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睁开眼的刹那,那一道背影孤绝如山峰,带着沉沉的威压和绝对的压制, 让人从心底生出恐惧,心中近乎只剩下了臣服的想法。
    是亘古长明不灭的神明,生来血脉便足以压制诸天。
    望着这道身影, 再生不出一点旁的心思, 只是膝盖一软,情不自禁地想要匍匐在他脚下, 祈求他的垂帘。
    方才还叫嚣着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可此时, 有黑压压的人群从后赶来, 浓烈的魔气顿时逸散开来。
    “魔王大人!属下等救驾来迟!”
    一群人霸道地挤了进来, 他们模样古怪, 五官好似个各长各的,但面上却充斥着热忱和狂热的崇拜。
    为首的魔主, 双膝跪地, 实打实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过觊觎着大人手中的神剑,还惺惺作态地说是要为民除害,笑死人了。”
    “魔王大人,我们只想供奉您,让所有人都归于大人的统治之下,令您的福音传遍整片大陆!”
    他的脸上满是虔诚,话中满是对曾经的死对头的鄙夷,还不往抬高自己表忠心。
    他眼中的狂热好似,只要眼前那颀长的身影转身,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亲吻他□□的足尖。
    曾经和魔主交手过的几人顿感一阵恶寒。
    平日总是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魔主,此时却跪得板板正正仿佛虔诚的信徒。
    呵!还说他们虚伪,他这就不算是虚伪了吗?
    几人心里冷嘲道,但到底没敢出声。
    面对着久久没有回应的冷漠背影,魔主丝毫不觉尴尬,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不甚在意地站起身:
    “魔王大人,为了展现我们效忠的诚意,这一群杂碎就让我们来帮您清扫吧——”
    魔域众人仿佛匆匆赶来一般,但他们身上都穿着精良的甲胄,仿佛早有准备。
    事实上,他们也已经在暗中潜藏许久,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中域诸门派得蓬莱相助,实力大增,若他们准备效忠的魔王也死在他们手中,他们贸然出现不过是以卵击石。
    直到看到魔王苏醒,一击反杀,局势发生反转,他们才忙不迭地从暗处出来。
    毕竟里面最具威胁的一个人,已经被魔王亲手诛杀。
    留下的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惧之中,自然方寸大乱,此时才是出手的最佳良机……
    他们是想追随魔王不假,但他们也不是傻子。
    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领导者,带他们走出疲敝的困境。但若是这个领导者自己都立不起来,那他们也没有必要贸然出来送人头了。
    魔主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疏忽间,他带来的魔域兵将亮出手中兵刃。
    他阴阴地一笑:“好久不见了正道老狗们。”
    素来面上还能保持着涵养的众人,当即被这一张嘴气得有些绷不住:“你!”
    “这些年魔域不过是丧家之犬,现在也有资格叫嚣?”
    一群白袍的正道魁首,毫不犹豫地提剑就砍。
    黑与白的两股人群,吵嚷纷杂,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当即战作一团。
    厮杀声,喊叫声,兵器相接的声音在耳际喧闹不止。
    苍淮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他皱了皱眉,眼中冷芒一闪而逝。
    这个世界喧嚣、吵闹,充斥着欲望的丑陋气息。
    一群人巴不得他赶紧死,一群人渴求他手中的力量。
    当真……
    无趣又乏味。
    那股浓重的厌烦之情再度涌了出来,苍淮看着眼前丑陋的面孔,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深黑长剑蓦地刺入地底。
    刹那间,浓重得近乎遮天蔽日的黑气张牙舞爪地冲了出来。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直击灵魂的森冷之意。
    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有一道长长的裂隙陡然从内分开,划破地面。
    地底涌出无尽的黑气,浓重的怨气张牙舞爪地就要把人拉进地底。
    仿佛有什么闪着微光的符文在这浓重的怨气中消散成齑粉。
    那些被禁锢的、被封印的力量失去管辖,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这是……”
    “快逃!这里的禁制就要崩毁了!所有人都得留在这!”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脸上闪过惊恐的神色。
    他们对于神族禁地所知甚少,只知道这下面恐怕封印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就连意气风发参展的魔域众人都预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变故。
    魔主难以置信地看向背身站在黑暗里那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始至终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他是个疯子。”
    “他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
    “正道和魔域,他哪一边都不想选。”
    魔主持着染血的黑钺,一脸怔忪地站在原地,喃喃道。
    远古禁制的彻底崩坏,不仅他们这些人要留在这,就连他自己——
    也得死在这。
    真是个疯子。
    “大人!来不及了!快走!”
    地动山摇的剧烈声响之中,有人从后抱住他的腰,想要带他离开这。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仍在战斗中的人,想要御剑逃离的人,哭嚎着不愿意死去的人……他们都被那一股从地底涌出的黑气,拽了回去。
    他们挣扎着伸出手,却连半点声响都无法发出,蓦然被冷沉的力量吞没,再无声响。
    墨袍鼓荡,墨发飞扬,苍淮漆黑的墨瞳之中闪动着妖异的紫光。
    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但他却浑不在意。
    唯独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仍是完好的。
    但是须臾之后,这一块土地也会随着地裂天崩一同碎成齑粉,被远古的禁制吞没。
    连同他一起。
    长眠于此。
    他能清晰地看见,那一双澄明如镜的杏眼之中倒映出他的模样——
    墨发披散,如同地狱恶鬼。
    鸦青长睫半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他漫不经心地握着手中的剑,轻咳了一声,喉间咳出了血沫。
    他漠然转身,深黑长剑向前划出一道黑月似的弧光,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道轻烟白雾聚拢而成的长桥。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就能出去。”
    他似是很疲惫,说完这句话便紧抿着唇停下了。
    那一直没有反应的人,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一双杏眼颤了一下。
    空明如雾升腾的眼中,缓缓落下两行清泪。
    她被吓到了,她在害怕。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苍凉之感,他漠然地收回视线,冷冷地道:“趁我没有改变心意,现在走,你还能活。”
    少女缓缓站了起来,身后是蓦地展开的巨大裂隙,在这样天崩地裂的变动之中,她的身躯显得有些单薄。
    她没有看那一道陡然出现的长桥,杏眼只是看着他,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还不走。
    他勾唇轻笑,心中冷意更甚:“还是说,见到了那样的画面,你也想……”
    “亲手杀了我?”
    鬼魅之声如同阴冷的冥河水,在耳边飘荡:“所有人都死了,这天下就剩下你一个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下来陪我们吧!”
    “灾星!”
    “都是因为你,所有人才会死!”
    灾星,出现的时候总是伴随着灾厄。
    他的心中蓦地生出一种疲惫之情。
    他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几许嘲意,反手握剑,送入她的手中。
    冰凉的手与她微微温热的体温有片刻相交,沾之即分。
    他勾唇笑得凉薄:“如果这便是你的所求,这个机会,我给你。”
    原本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生活在阳光下,一个却在阴暗的地底。
    本不该有什么交集。
    司娆看见了递到眼前的剑,眉宇微蹙,缓缓推开了他的手。
    说话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是哭过之后的声音:“你的剑太重了,我拿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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