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绝情的时候,更是刀刀致命。
    恭王偷偷告诉过江俊,洛竺琅只怕还是西域圣教中人,为了贺兰寻叛教而出、却被辜负如此,当年恭王救下他以后,他便一点点活过来、成了弹琴的秦爷。
    只是秦深从未卖身,他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贺兰寻痛不欲生。
    江俊缩了缩脖子,决心还是不要招惹这种能够狠得下心来挖自己双眼的狠角儿。
    经过秦深这么一闹,贺兰寻原本想要叫恭王难堪的心思,都用在了秦深这里。秦深坐在马车中也不出来,更不许他进去,两人一个几近崩溃,另一个却乖顺守礼。
    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样最好,贺兰寻没空搞事,大军行进得极为顺利。
    按江俊和恭王所预计的那样,只花费了三天时间,便从庆铃郡到达了罗鄂山南坡之下安营。而江俊要近卫军打听的那个副官也有了眉目——
    此人名为白溪,是个穷孩子。几经战乱家人搬迁进了锦朝内地,可是田产和房产都在迁徙中消失,成了彻彻底底的贫民。
    他在军中多年,经验丰富也极有本领,对罗鄂山一战心中早有自己的计议。
    江俊弯了弯嘴角,便有计上心来——奇袭罗鄂山的事情,正可交给这位白溪:他并非士族子弟,不需要顾虑家中的政见和背景;又极有民望、军威,正好可以调拨一小撮士兵。
    拢了拢身上厚厚的狐裘,看着泛黄的高天,江俊呵出了一口白色的热气,这天气倒如李吟商所说越来越冷,若是遭逢雨雪,便更为不利。
    “秦爷,只怕还要麻烦你——”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男人,江俊开口道:“让这位贺兰将军,稍稍拖延上个几日。”
    贺兰寻现在心思极乱,军中事宜都是由白溪做主,如此下去,白溪必然会想办法说服贺兰寻出兵奇袭罗鄂山和曼奈州,到时候军功一件还是记在贺兰身上。
    不能让北地羽城的陈家和凌承这么快就结盟,更不能让贺兰寻在朝中、宫中的势力如日中天,所以就算要奇袭,也必须是白溪偷偷去的、完全撇开了贺兰寻的奇袭。
    秦深笑了笑,点点头:“江公子客气,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其实几日相处下来,江俊觉得身边的男人倒不像是个盲琴师,反而像是个入定参禅的僧人,这人没有大悲大喜,对待任何人都是浅笑三分,哪怕算计贺兰寻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意。
    很难想象——他曾经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睛。
    先前江俊还担心贺兰寻不能释怀的模样会动摇秦深的决心,然而这位盲琴师淡淡一笑道了一句“那我挖去双眼又有何意义”,便彻底消除了江俊的疑虑。
    秦深聪明而且决绝,从一开始便不准备回头,也不准备再作践自己。
    一生人,犯一次傻,瞎一次眼,便已经足够为之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所以,在秦深的帮忙之下,一份似真非真的感情、一点若有若无的暧昧,便让贺兰寻相信了秦深还对自己有情,只要有情,他便不再那么害怕担心。
    这几日,贺兰寻便有了空余。
    闲暇下来,这位将军才陡然发现自己的大军已经位于了罗鄂山中,而且在白溪的主持下,很快就可以有一次可观的胜利。
    事情顺利这是好事,而且白溪这个人不贪军功,是个一心一意为百姓的蠢汉子。
    这样的人贺兰寻用着放心。
    但如果大军很快突破罗鄂山、更顺利擒下纳哈勒的话,皇帝暗中交代他的那些事情,便无从下手、也没有下手之机。
    于是,明明知道第二天可能会有一场雨雪,贺兰寻还是下令大军就地驻扎下来,更是令粮草官出去接收从附近郡镇补充过来的军需。
    这命令荒唐得很,但看见了和李吟商站在一起的恭王,贺兰寻不得不下了军令。
    白溪知道军令的时候他正在两侧的山道上部署突袭的弓箭手事宜,听见这个荒唐可笑的军令之后,他当场就暴了粗口骂了好几句:
    “将军他这是疯了吗?!大好的时机放弃而选择原地驻军?!还接受什么粮草,天都黄了、明天铁定又一场暴风雨!山中道路泥泞他就不怕戎狄半路杀出来劫掠粮草吗?!”
    跟着白溪的士兵都是他的亲信,一个个气得捶胸顿足、根本不能接受。
    然而军令如山,他们都是军人,又不能不从。
    那种看着一块鲜嫩肥美的肉料在眼前慢慢腐败的绝望,瞬间弥漫在了这一小撮将士的心底。
    “既然军令荒唐,为何将军不自己行军?”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冰冷坚硬的泥土山道上,缓缓地走出了绛衣狐裘的江俊:“白将军身为副官,可以统领前锋营数千骑兵,趁着今夜开拔入山——直取罗鄂山门纳哈勒营地。”
    “你……”白溪愣了愣,戒备地看着江俊:“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要紧,要紧的是——”江俊弯起眉眼笑:“将军有没有这个胆识和气魄,今夜突袭戎狄大营?!”
    “要紧的是,将军敢不敢用这先斩后奏之权,为自己和百姓谋取福宜?!”
    “要紧的是,将军和众位将士,敢不敢拼将这满腔热血、从此再不受人摆布,再不听命于不懂战局、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之人的荒唐命令?!”
    江俊句句话都敲打在了白溪的心上,但白溪,从没有想过这么多。
    他只想着能够打仗、多打仗,击退那帮子戎狄,然后还给北地百姓一片和乐安居。然而贺兰寻出尔反尔、率性而为,真的伤透了这帮将士的心。
    征远服虏,是多少军士心里不容轻贱的神圣领地。
    若此战胜便罢,不胜,又是多少年不能披上战甲。白溪承认,他有些动摇了,可是军令如山,他是可以不在乎,可是——
    众位将领,他身后的众位将领,怎么能不在意?
    江俊看出来了他的担心,淡淡一笑道:“将军适时若得封了万户侯,莫说是这前锋营的数千士兵,就算是整个征远大军,也可尽数由将军说了算。”
    “你……”
    “将军只管自己行事便好,”江俊翘了翘嘴角:“江俊保证,不会让将军为了大义和兄弟情分为难——今夜大抵会有一场大雪,还请诸位、多添些御寒的冬衣。”
    说完,江俊也不等白溪的决定、众人的惊讶,他从他出现的小树林里、完美地全身而退,转身离去。
    白溪会如何做江俊不知,但今夜——整个征远军,注定无人入眠。
    他从山道退下来之后,远远就看见了牵着一匹红枣马的恭王,还有恭王身后的军需官和几个士兵,江俊一愣,匆忙走几步下山来:
    “怎么?王爷要出去?”
    “是,贺兰将军说押运粮草是大事,让本王亲自坐镇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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