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娆意识到,他的身体本就虚弱,经过接二连三的变故恐怕已经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
    司娆不着痕迹地扶住他,小声问:“怎么样了?”
    “还好,死不了。”
    一直生无可恋般被宰怨穿着的厄命珠冷不丁地开口道:“没有我,你也活不长了。”
    厄命珠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话音刚落,他刚刚感觉松快了些的嘴再次被封住了。
    眼前的男人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厄命珠:……
    好气啊。
    他愤恨的想,他如果不是当今最强者,他早就不伺候了!
    在黑沉沉的海底,偌大的珊瑚宫殿实在是很显眼的一处所在。
    苍淮也丝毫不客气,指引着司娆挑选了最大最高的一间住了进去。
    守在旁边的水族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着泛白的眼,直直地站在原地。
    里面被打扫得很干净,壁上满是贝母,照得整个室内比外界黑沉沉的海水要亮上许多。
    身后大门合上,繁复的禁制自脚下张开延伸出去,覆盖了整个大殿。
    做完这一切,苍淮便仿佛脱力一般地躺在了蚌床上。
    或许本应该直接坐在地上的,但司娆对睡床这件事似乎有特殊的执念,半拖半抱地把他拖到了床上。
    这个环境还不够安全。
    周遭危机四伏,旁边还带着一个不安好心的厄命珠……
    苍淮强撑着保持着意识清醒,眼睑上却覆上了一双温软的手,紧随着有如水般的丝被盖在了身上,有轻若无物的手臂压在上面。
    司娆给他盖好被子,整个人也缩了进去,她贴着他微微僵硬的背脊喃喃道:“困了,睡会。”
    苍淮眼神微愕,而身后人的呼吸却很快变得均匀而绵长。
    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刚从界里出来,就连轴转地经历了许多事,短短几天发生的事,就好像比她前半生经历的风波加起来都要多。
    除了刚掉进魔域时的惊慌,司娆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了。
    他们口中说的毁灭世界的魔王、神秘的神族禁地、碎片化作的深渊、危机四伏无人能靠近的无尽海,在她从前的经历中,都是遥远得不真实一般的存在。
    那些骤然出现的人和事,都像是在脑中播放的连环画,连他们的人脸都记不清楚。
    从黑沉沉的魔域深渊里逃出来,司娆自认心态已非常人能及。
    她一直觉得,只要人还好好活着,许多事都不太重要。有美食、有花香,能安乐地活下去,不至于在黑暗罕有人至的地方慢慢腐败,变成一具枯骨,已经是很幸运的事。
    但这些日子经历的事,都好像远远超出了她可以认知的范畴。
    此时进入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那些被抛之脑后的疲惫,顿时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一开始她想的还是,苍淮已经很累了,或许需要好好睡一觉。
    可以一看到柔软的蚌床,那一股困意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司娆睡得熟了,埋在背后的脸便自发地蹭了蹭,找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
    似是觉得只是一只胳膊抱着还不够舒服,不多时又有一条腿压在了他的身上。
    苍淮望着眼前软红粉嫩如同蚌壳内软肉的床榻,感觉身后紧贴着的人,也好似蚌肉一般的软滑。
    他脑中原本想着许多事,有禁地下的厄命珠、突然感觉到的熟悉气息、还有无尽海……
    但一动不动地听着身后人绵长的呼吸,他竟也觉出了几分迟来的困意。
    无尽海因这一行人的出现闹得不可开交,割据各方的大妖明里暗里地打探情况,甚至起了兵戈。
    但在这殿内,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却在蚌床上睡得平稳。
    周遭的气息是十分令人不适的冥河水,但此时连黑沉沉的水流都仿佛放缓了动作。
    周身带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在外界时仿佛凛然不可冒犯,此时却被睡颜恬静的少女无所知觉地搂在怀中充当抱枕的角色。
    隐没在青丝间的骨簪,隐隐地好似泄出了一丝流光。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隐没在青丝间的发簪, 隐隐地好似泄出了一丝流光钻进了司娆的眉心。
    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好似感觉到眉心微凉,司娆秀眉微蹙, 但意识却没能有片刻的清醒,转瞬间进去了更深的梦乡。
    梦里本该是繁华热闹的玄音城灯会, 绘着各色瑞兽图案的灯笼高高挂在天际, 澄明的灯火如同星星闪烁, 点亮了沉寂的夜空。
    四处的空气中浮动糖葫芦、红糖粑粑、彩绘糖人、煮馄饨的香气,不远处的茶楼飘来隐隐的茶香, 他们相携登上了最高的通天塔,在塔尖上吹着夜风,俯视着灯火通明的玄音城。
    但不知何时, 梦境一转。
    那些混杂着各色小摊的食物气息渐渐远去了,转而被一种熹微的幽幽香气取代。
    红烛明亮,淌落一滴烛泪。
    这似乎是一个布置得十分喜气的房间, 四处张着红绸, 绘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喜被中,露出一截雪似的玉臂。
    那双手似乎是难耐地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只能攥紧了锦绸的喜被, 紧紧地攥在掌心。
    垂下的水红色纱幔, 衬得那一截雪似的胳膊也染上了些暧昧的红。混合着那种隐隐的幽香, 似乎还能听到一些混杂着痛苦与欢愉的低喘。
    大红喜被滑落,青年如墨的长发披散, 如同湖底的水草, 垂落在少女起伏的胸膛。
    少女仿佛在风浪骤起的海上无所依托的小船, 只能用手环住那唯一的岛屿。
    青年劲瘦的蜂腰被少女紧紧地搂住,素来冷冽的眸中竟也染上了如这水红色纱幔般同样的颜色。
    海水沉重,司娆倏然睁开眼,面上是一片红霞似的绯红,连这冷沉的海水都不能降下她脸上的温度。
    她梦到了什么?
    她竟然看到了……
    那时少女弓起背脊,雪白的小脸微仰,露出的是她的眉眼。
    在大红喜被之下,抵死缠绵的,竟是她和苍淮。
    醒来时,意识到自己还如同菟丝花一般缠在他身上。
    司娆如同被烫到一般连忙松开了手。
    苍淮还没醒。
    平日看起来有些漠然的神色,此时安静地睡着,看起来竟显出几分与他平日不符的清冷矜贵来。
    那狭长冷冽的眸还闭着,但司娆眼前却忽地浮现出在梦中他眼中染红的模样。
    又是仿佛烫到一般连忙移开了眼。
    司娆暗暗唾弃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另一旁却有一道童音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司娆循声望去,是那个化作小孩模样的厄命珠。
    他还被穿在漆黑的长剑上,但此时他是一个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长剑穿胸而过,他也毫不在意地对着她笑。
    见司娆不回应,他皱了皱眉,再次问道。
    “喂,你看见了什么?”
    红烛淌下的烛泪、大红的喜被、还有喜被滑落露出青年的蜂腰……
    这些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司娆面颊上的红都仿佛会传染一般游离到了耳朵尖。
    她轻声道:“没什么。”
    “当真?”但厄命珠却很不信的模样,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司娆这副模样落在他眼中,便成了心虚的表现:“他给了你一根有预知能力的肋骨,那根骨头发光了,我看见了。”
    他定定地看着司娆,不放过司娆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你必定做了个预知梦,对不对?”
    一根有预知能力的骨头?
    司娆下意识摸了摸插在发间的发簪。
    她当时便觉得这个发簪的材质有些特殊,却不想竟是……
    司娆更加觉得手中的发簪烫手了。
    传说能预知未来的蓬莱神树实则是由一柄神剑所化。
    而司娆在蓬莱镜中看见了更多,自然知道那些人为了得到力量更强大的神剑都做了些什么。
    那一日,蓬莱神树被他烧成了灰烬。
    她好似看见他拿走了一截散发着白光的东西,如今想来,那周身散发着莹润白光的东西就是他的肋骨所化。
    他又轻描淡写的,仿佛随手送出了个什么小玩意一般,送给了她。
    “喂,到底看见了什么?他死了没啊!”见到司娆一脸出神的模样,厄命珠再次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看见他了吗?在预知梦里,他还活着吗?”
    厄命珠的模样好似有些焦虑,他的眼神不住地看向蚌床上的苍淮,眼底有一丝隐忧。
    司娆没想到那竟然是个预知梦。
    预知梦竟然会详细到那种地步吗?
    如果是预知梦,是不是意味着,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司娆顿时觉得蚌床上的苍淮,变得难以直视起来。
    她的耳朵近乎整个都烧灼得红了,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还、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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