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末时一刻, 顺香阁。
    此处的院落种植的是枫叶,仲月的天, 晕的枫叶尾部微微泛红。
    自晏呈说的那句“孤, 怕你被拐了”后,阁内再也无人开口。
    许芊芊也充耳不闻,不想去搭腔晏呈的这句话。
    这句话, 虽露骨,但却是他的心里话。
    可她没有丝毫的反应, 依旧是那副清请冷冷的模样。
    虽说已经猜到了她会如此的冷漠, 但心口还是忍不住抽搐的疼。
    阁内响起他轻而又轻的一声叹息。
    他生来就是众星捧月, 虽说母妃在他幼年的时候便离开了,但圣上对他的疼爱不假,不然也不会顶着朝廷中的压力, 皇后一族的压制, 还要立他为太子。
    太子的位置虽说是坐稳了,但身后虎视眈眈的人也多。
    他自幼便亲近圣上,圣上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
    ——“为官、为君、虽可以主宰万物生死,但唯一点,不要将弱点展现出来, 弱点即是致命点,人一点有了致命的点, 要么拿命保住, 要么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这个弱点,可以是自身的, 也可以是心上人。
    起初, 晏呈觉得这世间万物, 没有他的弱点,直到如今,他脱口而出了那句怕她被拐走时。
    他才明白,他已经开始怕了。
    怕她真的离开。
    也明白,她就是自己的弱点。
    .......
    相顾无言,阁内只剩下木箸夹菜的声音。
    半晌,许芊芊将木箸搁置在箸枕上。
    “殿下同我说句实话,方才的人,是你寻来的吗?”
    昔日,她只会问他,殿下,这个好看吗?
    殿下,你明儿有空吗?
    能不能陪芊芊去这,能不能陪芊芊去那。
    而今,她没了往日小姑娘家的娇气,同他说话的神情,更像是君臣在商议要事。
    问的话,亦是关乎旁人的。
    晏呈沉吟片刻,见她从入座后,只吃了两口便撩筷,修长的手执起木箸夹了一道菜,搁在她的白玉碗内。
    “你吃了,孤同你说。”
    许芊芊乖巧将那道菜给吃了进去,随后,拿起绢帕擦拭嘴角,一颦一动,皆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像幅画似的,美的动人。
    他以前都没发现过,待回过神来,她这朵娇花都快含苞待放了。
    见她吃完,晏呈说话作数,“人的确是孤寻来的。”
    为何?许芊芊问。
    须臾,晏呈眼眸温润的望向许芊芊,轻叹一句,“芊芊当真不明白吗?”
    许芊芊忆起,方才他的那句
    ——孤,怕你被拐了。
    许芊芊默不作声。
    须臾,他站起身往外走,片刻后,又折返,手上多了一个缠枝首饰盒。
    许芊芊视而不见。
    可那人却看穿她的想法刻意和她唱反调似的,就拎着首饰盒站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
    许芊芊明知故问:“殿下,这是作甚?”
    晏呈一声不吭,只是打开了首饰盒,里面镶金戴玉的首饰便亮在眼前。
    许芊芊一瞧,眉心一蹙。
    这不是那日她去买丝线时,打算买下送给秦香,但因是镇店之宝,却没买成的那套。
    “那日见芊芊进了铺子瞧过这套首饰,便买下来寻着找一日送给芊芊,”晏呈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了抚步摇,步摇随之晃动,发出脆耳的声。
    视线往下,看见她发髻上的金钗。
    她进门的时候,他便眼尖的瞧见了,他向来不懂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但却也明白,自己买的那套,不如她今日头上簪着的金钗。
    “孤知道,这套首饰算不上顶好的,但孤向来不懂这些,等回了京都,孤再找人给你定制,”说着,他伸出手,询问道:“孤帮你簪上,可好?”
    许芊芊头微微侧开他的示好,而后,嗓音淡淡道:“殿下,不是因为殿下送的不如臣女头上的金钗贵重,臣女才不愿给换上,哪怕臣女今日只戴了一支素钗,臣女也不愿簪上。”
    “殿下收回吧。”
    早已料到她会拒绝,晏呈自嘲的笑笑。
    也不恼,索性今日他寻她,是有旁的事情要说。
    “孤知你心口有气,”晏呈屈膝,矜贵的身躯第一次,为了许芊芊而折下。
    苏维见状,赶忙屏退了众人,连带着流苏也退了下去。
    许芊芊坐着。
    晏呈屈膝在她旁侧,单膝点地。
    当朝的太子给她屈膝,许芊芊哪里受得起,一双桃花眼顿时瞪大,立刻就要起身,却被晏呈按住了双肩,又坐回了凳子上,她眉心微蹙,轻唤,“殿下。”
    “孤知道你不愿,但你且听孤说,”晏呈喉结滚动,看着许芊芊那张瓷白的鹅蛋脸,一字一句道:“那日你在东宫瞧见的胭脂盒,孤忘记同你说了。”
    “那是孤的母妃,安妃娘娘留下的,孤的母妃去世那日,独独留下这一盒胭脂,其余东西都随着入了皇陵,或者烧掉,孤当时便偷偷藏起来,那日刚好瞧见,便心生怀念,放置在案上忘了收起。”
    许芊芊双亲离开的时候,也未有留下任何的东西,尽数被祖母吩咐小厮们烧毁,所以她能懂,年幼的晏呈偷偷藏起安妃的胭脂盒。
    与其说是胭脂盒,不如说,是一份藏在心底深处的怀念。
    就像她如今,也会时常在母亲长大的顾府,探寻母亲存在的痕迹,那副挂在墙上的画像,她也时常会看着出神。
    这一点,她倒是能懂。
    “臣女省的,”许芊芊抿了抿唇。
    她其实早已知道胭脂盒是安妃的。只因前世婚后,她又翻出了这个盒子,晏呈瞧见后,倒是主动解释,这是安妃留下来的。
    但她如今才知,这个胭脂盒是他偷偷藏起来的。
    晏呈有些温热的掌心此时还放在许芊芊单薄的肩膀处,防止她起身离开。
    但仲月已经是有些热意,阁内闷闷的,初夏的气息踩着春末的尾巴来了。
    男人温热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裙传入皮肤,惹得她有些不安的动了动。
    都说,女人若是和一个男人发生过夫妻之实,那么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男人。
    哪怕这是一具新的躯壳,但灵魂深处却还是会记得。
    她强忍对他前世的那份熟捻导致身体的异样,咬了咬嘴角,道:“殿下,这就是你要同臣女说的事吗?”
    晏呈握住她肩膀的手一颤。
    显然是被她的这句话,反问的不知如何回答。
    须臾后,才道:“你,从未介怀过这个胭脂盒?”
    “起初介怀,”许芊芊垂眸,敛去了眼底的情绪,想要挣脱他的手,微微一动,却被他桎梏的愈发紧,“但如今不介怀,殿下为何要同我说胭脂盒?”
    晏呈眼眸里流光微动,喉结滚动,道:“孤,以为你对胭脂盒还有误会,所以......”
    所以想解释,解开这个误会。
    许芊芊瞥见首饰盒,又望着,今日同往日大有不同的晏呈,思忖片刻,道:“殿下,胭脂盒从始至终都不是横在臣女心头的刺,离开也不是一朝一夕做的决定,它只不过是一把锯子,将臣女和殿下的那根早已摇摇欲断的线,彻底的斩断罢了。”
    趁晏呈有些失神,她轻轻的将他放在肩膀上的手给挥开。
    须臾,许芊芊见他这般,却也没有丝毫心软,道:“殿下,您一向英明,应是心知的,不管有没有这个胭脂盒,我们都不合适。”
    “臣女不是因为误会而同殿下分开,而是因为积攒的失望太多,心累了,才离开的。”
    那个首饰盒她也没有带走,就立在桌案上。
    待她离开后片刻,他才直起身子。
    手轻轻的触上了自己的心口,那种病态的心疼又开始了,钻心蚀骨,像是千万只蝼蚁在撕咬着,钻磨着他的心口,硬是要生生的凿出一个洞来,方才罢休。
    那指尖似乎还存留着她肩膀处的清香,他垂眸,手却在颤。
    他的心,不可抑制的疼起来。
    那眼前,倏地有些晕眩,修长的手指压着太阳穴,他轻闭上了眼眸。
    .......
    心口的疼持续到了夜里。
    晏呈卧在塌上,却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梦中,深夜,天空乌压压的一片,一阵寒风吹过,刺骨的冰感却又很真实,仿若不是梦中,而是身临其境。
    他捏了捏疲倦的眉心,将狼毫搁置在一旁。
    而后,苏维走进来,轻声道:“殿下,快子时了,快些歇息吧。”
    晏呈蹙眉:“太子妃呢?”今日,怎么没来缠着他。
    太子妃三字从晏呈嘴里说出,苏维显然愣了一下,好半天回了句:“殿下忙累了,太子妃早已病逝。殿下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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