐触他霉头。
    再次上早朝时,镇国公世子裴渊一眼就发现了太子的不对,裴渊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当初皇上让几个伴读私下针对太子时,刘凌辛等人都有些惶恐,唯独裴渊唯恐天下不乱。
    他曾偷走太子的课业,害他被夫子惩罚,也曾在食物中给太子下药害他上腹下泻,他比太子大两岁,五岁大的小太子,因食物中毒,反复跑净室时,他都敢幸灾乐祸。
    一下早朝,裴渊就来到了太子身边,官袍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一股不羁来,他施施然跟在太子身侧,俊美的脸上挂着欠扁的笑,“谁又得罪我们太子爷了?瞧这一张脸,冷得都快结冰了。”
    他向来桀骜不驯,在皇上面前,都没个正形,小时候没少受罚,就这性子也没能掰过来,至今一张嘴仍毒得狠,没少戳人心窝子。
    一旁的小太监听得胆战心惊的。偏偏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位爷,也不好惹,他与太子也有血缘关系,他母亲也是定国公府的姑娘,与太子的母后是堂姐妹。按辈分,太子理应称他一声表哥。
    太子只掀眸瞥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径直往崇仁殿走了去。
    裴渊懒得回府,慢悠悠跟了上去,打算去东宫讨杯茶喝。
    他进了书房后,就拎起一侧的白玉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他唇边时常染着笑,一杯水下肚,才大爷似的坐在了沈翌对面,腿翘得很随意。
    沈翌冷着脸道:“若无事,喝完尽早滚。”
    裴渊也不恼,啧了一声,懒洋洋靠在了椅背里,“还真有件事,值得跟你说一说。”
    裴渊他爹是武将,常年戍守边疆,在京城待的时间少之又少,他是府里的独苗,老太太不肯让他去战场,才哭死哭活,将他留在了京城,老太太一贯溺爱他,才将他养的无法无天。
    裴渊的父母前年回京后,就一直在头疼他的亲事,只想给他找个规矩好,能管得住他的厉害人物,找来找去,就瞧上了刘婉晴。
    裴渊虽放荡不羁,却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与太子关系也不错,前途不可限量,刘婉晴的母亲也有意与镇国公府结亲,谁料刘婉晴宁可去道观清修,也不肯答应。
    裴渊笑得吊儿郎当的,“刘婉晴一直对你有意,接下来只怕又要时不时入宫了,太后不是挺喜欢她?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得迎娶侧妃,你这不能碰女子的毛病应该好了吧?小时候,被我碰一下都能洗十遍手,真怀疑你能不能行。”
    宋公公怀疑,这位爷就是来瞧好戏的,他站在外面,都能想象出,他欠扁的笑。
    他不由为裴渊捏把汗,人也走远了些,果然下一刻,就瞧见一道身影飞快从窗牖飞了出来,随之飞出来的,还有一支狼毫笔,裴渊闪身躲开时,笔头直直射入了廊下的红柱上。
    裴渊不由轻笑了一声,他最近其实也烦,一回府能被父母念叨死,就仿佛一个刘婉晴拒了他,他就娶不到媳妇似的,就刘婉晴那个无趣模样,真娶了才倒霉。
    招惹太子一下,果真痛快一些,他慢悠悠离开了崇仁殿。
    他所料不差,他刚离开皇宫,刘婉晴就入了宫,她知道太后喜欢猫,就花重金寻了一只踏雪寻梅,今早孝敬给了太后。
    太后一见就爱不释手地抱到了怀中,她当即便将刘婉晴召到了皇宫,她就喜欢漂亮小姑娘,还将许姣、陆莹也一并召到了慈宁宫。
    陆莹过来时,恰好在坤宁宫门口遇到许姣,许姣因装晕一事,一直觉得愧疚,瞧见陆莹,便恭敬地行了一礼。
    陆莹只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坤宁宫。
    太后斜靠在榻上,怀里抱着只踏雪寻梅,她正温柔地抚摸着猫儿的脑袋,小猫懒洋洋的,瞧着十分温顺。
    太后一侧则坐着刘婉晴。
    瞧见陆莹,刘婉晴赶忙站了起来,举止再规矩不过。
    太后越瞧越满意,她对太子心中有愧,自然希望他的后宫能少些是非,刘婉晴模样出挑,身份高贵,就算当了侧妃,也不会为难陆莹。
    太后笑着朝陆莹和许姣招了招手,“行了,不必行礼,让哀家好好瞧瞧。”
    两人坚持行完礼,才朝太后走去。
    三个姑娘都生得极美。
    陆莹五官精致明媚,笑起来甜美动人,论相貌是最漂亮的一个,刘婉晴则生就一双杏眼,瞧着很是温婉,一举一动也柔情似水,许姣虽不如两人相貌惊艳,周身却带着书卷气,气质很独特。
    太后笑道:“难得你们都在,陪哀家去御花园转悠一下吧。”
    陆莹和刘婉晴一左一右将她扶了起来。她含笑看向了陆莹,“安安身体如今怎么样?可好些了?”
    前日,太后想让人将安安抱去慈宁宫,太子以安安身体不适婉拒了,说他年龄小,见不得风。
    陆莹道:“谢太后关怀,尚有些咳,就是见不得风,其他一切都好,您不必挂念。”
    太后让人备了步撵,带着三人去了御花园,陆莹嫁入东宫这么久,还不曾好好逛过御花园,今日倒是跟着赏了赏景。
    太后没走几步,就有些累,笑道:“老喽,走不了几步,你们到处逛逛吧,哀家歇息一下。”
    几人谢了恩,刚走到赏花之处,就见二公主和秦臻走了过来,秦臻一身海棠色衣裙,狭长的眉挑了挑,冷冷笑了笑,“御花园何时门槛这么低了,竟什么人都能进。”
    她的目光落在了许姣和刘婉晴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说完,还狠狠刮了陆莹一眼。
    二公主有些不安,伸手扯了扯秦臻的衣袖。她跟秦臻素来没交情,原本她还纳闷,秦臻怎么向她递了拜帖,她也不知如何招待她,得知秦臻想来御花园逛逛时,二公主便将她带了过来,直到此刻,二公主才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敢情她就是想入宫惹事。
    莎草冷声道:“秦姑娘好大的口气,见了太子妃不行礼也就算了,竟还敢对太子妃不敬,秦姑娘若不懂规矩,奴婢不介意替太子妃教教你。”
    “你!”秦臻气得胸膛起伏,欲要扇她时,陆莹却上前一步挡在了莎草跟前,她眼神冰冷,一把攥住了秦臻的手腕,“秦姑娘对本宫不敬在先,还要当着本宫的面,对本宫的人动手?”
    她毕竟是太子妃,秦臻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来,道:“表嫂说笑了,臻儿岂敢对您不敬,只是没料到您竟如此大度,竟自降身份,跟她们一起逛御花园。您难道不知道,她们俩打着什么主意?”
    陆莹只挑了挑眉,神情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秦臻蹙了蹙眉,她没再管陆莹,直接对准刘婉晴,讽刺道:“许姣是罪臣之女,身份低贱,学那等下贱玩意勾引太子情愿可原,刘婉晴,你这般腆着脸入宫,为的是什么,当我不知道?枉你平日自诩名门贵女,竟也如此没脸没皮,你老祖宗在整个京城是出了名的重规矩,她若知道你为了个男人这般不要脸,铁定被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饶是刘婉晴一贯冷静,此刻都被气得险些破功,她抠了抠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讥讽道:“秦臻,你一个姑娘家别开口闭口下贱玩意,许姣虽是罪臣之女,也曾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不比你我低贱,定国公夫人温柔娴淑,怎地生的女儿如此不懂礼数?我入宫是被太后唤来的,不像你,若真讲脸面,此刻也不会巴巴入宫,究竟是谁因为一个男人不顾礼义廉耻。”
    “你!”秦臻冷笑道,“别以为讨了太后欢心就能得意,表哥若不想娶你,就算太后出面也没用。”
    刘婉晴讽刺道:“尚未婚配,就张口闭嘴太子,秦姑娘当真是好教养,太子一贯守礼,难怪厌恶你的纠缠。”
    秦臻险些气疯,伸手就扇了刘婉晴一巴掌,刘婉晴仅后退半步,卸掉一点力道,巴掌打在她脸上后,她眸中瞬间含了泪。
    许姣及时扶住了刘婉晴,才没让她摔倒。
    太后在嬷嬷搀扶下走来后,她们才安静下来。瞧见刘婉晴泛红的双眸,以及捂脸的模样,秦臻果不其然被太后训斥了一通。
    “你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连哀家邀请入宫的人,也敢打。”
    太后说完,就对身边的嬷嬷道:“将她拖回定国公府,将她今日的表现,好生给定国公夫人说说,看看她教的女儿多威风,敢一而再再而三在皇宫放肆。”
    陆莹只觉得看了一出好戏。
    回到宜春宫后,莎草才道:“这位刘姑娘倒是个厉害人物,得了太后的赏赐和怜惜不说,还得了许姣的看重,好在主子无意与她为敌,要不然呀,等她入宫只怕有的头疼。”
    莎草不傻,自然瞧出了刘婉晴是故意激秦臻动手。
    陆莹拿起帕子给安安擦了擦小脸,闻言,淡淡道:“她倒是比秦臻聪慧多了,难怪世人皆认为她会成为太子妃,前段时间听闻我身体不适,她不是还送了补品?你将我新得的那块砚台给她送去。”
    当天晚上,太子处理完公务时,就听暗卫汇报了一下宫里的事,得知刘婉晴被打后,他也没什么反应。
    从头到尾只觉得荒谬。
    暗卫欲要退下时,他才道:“太子妃什么反应?”
    暗卫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沈翌问完,就拧了拧眉,淡淡道:“退下吧。”
    暗卫走后,他才有些烦,这几日,他始终在等她低头,她却根本没有认错的意思,东宫不肯管,粥也不肯煮。
    哪里有半分爱慕他的样子?
    他无端有些心烦,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到了宜春宫,他过去时恰好亥时三刻,陆莹才刚沐浴完出来,烛火下,那张脸毫无瑕疵。
    沈翌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身上,她一袭雪白色里衣,身姿曼妙,眉眼动人,一头乌发柔顺地披在腰间,小腰盈盈不足一握。
    瞧见他时,她神情不自觉淡了下来,行了一礼,方道:“殿下怎地来了?”
    沈翌薄唇微抿,只觉得心口堵得愈发有些厉害,他道:“孤来不得?”
    他神情冷漠,语气也略显不耐,以前瞧见他这个模样,陆莹只觉得忐忑,此刻无端有些烦,她粉嫩嫩的唇抿了抿,道:“妾身身子不适,若殿下无事,妾身就先歇下了。”
    她说完,行了一礼,就上了床,在慈宁宫时,她精神绷得有些紧,这会儿只觉得很累,并不想应付他。
    谁料下一刻,他竟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身上带着一股玫瑰花香的味道,暗香惑人,他脚步都不由一顿。
    他身材高大,被他抱入怀中时,陆莹的身体猛地悬空,她吓了一跳,心脏也骤然一紧,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脖颈,反应过来后,她试图从他怀中跳下来。
    他却紧紧箍着她,陆莹根本挣不开,她眼底眉梢染了一丝恼火,“殿下这是作甚?”
    她声音一贯软绵,总是温声细语的,甚少这般严肃。
    沈翌没理,他径直将她放在了榻上,直到远离安安后,他冷声道:“该孤问你才对,陆莹,你对孤就这个态度?”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居高临下逼视着她,因离得近,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了一起,陆莹心口一窒,不由偏开了脑袋。
    第47章 上钩
    窗外明月高悬, 树影绰绰,室内却寂静的可怕,落根针都能听到,两人无声对峙着。
    他贵为太子, 身份最贵, 她确实不该这个态度,陆莹眼睫轻轻颤了颤, 神情有片刻的脆弱。
    半晌, 她才低声道:“殿下希望妾身什么态度?妾身知道殿下厌恶妾身,妾身也不想再惹您厌烦,最近都安分守已地待在宜春宫, 您嫌弃妾身看重权柄, 妾身不仅放弃了东宫的管理权,还想再不打扰您, 殿下应该高兴才对吧?”
    她面容哀伤,却伶牙俐齿,堵得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依她所言,他确实该高兴, 比起她的算计, 他更喜欢她乖巧懂事的模样,此刻她的态度,却令他无端烦躁,胸口也堵得厉害。
    他眸色冰冷,半晌才道:“陆莹, 以后别再提和离, 孤不会同意。”
    陆莹笑得讽刺, 是,就算为了他的颜面,他也不会和离,她的意愿在他心中一文不值,她早就知道,他不爱她,也不可能包容她。
    实际上,陆莹心中清楚和离并不现实,与他提和离,不过是一时愤怒,就算为了颜面,他也未必同意。
    她找皇上求恩典,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皇上的包容度和底线,就算无法和离,她依然会想法带安安逃离他身边。
    她此刻很累,只想休息。她放软了语气,疲倦道:“殿下若无旁的事,妾身便早些歇息了。”
    她亲自带的安安,很难睡个安稳觉,早上醒得也早,平日需要中午补会眠,精神才好些,今日因被召去了慈宁宫,她根本没休息,这会儿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她说完,就自顾自闭上了眼,身体也蜷缩了起来。猫儿似的,在他跟前缩成一团。
    沈翌冷冷盯着她,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孤准你睡了?”
    “殿下还想作甚?”陆莹睁开了双眸。
    她无疑有一双极漂亮的眸,平日望着他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含着期待和欣喜,此刻这双眸中只有倦意。
    她神色很淡,目光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疏离和倔强,“妾身身体不适,无法侍寝,殿下去许姑娘那里吧,若许姑娘不合您心意,就依太后所言,纳了刘姑娘,妾身虽善妒,却并不介意东宫多几个美人。”
    沈翌一口气险些堵在嗓子眼,敢情他说她的那些话,她全记在了心上,一句善妒竟令她记到现在。
    沈翌无端烦躁,“你真以为孤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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