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诀近一步将她搂近,欲吻她的双唇时,温初弦忽如万箭穿心,周身痛苦不堪,惶然捂住嘴巴起身,瞪大眼睛,口吐污秽之物,弄得满地都是。
    谢子诀彻底愣了。
    他就那么恶心吗,值得她呕吐?
    急而知会守夜的汐月,汐月将蜡烛点燃,收拾温初弦吐出的秽物。
    晚上是和长公主用饭的,温初弦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此刻吐的都是些泛着黄汁的水。
    黄汁中夹杂着一点点血迹,不过很明显就能看出来那不是五脏六腑受伤,应只是她吐得太猛,把喉咙或鼻腔不小心弄破了,才有的血迹。
    血迹之中,杂有极为细微的小白点。
    谢子诀忙着照顾温初弦,只瞥了一眼,也没多想,秽物就被汐月打扫走了。
    温初弦虚弱地躺在枕席上,还有点没缓过来。
    谢子诀见她如此排斥,心下忧戚,也便不再逼她。
    “你好好睡吧。”
    他本想说他去睡书房,但一房主君睡书房成何体统,若被长公主知道了,恐还会惹她老人家生气,便只得委曲求全,跟她凑乎一宿。
    温初弦甚是惭愧,她想说,她的这些反应皆不是由她自己控制的,都是失控的,可就是解释不清。
    换位思考,若是她柔抚玄哥哥时,玄哥哥吐了,她也会极为难过不舒服吧。
    她耿耿于怀,尝试着去碰谢子诀。
    灯烛又重新熄灭了,这次谢子诀却没再碰她。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从他的叹息之声中隐约分辨出,他叫她先睡。
    他是个再板正不过的正人君子,本来做这事就畏手畏脚放不开,温初弦还这般用呕吐来羞辱他,他的兴致早就败得一干二净了。
    温初弦见他不理会自己,讪讪无语,只得也避过头去。
    两人相敬如冰。
    膈应的夜晚,膈应的月亮,膈应的空气。
    ·
    翌日温初弦很早就被叫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才五更天。
    天蒙蒙亮,汐月唤她赶紧起来,她得去给长公主请安。
    谢子诀早已起了,已洗漱完毕,正等着她一同前去。
    温初弦昨夜吐得厉害,这时候还没缓过劲儿来。她浑身无力,懒懒的不想动。
    汐月还以为他们昨夜做那事太猛,但见温初弦的衣衫还完好着,竟还是昨日穿的那一套,不禁暗暗纳闷。
    公子和夫人,从前的感情可是最好的,怎么一夜之间漠若两路。
    “公子说,给长公主请完安,顺便在新月居用早膳,所以才这般早叫您的。”
    温初弦一听还要和长公主共用早膳,内心就觉得煎熬。
    “你去问问玄哥哥,我能不能不去?身体还有点不舒服……”
    汐月道,“好的夫人,这不是什么大事,跟公子说一声就行。”
    汐月去偏厅找谢子诀了,半晌,却又面露难色地回来。
    “怎么?”
    汐月支支吾吾地说,“夫人,您还是赶紧起吧,公子说怠慢父母不好,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汐月原是谢灵玄的人,对谢灵玄的话说一不二。如今谢子诀就是谢灵玄,所以她下意识也把谢子诀当成天神供着,对他的命令不敢有违。
    不过汐月也觉得奇怪,从前公子自己都不会去给长公主请早安,早上从来都是任温初弦恣意贪睡的,她们这些奴婢若弄出点动静吵夫人,公子还会轻言责备……如今怎么一反常态,主动叫夫人去请早安了呢?
    不单这一条,公子近来都很奇怪。
    落水后回来的公子,仿佛比之前重规矩了许多。
    温初弦浅叹一声,清醒了,起身更衣。怕是她从前跟谢灵玄懒惫惯了,今日才这般怠慢。
    为人媳妇,孝敬公婆是应当的,玄哥哥既如此提醒她,她原不该推诿的。
    只是从前也有那么一个男子,从没逼她去给什么不喜欢的长辈请安过。
    温初弦气色有些差,欲挑一件嫩粉桃的长裙穿上,好提亮气色。谢子诀却缓缓走过来,恳求她不要穿这种明丽的颜色。
    今日是浴佛日,长公主必然要沐浴熏香、礼佛烧经的,全家人都穿素净的衣衫,温初弦乍然如此明晃晃,哪里合规矩。
    谢子诀自己,今日就穿了一件暗灰的长袍,低调内敛,素无花纹。
    温初弦摸着谢子诀柔滑的料子,有些恍惚。
    想从前谢灵玄的衣匣中有无数件白袍,无论任何时候,他都是一身雪色。
    微风洒面时,白袂翩翩轻扬,实是张扬又招摇,他做事可不如玄哥哥这般细腻用心。
    最终她还是听从谢子诀的话,换了身灰扑扑的百褶裙。
    谢子诀知她委屈了,微有疚然,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了个谢字。
    世家礼仪中,妻子不能和丈夫并排走,要稍稍在丈夫身后一点,丈夫昂首挺胸,妻子温良贤德,以显男尊女卑之意。
    谢子诀走路时,腰板笔直。
    温初弦跟在后面,不声不响。
    入得新月居,温初弦随谢子诀一起,恭恭敬敬跪地叩首,给长公主行了个大礼。
    长公主不甚拘泥,“平常行这些礼作甚,玄儿快点起来。”
    她其实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只要儿子常伴身边,她心灵有个寄托就行了,倒不是让儿子天天行这些俗礼。
    长公主私下里问起谢子诀,昨夜有没有查验过温初弦的身子,谢子诀支支吾吾。长公主一下子看出端倪,脸色隐隐黑了下来。
    谢子诀连忙低声求道,“母亲莫要生儿子的气,母亲要儿子检查,儿子今晚检查就是了。”
    长公主道,“你就是喜欢她,一味偏袒着她。”
    谢子诀惶恐道,“儿子都听母亲的,只愿孝敬母亲,母亲能平安喜乐就好。”
    长公主知自己这儿子对温初弦情有独钟,当年要他娶沅沅他不听,不就力排众议,非娶了温初弦么。
    如今就算温初弦真被那日的歹人玷污了,玄儿怕也要袒护她,不肯说实话的。罢了,只要他们小两口你情我愿,她这婆母又何必非做恶人,拆散人家呢。
    想到此处,便说,“你何时赶紧让母亲抱个孙儿,就是对母亲最大的孝敬了。”
    长公主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四世同堂。
    谢子诀闻此,脸色郁郁,更是忧懑。
    她昨夜与他亲密接触还呕吐来着,如何能为他生孩子?
    若要生孩子,母亲肯定期望抱男娃,若是个女娃,母亲怪罪下来怎么办?他到时候得先替初弦道歉,她生孩子已够辛苦了,不能因为男娃女娃的事再受责备。
    谢子诀情不自禁地越想越远,连自己怎么教导儿子、让儿子读什么经书都想好了。
    他虽然知道他是在幻想,不过幻想的也是接下来几年要发生的事。
    初弦现在还没从过去走出来,总不能永远走不出来。
    两人和长公主用早膳,是一些馍馍,还有点素粥。
    温初弦胃口不佳,吃两口觉得噎得慌,便有些吃不下去。
    但当着长公主的面,规矩森严,她怎能邋里邋遢地剩饭剩菜,只得强逼着自己又喝两口。
    她确实有剩饭这个不好的毛病,在水云居用膳可以随心所欲剩,现在却不能再那般了。
    饭罢,谢子诀不必入朝,便去整理书房。
    他得把书房里那人的气息清干净,另外把和藏书阁连接的那个地牢永远封死。
    地牢在那里,他总认为书房很恐怖,走不出被囚的阴霾。
    水云居门口的那个小秋千也被拆了,温初弦作为长房主母,老玩孩童的这种轻浮之物实在不像话,也影响水云居整体庄敬的氛围。
    门口写有“谢灵玄温初弦”、“连枝共冢至死不渝”的夫妻石本来也要被拆掉,但苦于石头太过沉重,寻常家丁拆不掉,必须寻工匠来拆,便暂时搁置下来。
    那块佳儿佳妇的牌匾落了灰,被取下来,束之高阁了。
    二喜是谢灵玄的人,谢子诀肯定不能再用。
    他另外雇了个小厮,名叫三旺,顶替了二喜水云居总管的位置。
    三旺过来给温初弦磕个头,温初弦欲前往书房,瞧瞧玄哥哥把书房改造得怎么样了。
    三旺欲言又止地拦她,直到温初弦怒了,三旺才不得已说,“没有冒犯夫人的意思,只是公子找了风水先生,现下正在书房处察看风水,您去了多有不便。”
    女子性属阴,若靠近书房,风水就不准了。而且女子本属闺房,做女红、绩麻,无论书房还是藏书阁,都是一个家族最为秘密权威之地,女子是必不允许靠近的。
    汐月见这小厮无礼,愤然说,“放肆,就是公子叫我们夫人随意进藏书阁的,公子把整个藏书阁都送给我们夫人了,叫我们夫人随便去,我们之前也去了许多次了。”
    三旺为难道,“小人只是奴,怎敢为难夫人?都是听上头主子的吩咐。”
    汐月声音软下来,“……是公子亲口说不让夫人过去的吗?”
    三旺连忙摇头,“公子从未说过。”
    不过这些还用说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温初弦道,“罢了。”
    左右她去书房也不是去看书的,只是去看看玄哥哥的。
    玄哥哥自然不会说这般伤人的话,她身在大宅院中,有些规矩实在不得不遵从。
    三旺也看出温初弦神色不妙,奔过去禀告谢子诀。
    谢子诀片刻便放下手头活儿匆匆赶来,在纸上写字:对不住,方才是风水先生说不让家中女眷靠近的。
    他怕温初弦会生气,几乎是半跪着去握她的手。他虽是书生,却也不是墨守成规的古板之人,女子不能进书房这种荒谬的规矩,他是不可能坚持的。
    等风水先生看完了风水,弦儿当然可以随意进出书房,他还指望初弦能时时伴他读书,给他磨墨呢。
    温初弦忍下来,不去就不去书房吧,她这几日在房中看书就是。
    她一走动,脚踝上的银铃就在叮咚作响。
    谢子诀犹豫了下,还是鼓足勇气,恳求她把银铃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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