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谢灵玄年少有成,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郎,饱有美名的翰林大学士,帝之太师。
    次子谢灵玉却自幼顽劣异常,整日在花巷子里寻花问柳,二十岁了连个院试也考不过。
    长公主早已对谢灵玉失去信心,一腔希冀与关爱全部放在谢灵玄身上,对这个小儿子着实又恨又无奈。
    长公主独自神伤了一会儿,倒也不提此节。
    她提醒何氏,“既然玄儿说定了和沅儿的婚事,弦姐儿那边……”
    何氏明白,“长公主放心,我去和弦姐儿说,把从前那桩糊里糊涂的婚约退了就是了。”
    长公主担忧,“我看弦姐儿对玄儿也颇有情意,怕是不肯退婚。”
    “那还由得她?”
    何氏这几日早已暗自思忖好了,用把她亲娘迁入祖坟为条件,叫弦姐儿退了这门亲。
    若是弦姐儿实在想入谢家门,倒也行,那就嫁给那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谢灵玉,总之不能抢了自己嫡女的大好婚事。
    谢灵玄和她本就是云泥之别,还意图妄想不成?
    正在说话间,一嬷嬷上前来,在长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长公主拍案,顿时勃然大怒。
    “二哥儿在青玉巷梳笼了一个妓子,说是要带回府当妾呢。”
    虽附在耳边说的,声音极小极小,何氏却还是听见了。
    谢氏自视清高之家,竟也出了这等与妓为伍的败类。
    ·
    长安城东门十二里处的青玉巷,有一处勾栏馆。形形色-色的姑娘们倚楼招手,脂粉飘香,令人恍若到了人间天堂。
    今日是妈妈最疼爱的女儿花奴出阁的日子,赎银五百两,妈妈要了十中之九,封了剩余的五十两给花奴,就当是出阁的奁产。
    花奴亦手捧红花,婀婀娜娜地莲步而出 。
    俊俏的公子正在台下翘腿而坐,一身修长的蓝绸衫,手执折扇,大大咧咧地喝着茶。
    见佳人出来,他微笑一下,以折扇挑开红盖头。
    众人齐声道,“好!”
    花奴粉面含娇,连连躲避。谢灵玉牵了花奴的手,越过层层喜帷,直往洞房走去。
    “想了你这么久,今晚上我要留下。”
    花奴今日头次出阁,还是个清倌,羞得说不出话来。
    “奴家,任凭郎君处置。”
    谢灵玉眸光闪烁,想将花奴吻住。
    可两人刚要亲近,就听青玉巷的妈妈来敲门。
    谢灵玉烦躁地道,“滚,银子不是已经给了你?”
    妈妈恐惧,“二公子,您家里人来了。”
    谢灵玉顿时清醒。
    他懒洋洋地走出去,打了个酒嗝儿。
    几个家丁已团团将他围住,不由分说就将他架走。
    家丁指着妈妈-的鼻子,“我家主母有令,日后若再敢收这位哥儿,管把你们这里夷为平地。”
    妈妈扯着手绢,尖叫一声,直接瘫软了下去。
    花奴追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谢灵玉被拖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地流。
    长公主年少时颇受先帝疼爱,嫁了人也顺风顺水。上了年纪后,外表虽慈祥,手段却还是凌厉狠辣的。
    闻谢灵玉在外面流连风月之地,败坏家风,把他直接打死的心都有。
    长公主睨向跪在地上昏昏沉沉的谢灵玉,直接叫人一瓢冷水泼在了他脸上。
    “逆子。知错了吗?”
    谢灵玉向后颤了一下,“娘亲。是您前几日恼恨儿子读书不如大哥,将儿子赶了出去。”
    “儿子如您所愿,夜夜宿在外面,怎么反倒惹娘不高兴了呢?”
    长公主面色冷极,“畜生,你兄长在朝中素有清誉,前程正好,若你夜宿勾栏的事传出去,知道会引起多少流言吗?”
    谢灵玉擦干脸上的水花,莞尔一笑,“反正他才德高得很,三下两下就把陛下哄过去了。我宿不宿勾栏,想来也无所谓。”
    长公主抬起手边的戒尺,就要落下。
    谢灵玉受了一下,“娘,从小到大你眼里只有我那宝贝兄长,你半夜把我捉回来,可曾问过我被你赶出去的这些天吃得饱、穿得暖?”
    长公主啐了一声,叫人将谢灵玉锁进了祠堂,三天三夜不准给饭吃。
    谢灵玉冷嗤,这般待遇他时常能遇到。
    长公主极重视家风,家中子弟寻常连妾室也不能纳,更别说夜宿烟花之地了。说饿上三天三夜,就是三天三夜。
    谢灵玉早已麻木,裹紧衣衫,自顾自地找个地方躺着。
    挨了约莫几个时辰,果然无人给他送饭。别说送饭,就连过往的人影都没有。
    半梦半醒间饿得前心贴后背,听得“嘎噔”一食匣落地的声音。
    谢灵玉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却见一婢女跑走的身影。
    仿佛是水云居的黛青。
    谢灵玉有些愕然,下意识地烦恶,推了推食匣。他才不要谢灵玄的施舍,假惺惺地充好人。
    兄弟二人自小就有隔阂,他厌恶谢灵玄的虚伪恭顺,谢灵玄厌恶他的浮滑放浪。
    想不到他沦落到此处时,唯一给他送饭的竟是谢灵玄。
    谢灵玉呆怔地望着饭匣,深深地觉得他这哥哥反常。
    从前那木讷的,任人欺负的书呆子,好像忽然开了窍。从前谢灵玄必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给他送饭,如今他却做得这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谢灵玉从不相信会有什么兄友弟恭的存在。
    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两章,往下翻还有一章~
    第6章 烧烬
    因着养病的缘故,谢灵玄一连在府邸中歇了十几日。
    期间不断有内侍将公文奏折送到谢府中来,不少都是涉及到徭役农桑、刑罚赋税的国之要事。
    陛下已一十六岁,去年便已亲政,却还总是把自己当学生,做决断前总习惯先问问帝师的意思。
    三月初里雨事频繁,沙沙的春雨从天色微明就一直下着,水云居湖畔草色一新。
    谢灵玄在窗前执笔浅阅,批完交予内侍。
    内侍点头哈腰地道,“大人的伤寒可已大好了?陛下渴盼着您进宫一趟。您不在的这些时日,陛下的功课都荒废了。”
    谢灵玄道,“陛下早已亲政,我也不再是陛下的老师。以后这些奏折,还是应该陛下亲阅。”
    内侍道,“您从前教陛下读书,陛下最信任的便是您。您的病若再不痊可,陛下就要亲自来府中探望您了。”
    谢灵玄清思片刻,“我进宫觐见陛下就是。”
    先帝去得早,少帝八岁即位,身上的担子重,被翰林院的大学士催得日也读书夜也读书,更有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可怜小小的少年饱受折磨,身形也比同龄人瘦削些。
    谢灵玄在少帝还未践祚时便是太子太师。东宫的诸位大学士中,也唯有他懂得寓教于乐,肯温言相呵,将那些奥涩的学问深入浅出地讲给少帝。
    如今少帝虽亲政了,却仍对谢灵玄依赖得很,满朝文武在他心中的份量还不及谢灵玄一人。
    春雨稀稀落落地沾在雪袍上,谢灵玄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远远看见少帝居然在雨中相迎。
    年轻的皇帝眸光热忱,全是对老师的崇拜,上来便说道,“先生一来十几日不上朝,那帮老古董快把朕折磨疯了。”
    一群内侍匆匆忙忙地追上来,为少帝撑伞。
    谢灵玄微微一笑,如杏花春雨般柔和。
    “害了场大病,怕染了病气给陛下,是以才向陛下多告假几日。”
    进得殿中,少帝将自己这几日摹的字帖给谢灵玄看,叫他品评;又拿出镇国大将军扩充军队的奏请,“先生怎么说?朕可要答应他们吗?”
    语气甚是稚态,还宛若在上书房念书一般。
    谢灵玄不过多插手干预,只和煦地鼓励少帝放手去做。
    其实他观少帝送来的几封奏折,看得出少帝对许多朝政大事已有自己的见解,只是怕犯错而没有自信罢了。
    少帝委屈道,“母后常指责朕做错事,唯有先生和颜悦色,最是懂朕。朕对先生永远深信。”
    蹉跎了一会儿,出了太极殿,天空中千丝万缕的银针还没有停歇之势。
    谢灵玄抬头眺向天空,灰蒙蒙的恍若空无一物,又仿佛浑浊至极,混淆了世间的万般色彩。
    去年冬天一连发生了几场雪灾,雪灾引起了严重的疫病,致使长安城周遭不少郡县的百姓成了难民,流离失所,一股脑儿地涌入长安城。
    谢家是名门望族,又是相门之家,自当救济苍生百姓。从去年入冬以来,谢府一直开自家粮仓,施粥施粮,建临时窝棚。
    从皇宫出来后,谢灵玄顺道去了城外。
    他本就是位极人臣的右相,难民们见了他,无不齐声欢颂。
    严冬难熬,若非这一件布衣、一口粥,不少人早已死在雪地里了。
    谢灵玄和施粥的官员谈了几句,正好碰上五十多岁生着白胡子的左相爷商贤。
    两人地位差相仿佛,常一起在朝中-共事。
    互相吹捧寒暄后,商贤问道,“闻澜河流域出了匪人,右相落水险些丧命,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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