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躺椅是她亲手做的?
    苍淮的坐姿僵硬了一瞬。
    她的动作仿佛很熟练,不多时,一把崭新的藤椅出现在洞穴的空地内。
    但她似乎并不满意。
    少女负手绕着藤椅转了两圈,皱起了眉。
    她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喃喃说了一句:“……没那把好看。”
    司娆看了许久,虽然将就能用,但始终觉得这一把不如上一把完美。
    用的不是精挑细选的圆润树枝,藤条也没那么精巧,上面还带着不少木刺,编织的时候在手上扎出了许多细小伤口。
    当时不觉,停下之后才觉出几分细密的疼来。
    司娆也没太在意,随手摘了一片挂在墙上晾晒的清草叶,在手上缠了两圈,然后用控物术控制着新制的躺椅向外飞去。
    巳时的阳光如约而至,落下一片浅色的光圈。
    司娆避开苍淮,将躺椅放在沉剑池的另一边,占住阳光的一角,整个人便窝上躺椅,瘫了下来。
    晒太阳,是她进入封印阵中以来,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
    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闭上眼之前,司娆心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水妖他怎么还不回去?
    原本沉剑池边上才是她的最佳选择……
    苍淮眼见着她搬着躺椅出来,整个人缩上去,不过须臾,呼吸便逐渐变得均匀了。
    苍淮:……
    她特意折腾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弄一把椅子出来睡觉?
    回想起当日看见的,沉剑池畔的一番布置。
    想来原就是为了她自己准备的。
    苍淮心中冷冷一哂,她倒是睡得好。
    他思绪凝住,眉目乍然转凉。
    当她出现在附近,他仿佛一直在关注着她,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不过是魔域的探子。
    身形一闪,深黑的身影忽地出现在她身边。
    鼻尖再次闻到熟悉的味道,是苦涩的药草香气混杂着馥郁的血香。
    她睡得很安宁,窝在躺椅上,露出细长雪白的颈和精致的锁骨。
    他的眼中带了几分漠然的审视,或许,死了更好。
    司娆原本睡得好好的,却突然觉得有点冷,仿佛身边立了一大块冰,寒津津的。
    缩在躺椅上的人翻了个身,蜷缩起来。
    过了一会儿仍觉得冷,又颤颤地伸出雪似的玉臂,四处摸索。
    ——她记得躺椅上,应该还有一块大毯子来着。
    哪里去了。
    忽地抓住了什么,司娆扯过那一片衣料便往身上裹,整个人都恨不得缩进去。
    苍淮:……
    外袍直接被她扯过去大半,露出浅色的里衣。
    他面无表情地从她攥紧的手指中抽出自己的外袍,一抬手,白色长绒毯从另一边飞来,兜头落下,将她一整个罩了个严实。
    这毯子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司娆被砸醒了,还有些懵。
    她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在梦里被一块毯子揍了。
    司娆睁开眼,先扒拉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毛毯,眼角余光瞥见了一片黑色的衣角,忽地精神了。
    她顺着那一片衣角缓慢向上看去,看到那危险的水妖衣襟松散,薄唇微抿,眼中带着几分不耐。
    司娆:“……”
    她心中咯噔一下,这是又怎么了,她睡个觉也惹到他了?
    “那个……我睡觉应该,挺安静的吧,应该没有吵到……”司娆停顿片刻,搜索着用词,“应该没有吵到尊驾吧?”
    他没有说话,漠然看了一眼自己滑落的外袍。
    司娆意会,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我干的?不能是我干的吧……我……”
    她回忆了一下,她只是睡着睡着突然觉得有点冷,然后扯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盖着……哦,然后就被毛毯砸了。
    司娆顿时便有些心虚,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滑落下来的外袍拉上去,露出一个甜笑。
    “您看,这不就回去了。”
    苍淮盯着刚才那一只胆大妄为的手,眉头皱得死紧,她现在又不怕他了?
    ……罢了。
    “回你的山洞去。”
    司娆从善如流应了一声:“好的。”
    心里想的却是,等你回了池子里,你管我在哪里呆着。
    但她很识时务,知道打不过就要听话的道理。
    她不计前嫌地抱着刚刚砸了她的毯子,准备回去,却在刚刚转身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男人寒凉的声音。
    “日后安分呆着,不要再企图为魔域谋划什么。”也可饶你一命。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准备离开的身影顿住。
    司娆缓缓转身,因她动作极缓,身上的繁复金饰竟没有发出声响。
    那一双未语也带三分笑的眸子第一次彻底凉了下来。
    “你以为是我想来这里吗。”
    “如果不是被那鬼东西骗到了这里,我还好好地待在家里过我的逍遥日子,哪里用得着来这里受你的气?”
    司娆目光灼灼,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她自问进了封印阵中,从未做过什么对他不起的事,反而处处小心,甚至还一心想和他做朋友。
    换来的却是他时不时的冷言冷语,和一些莫名其妙的警告,何必这么作践人?
    连日的委屈涌上心头,司娆红了眼眶,却倔强地瞪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流出,她瓮声瓮气道:“既然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何不干脆一剑杀了!”
    最后一句,司娆说得又凶又狠,却因为控制不住的情绪上头,带了点几不可查的哭腔,于是声调便柔软下来,像是在撒娇一般。
    情绪上头的话一说出口,司娆抿了抿唇,心中又有些后悔。
    他像是真的会动手。
    狠话放出去了,心中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来。
    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墨瞳冷冷的,仿佛随时会拔剑一般。
    但不知为何,他最终什么都没说,放她走了。
    司娆抱着毛毯往山洞走去,鬼使神差地向后看了一眼,见他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形莫名显得有些单薄。
    直到回到自己的床上,司娆抖开被抱了一路的毛毯,才看清雪绒似的毛毯上,沾了一点殷红血迹。
    司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受伤了?
    ……
    入夜后,被丢在地上挺尸的‘宰怨’不安地躁动起来。
    有疾风裹挟着风刃路过,便会被陡然暴涨的剑气搅个粉碎,无形消散在空气中。
    通体漆黑的长剑周身黑气逸散,剑身中的凶煞之气也开始扩散。
    在那黑气中生出一缕,小心翼翼地准备往地下探的时候,整个剑身顿时被无形巨力托举而起,砸入沉剑池中,溅起一片水花。
    ……黑气哑火了。
    近乎可以说是安静地泡在池子里,周身黑气也只剩下了薄薄一层。
    沉剑池中的其他剑却变得黯淡起来,连周身外溢的剑光都收敛了。
    苍淮望着沉剑池中的黑剑,眼前却浮现一双泪眼。
    他皱了眉。
    心知魔域人惯会蛊惑人心。
    但或许是胸腔空了一块的原因,他只觉得烦躁得很。
    风中,有一团白色的小东西被风带着滚了几圈,落在沉剑池旁边;又被风吹进了池子里,浸了水,就要往下沉。
    那是一团被揉皱的纸,原本应是熏香的花笺,是不属于这贫瘠崖底的……外来物件。
    苍淮指尖微动,那一团白色的东西便飞到了手上。
    他眉心微蹙,手指未动,被揉成一团的纸却慢慢在手中舒展开,水渍亦褪去,连一丝褶皱都不曾留下。
    这是一封未写完的信,信上字迹只有寥寥数行。
    【池下的水妖先生:还在闭关吗?看见那一枚乾坤镯了吗?
    那是魔域送来的东西,我也不知上面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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