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柩需在乾清宫停放二十七日,沈翌每次来看他时,都会想起他的劝诫,想起前朝大儒那首思念亡妻的诗词。
    当时只觉得一切距离他都很遥远,岂料造化弄人,他与她竟也会阴阳相隔。
    翌日清晨,沈翌便在早朝上宣布了自己会为圣上守孝三年的事,皇帝驾崩乃国丧,他还颁布了圣旨令大臣守孝三个月。
    因圣上驾崩,睿王和三皇子、四皇子的婚期也推迟了一年。他们三个皆已被封王,考虑到鲁王的谋反,皇上驾崩前,赐三皇子和四皇子为王时,本着“不赐土”、“不加郡国”、“赐俸禄”的原则,至于睿王,则收回了他的封地。
    皇上的这一道圣旨,实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他深知沈翌的性子,他们若安分守己,不谋反,沈翌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
    下了早朝后,沈翌先看了看安安,小家伙正趴在奶娘怀中哼唧着,小猫似的,沈翌将他抱到怀中,亲自哄了哄,这几日,他每日都会抱抱他,安安已习惯了他身上的味道,没哭多久就睡着了。
    他将安安放在了榻上。
    宋公公拿着药走到了他跟前,心疼道:“烧焦的这一块干皮掉了下来,奴婢再给殿下涂涂药吧,还是早些恢复得好,不然小皇子瞧见你脸上的伤也会怕。”
    他脸颊这块伤靠近耳根,足有一枚鸡蛋这般大,若皇上尚且在世,他的脸伤成这样,势必会有一部分大臣以仪容不整,影响帝王威仪上奏,如今皇上已驾崩,登基大典也没剩多久,几位皇子的能力,又远不如他,自然没人敢说什么。
    好在柳神医尚在京城,他研制出一瓶活血生肌膏交给了沈翌,他烧得不算严重,烧焦的干皮掉下去后,便长了新皮肤,等到先帝下葬这日,他脸上已逐渐恢复了正常。
    举办完登基大典,沈翌先册封了太后和皇太妃,宫里的嫔妃本就不多,丽妃被斩后,沈翌让她们一并搬到了行宫,在此安度晚年。
    先帝一驾崩,太皇太后的身子骨更差了些,前段时间她一直昏昏沉沉的,近几日才好了些,她身子骨不适的这段时间,刘婉晴探望过她几次,她是二公主的伴读,时不时会入宫,每次入宫后,她都会到太皇太后跟前侍疾。
    太皇太后身子养得差不多时,已临近过年,就让李嬷嬷出宫了一趟,将刘婉晴喊到了宫里,她拍了拍手,对刘婉晴道:“前段时间,你有心了。”
    她说着就让宫女端来了赏赐,送给她一对翡翠玉镯,刘婉晴笑道:“这本就是臣女该做的,无需太皇太后赏赐,这对翡翠成色这般好,您戴上比臣女戴着好看多了。”
    她惯会说话,将太皇太后哄得合不拢嘴的,太皇太后笑道:“待你日后入了宫,哀家就有人陪了。”
    刘婉晴羞赧地垂下了目光,“太皇太后莫要打趣臣女了,估计拖到明年,父母就该为臣女定亲了,臣女这般身份也配不上皇上。”
    “谁说配不上,以哀家看,你和皇上再般配不过,安安那么小,也唯有你这性子,哀家才放心将安安交给你。待来年热孝一过,他也该立后了,届时哀家可为你们做主。”
    刘婉晴虽高兴,面上却依旧从容不迫,她笑道:“谢太皇太后对臣女的厚爱,京城这么多优秀贵女,臣女又哪里配当皇后,何况皇上也说了要守孝三年,又岂能为臣女坏了名声。”
    “皇上孝顺,才以身作则要守孝三年,他是皇帝,哪能真让他守三年,国不可一日无后,待三个月热孝一过,哀家便可以赐下懿旨,让他无需守三年。”
    此时陆莹即将抵达扬州,扬州人杰地灵,文化璀璨,很适合居住,陆莹思忖再三才选的扬州。
    她们走的水路,陆莹有些孕吐,路上一直没什么胃口,在船上能供应的食物也有限,一路下来,陆莹瘦了不少,小脸尖尖的,很是惹人怜爱。
    眼瞅着快到扬州时,落茗等人才松口气,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笑盈盈凑到了陆莹跟前,欢喜道:“主子,要到了。”
    因有落茗等人在,陆莹没再跟那十个护卫碰头,只让落茗走了一趟,将卖身契还给了那八个男子,只要了两个女护卫,这两个女护卫是一对孪生姐妹,说是护卫,其实她们只跟兄长学过使鞭子。
    她们本以杂耍为生,因姐妹俩生得貌美,生意一直不错,谁料却天降横祸。姐妹俩竟被街头恶霸瞧上了,他有意纳两姐妹为妾,她们的兄长自然不同意。
    这恶霸恼羞成怒,自那日起,就总雇人砸他们的摊子,为了自保,他们没再表演杂耍,三人本就没攒多少银子,没多久就开始捉襟见肘,为了养家糊口,哥哥便去码头搬货去了,却不慎掉入水中,淹死了。
    他一走,两姐妹彻底没了依靠,为了给哥哥办个像模像样的葬礼,她们才想卖身,恰遇到莎草。
    这段时间,皆是她们在照顾陆莹,两人一个名唤胡欣,一个名唤胡荣,姐姐胡欣性格爽朗爱笑,妹妹胡荣是个很腼腆的小姑娘,只会闷头做事,一整日都可以不开口说话。
    刚刚开口说话的正是胡欣。
    陆莹仍有些郁郁寡欢,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安安,梦中总是安安被人抢走的场景,因休息不好,她神色也有些憔悴,听到胡欣的话,她才勉强打起精神。
    胡欣道:“奴婢扶主子到甲板上吹吹风吧。”
    陆莹点了点头,随她来到了甲板上,天空碧蓝如洗,波光粼粼的海水,十分漂亮,吹着海风,陆莹的精神也不由一振,因船只即将抵达港口,好多人都出来吹了吹风。
    又过了一刻钟,船只才停下来,落玫亲自将陆莹扶下的船,她道:“前面有几家酒楼,已然午时,主子先去用点午膳吧,然后在客栈休息一下,属下让落玫去找住处。”
    落玫也隶属于云骑,她轻功比不上落茗,更擅长近身搏斗,收集情报,是云骑二十四人的候补之一,几乎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最近都是她贴身保护的陆莹,落茗则隐在暗处。
    陆莹也确实累了,用完午膳,就在客栈休息了一下,陆莹对住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远离富人区,治安不错,干净整洁,院落宽敞即可,最后落玫寻了一个两进的院落。
    这院子虽不算大,却异常精致,前院还种了一片竹林,后院还种着梅花,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这个院落本是一位秀才公的住处,他中举后,心情激荡之下疯魔了,他膝下无子,他侄子便将他接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才卖了这处宅子。
    宅子被打理得很好,价格也算合适,落玫还挺满意,她瞧完,就回客栈给陆莹说了一下院落的情况,问了一下陆莹的意见。
    陆莹温声道:“你觉得好就成。”
    她最近都这样,不论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落茗和落玫皆有些担心,两人因长期执行任务,也不擅言辞,落玫看了一眼胡欣,希望她能说说话。
    胡欣笑道:“买房子是大事,主子不若去瞧一眼吧,万一不满意,还可以再换一个,总不能迁就着住。”
    陆莹颔首,在落玫的带领下,来到了新住处,这个院落虽比不上武安伯府大,却比陆莹当初的院子要宽敞。
    她对这个地方还算满意,“就买这里吧。”
    她吩咐完,落玫就着手将院子买了下来,当天,他们就住了进来,陆莹带着落茗、落玫和双胞胎住在前院,剩余的云骑十一人则住在后院,他们一路上都隐在暗处,胡欣和胡荣两姐妹至今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前院和后院皆是五间堂屋,东西厢房各两间,落茗和落玫分别住在了东厢房,双胞胎则住在了西厢房,她们旁边则是灶房。至于后院,陆莹没管,由他们十一人随意选的住处。
    双胞胎会做饭,在小院住下后,胡欣便道:“奴婢出去采买点东西吧,碗筷、盘子、粮食一类的,今个都添上,时辰尚早,晚膳咱们可以自己做饭吃。”
    陆莹颔首,道:“你多买点,餐具买上二十套左右,菜和米面也多买些,直接乘坐马车去,将东西放在车内,省得拿不完。”
    她说着喊了一声韩凌,后院竟是走出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胡欣吓得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有些懵。
    陆莹道:“他是院中的护卫,今日需要买的东西多,让他帮你驾马车吧,可以搭把手。”
    胡欣爽快应了下来,这才得知后院住着护卫。
    她们并不知道陆莹的真实身份,还以为这些护卫是落玫新买的,毕竟主子生得那般美,家里有护卫也安全些,她们也没多想。
    落玫也与他们一道跑了出去。落玫虽对这个院子还算满意,对里面的家具物件却不太能瞧得上,也不愿意委屈了陆莹,打算买些日常用具,然后再找手艺好的木匠打造崭新的罗汉床、梳妆台、博古架等供陆莹用。
    他们刚走后没多久,他们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这条街共住了十来户人家,陆莹买的院子在最里面,隔壁住着一对母子,对面住着李大娘一家。
    李大娘家里开了个茶馆,如今茶馆是大儿子和大儿媳在打理,她每日也就与好姐妹唠唠嗑,最愁的便是小儿子的亲事,他生得不错,挑媳妇时,也百般挑剔,就想娶个长得美的。
    刚刚陆莹一行人下车时,李大娘在院中瞧了个大概,陆莹虽带着帷帽,那周身的气度,一瞧就很是不凡,胡欣和胡荣两姐妹生得也美,她无论如何没料到,陈秀才一搬走,竟是来了几个漂亮姑娘。她本就热情好客,这会儿就拎着一兜蔬菜、水果来了陆莹这儿。
    陆莹有些意外,她在京城,有人拜访时,都是先递拜帖,不过她倒也听说过,寻常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她让胡荣开了门,自己从室内走了出来。
    她肤如凝脂,面若芙蓉,连眼睫毛都旁人生得好看,饶是扬州一贯出美人,面前这姑娘,也比她瞧见的任何一个人都美。
    李大娘瞧见她时,不由看呆了,反应过来后,才豪爽一笑,“刚刚你下马车时,我隐约瞧见一眼,当时就觉得气度不菲,定是个美人,谁料竟美成这样。”
    她说完,才一拍脑袋,“瞧我,光顾夸人了,忘记介绍了,我就住你对门,你们喊我李大娘就成,你们刚搬来,估计也没来得及买东西,干脆给你拿来一些菜和水果。”
    不论是落茗和胡荣都不会说话,陆莹便亲自招待了一下,笑道:“多谢李大娘,您有心了,快进屋坐吧。”
    她也没推拒,既然要在这里常住,少不得礼尚往来。
    她让胡荣接住了菜和水果,让李大娘进了屋,毕竟是头一次见面,李大娘也没久坐,寒暄完几句,笑道:“等你们安顿下来,随时去大娘那儿做客。”
    陆莹含笑应了下来,半个时辰后胡荣就拉着一车东西回了小院,因临近过年,还备了一些年货,各种糕点、花茶、零嘴什么的。
    陆莹让胡荣去了对门一趟,给李大娘送了两盒糕点。
    李大娘推辞了一番,胡荣性子腼腆,见她不肯要,一张脸涨得通红,李大娘也没再逗她,含笑收了下来。
    落玫等人来回跑了两趟,才将日常用具买好,陆莹有些累,便歇息了一会儿。
    李大娘与徐氏的关系最好,往斜对面瞧了好几眼,直到下午,她才听到徐氏归来的动静。
    徐氏今年四十出头,柳叶眉,瓜子脸,瞧着很有气质,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她性子好,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很有学问,李大娘一向喜欢她。
    她进屋后,就道:“你总算回来了。”
    李大娘性子急,瞧见她这副模样,徐氏笑了笑,“姐姐可是有事?”
    李大娘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还真是有事,还是天大的喜事。”
    徐氏好笑地摇摇头,“什么喜事,让你高兴成这样?”
    李大娘也没卖关子,笑道:“陈秀才的院子今日卖出去了,来了好几位年轻姑娘,你是没瞧见,一个比一个漂亮,都是十六七的模样,其中一个生得跟天仙似的。之前一直觉得,你家顾瑾生得俊美,连小娘子都比不上,瞧见这小姑娘,我才明白,什么叫天仙下凡。”
    徐氏有些忍俊不禁。
    李大娘道:“你别不信。不止她,另外三个也不错,其中还有一对双胎姐妹,一个眉眼含笑,明眸皓齿,干活也很麻利,另外一个很腼腆,瞧着就是个乖孩子。你家顾瑾和我家二小子婚事至今没个着落,说不准这下有谱了。”
    徐氏也没打扰她,只含笑给她倒了杯水,“人家才刚搬来,还不知道能住多久呢,你倒好,什么都不了解,先惦记上了。”
    李大娘笑道:“谁说我什么都不了解,刚刚我特意打听了一下,她们姐妹几人是南边来的,父母去世后,就来了扬州,本想投奔叔父,谁料叔父一家好像几年前就搬走了,她们挺喜欢扬州,又赶上过年,不想再折腾,干脆买了陈秀才的院子,住处都买了,依我看轻易不会走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相貌俊美的男子走了进来,“什么不会走了?”
    他身姿笔挺,五官精致,一身苍青色布衣,愣是穿出了华服加身的感觉。
    李大娘笑道:“在说隔壁的小娘子,你是不知道,姐妹几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也不知你家这个和我家二小子能不能抓住机会,赶紧定下一个。”
    顾瑾摇了摇头,他五官虽精致,却不显女气,笑起来,周身都带着一股温润如玉之感,“你们先聊,我还得誊抄孤本,先回屋了。”
    说完,他便入了内室。
    李大娘啧了一声,“每次一提亲事就逃跑,真真是跟我家老二一样。”
    徐氏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缘分一到咱们拦都拦不住,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大娘就喜欢听她说话,笑道:“我也不想急,可惜没你这个耐心。”
    两人又唠了一番,李大娘才回去。
    陆莹并不知道自己才刚来就被惦记上了,过年这日,她亲自写了对联,胡欣刚贴好,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来的是李大娘的大儿媳,她炸了丸子,卤了红烧肉,给陆莹这儿端来两碗,又给徐氏送去两碗。
    陆莹已见过她一次,含笑道了谢,她们也在做好吃的,胡欣最擅长炸糖糕,得知陆莹没吃过后,她就露了一手,等她做好后,陆莹让她去隔壁给刘大娘和徐氏母子都送了一碗。
    晚上,李大娘吃团圆饭时,李大娘邀请了陆莹等人,也邀请了徐氏母子,她笑道:“人多才热闹,一起过年吧。”
    怕陆莹拒绝,她笑盈盈道:“往年,我们一家都是跟徐家母子一起过的,你们远道而来,以免寂寥,干脆跟我们一起过吧,人多才热闹。”
    她很是热心,近来还来了陆莹这儿两次。
    陆莹从未跟她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热情又豪爽,因推辞不过,她只得应了下来。
    李大娘家里人口很简单,她家里同样没有男人,只有大儿子,大儿媳,外加一个小儿子和一个小孙子。
    徐氏一家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李大娘让儿媳做了一桌子好菜,陆莹也不好意思去吃白食,还让胡欣买了一些熟肉,打了一些酒,一并拎了过去。
    她只带了双胞胎和落茗,对外则声称的四姐妹。
    李大娘瞧见她们还拎着东西,不由板起脸来,“来就来了,还这么客气作甚?”
    陆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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