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珠沉在水里。
    她屏住呼吸,一路往深处潜去,越扎越深。
    水底本就不算清澈,被她这么一搅弄,很快就变得污浊,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不理会缠在脚腕的海草,抑或是滑过手臂的泥鳅,凌珠正在闭着眼睛数数。
    陈潮那么了解凌珠,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憋气只能数到四十,可他依然让凌珠数六十个数。
    看来情况真的很危急。
    凌珠努力平复情绪,然而刚刚发生的一幕幕依旧在她脑海之中不断闪现,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半个月前,陈潮上了战场,她闹着也要去,她爹把她禁足。
    她从房间里偷偷跑出来,女扮男装混进队伍,被陈潮发现要遣她回家,却在路上遭到了敌军的埋伏。
    同行的叁个同伴都死了,陈潮也为了救她而受伤。他带着她跑到一片荒野,让她潜进河里不要出来,数六十个数。
    敌军前赴后继、没完没了,而陈潮只有一个人,还负着伤。
    凌珠头一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如果她把陈潮害死了,她爹一定会打死她的……
    她对不起陈叔和琴姨……
    意识接近溃散了,可是凌珠不想给陈潮添麻烦,还在憋气。
    她的胸腔又辣又痛,疼痛一路蔓延到太阳穴,像被刀割过一样。
    似乎……有人在她眼前……
    那个人捧起她的脸,渡了一口气给她,凌珠凭借本能含住那人的嘴唇,从他的口里吮吸出空气,还想要更多……
    凌珠被带出了水面。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把口鼻的水吞咽到肚子里,顺气,再次呼吸,渐渐感觉到呼吸不再那么痛了,这才看到眼前的景象。
    只见水面之上尸横遍野,那些人沉进了湖边的沼泽,因为无法动弹而被陈潮被一刀毙命,至死不能闭着眼睛。
    凌珠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去看陈潮,他抱着她,踉跄走出沼泽地,一步,一步,走得胆战心惊。
    “还能动吗?”
    凌珠想说“嗯”,可她刚开口,喉咙像是被锯过一样,疼得吓人。
    “别说话了,能动就先下来,帮我处理伤口。”
    陈潮听到她的回应,手上一松,令凌珠站到地上。
    凌珠脚步虚浮,没有踩稳,靠到陈潮胸口。
    也触碰到他的伤口。
    伤在背部,从一侧肩头蔓延到胯骨,血肉切开,虽未见骨,但明显伤得极重,血流不止。
    凌珠不由自主“嘶”了一声。
    陈潮教她处理:“换你背我,看到前面那山洞没,我在那放了东西,你把我背过去。”
    凌珠的嗓子比之前好一点了,“我怎么背你……”
    然而陈潮已经昏迷了。
    凌珠深吸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这下她反而不再抖了。
    陈潮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她带出了沼泽地,而前方的路平坦,看起来不远,她没有理由不能把陈潮带过去。
    昏迷的男人比平时更加沉重,这条路凌珠走了很久,但她和哥哥们一起学过骑射,体力还算不错,不是真正的养在深闺的大小姐。
    她把陈潮扛进了洞里。
    洞穴中有个草席,如果不仔细看,极难发现,那席子下埋了一个酒坛,打开以后,一股浓郁的酒香四散开来。
    陈潮的血已经流到地上了。
    凌珠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又自责又心酸,手上发抖,擦了擦眼泪继续找,终于在草席上摸出了一根针,上面挂了一条线。
    凌珠知道怎么办了。
    她脱掉了陈潮的衣服,陈潮的伤口再次被触碰,又是大量的鲜血溢出,那血洗刷了河底的污泥,红得触目惊心,凌珠告诉自己不怕,把手放在陈潮的身上。
    她用少量的酒浇灌陈潮的伤口,然后飞针走线,试图把陈潮破开的血肉缝合起来。
    凌珠以为陈潮昏迷了,她做这些理应顺利,但酒浇在伤口之上,陈潮生生被痛醒,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凌珠的手抖了。
    她后悔自己没有听父亲的话乖乖等陈潮回家,后悔被陈潮遣返之时大张旗鼓,将陈潮暴露在敌军视野之中,她甚至恨自己贪玩没有好好学女红,绣得歪歪扭扭,就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陈潮醒了,可他咬着牙没有说话,凌珠集中精神缝针,不敢和他交谈。
    过了许久,她终于把伤口缝完,脱力倒在了陈潮身侧,反而是陈潮爬了起来。
    他凭借着意志力支撑起身,把剩下的酒灌进喉咙,喝得咕咕作响。
    “操,痛死了。”
    凌珠几乎要哭了。
    陈潮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污泥凝在眉心,凌珠伸手想给他剥掉,被陈潮握住。
    少年挑起嘴角,声音沙哑,似笑非笑的,“没死,哭什么?”
    “你不会守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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