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
    轰的一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一般。
    许芊芊抬起头,蓦然对上了晏呈的那双眼,月光下,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她鼻子一酸,眼下的这一切都与前世的种种对的上,原来,他根本不是因为厌恶她方才将大伯打入慎刑司,而是在凌安这边听见了这些,才会如此。
    这一切都是她误会了他。
    若是换做前世,她定然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在他的怀里哭着,可这不是前世了。
    那些误会用生离死别,阴阳两隔用作距离,那便是无法解释。
    她只能在心头放自己一马,让前世该过去的都过去吧。
    许芊芊抬起头看着月空,默默的擦掉了眼角的两滴泪,轻声道:“殿下,你要回京都吗?”
    晏呈以为许芊芊要赶自个儿回去,见她焉沉沉的,便想着逗她将这个念头给消散掉,手却比脑子快,伸出了手,捏了捏她的嘴角,低声道:“就这么盼着我回去?觉得我烦了,是么?”
    许芊芊还真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他捏着她的嘴角,让她不好说话,秀气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咕哝道:“殿下,你放开!”
    晏呈觉得他就是疯了,换做是以往,他怎么会去惦记一个人的心情是好是坏,怎么会将政事丢到了一旁就是为了想哄哄她,看看她是不是又哭了。
    他是真的栽在许芊芊的身上了。
    原来,惦记一个人是这般的滋味。
    晏呈和许芊芊相处久了,倒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他算是见识到过她发脾气的样子,小脸撅起来,比圣上发怒都可怕。他悻悻的收回了手,随后,生硬的讨好道:“芊芊,别赶我。”
    有些误会解开了,那心中的那团结便解开了,在这月光皎洁的夜晚,她原谅了晏呈。
    但也仅仅,只是原谅。
    她轻声道:“殿下误会了。”
    晏呈看着她。
    “臣女是同殿下说…”许芊芊抿了抿唇,“臣女决定要回京都了。”
    父亲、母亲,还在等她呢。
    她怎么可能让父亲白白的送了命,哪怕是大伯又如何,她该是要替父亲的那堆白骨讨回一个说法,替母亲讨回一个说法。
    她若是没听错的话,许渊可是说了,母亲曾骂过大伯是禽兽。
    能让一个温柔至极的女子说出禽兽二字,可见是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当初,父母是怎么疼她、爱她的,她如今,也要好好的替他们做一件事。
    这些事情,注定不能放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
    晏呈的确是堆积了很多政事,京都那边也不止一次催促他早日回京,圣上这两年已经无心朝政,日日下了朝便把他唤去东宫,看着他处理政务,晏呈知道,圣上是在等。
    等身子撑不住的那天。
    自安妃逝世后,圣上便再没有踏入后宫,膝下的儿子也只有两个,一个是皇后还是太子妃时所出,但早前被圣上封了亲王,去了藩地,一个就是自己。
    其实就算许芊芊不说,他也得找个时日同她说自己要回京都了,他想再赌一次,赌许芊芊会不会同他回去。
    但没想到,她却是先说了。
    晏呈难得很快便入睡了,但入了眠却没有做一个好梦。
    ——
    今夜的梦很古怪,他居然梦见了自个儿一个人来凌安,画面一转,他在秦昭见到了母妃昔日的闺中好友,秦姨。
    他在秦家喝酒,秦姨问起了许芊芊,晏呈拿着酒杯,想起了他从凌安回去后,便会看见她娇滴滴的撒娇模样,嘴角一勾,道:“爱闹,孤说不得她。”
    虽是嫌弃的话,可眼神里却尽数是隐晦的宠溺。
    晏呈并未住在外头,而是直接宿在了顾家,顾家人先是以为许芊芊也一道来,兴高采烈的打扫干净后,却只迎来了一个晏呈,倒也不是不欢迎,只是当朝太子住在这里,顾家的人还是莫名有些害怕。
    晏呈住的是顾青寰以前的院子。
    谁知入住的当晚,他便看见了顾青寰的小匣子,画面一转,他坐在椅子上,蹙眉读着这些信件。
    晏呈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不择手段,不出一日便查到了是谁给顾青寰写的这些信,当得知是许芊芊的大伯时,他心头只觉作呕,将这件事情压下来后,他又沿着其中杂乱的线索,得知了一件事。
    坐在高堂上的晏呈脸上皆是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苏维:“殿下,派去查当年事情的人说,查到了太子妃的父亲是被太子妃的大伯用斧头杀害的。”
    满屋的沉寂,无人敢说话。
    晏呈捏了捏疲倦的眉心。
    苏维道:“殿下,这...该和太子妃说嘛?”
    晏呈想也没想便摇头了,许芊芊无父无母,对她的大伯甚是依赖,若是说了岂不是会心碎个几天几夜,“把许庆明拉入慎刑司,让慎刑司的人去审问,这件事情,压着,不能让太子妃知道。”
    苏维思忖片刻,道:“可殿下,太子妃若是知道殿下将许大伯关起来了,恐会对殿下不满...”
    晏呈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但是比起她的心碎和难受,他也是无奈之举,他长呼一声,道:“她已经对孤失望,不差这一件事。”
    苏维心疼道:“殿下!”
    晏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画面再一转。
    外面有人唤了句苏公公,苏维走出去又回返,手中多了一封信。
    苏维笑道:“殿下,是太子妃的来信,殿下是现在看,还是晚些看?”
    晏呈和以往一样,道:“放着吧。”
    苏维立刻应了声后,而后将那封信叠在那层小山般高的信件上,这一叠都是太子妃送来的,太子殿下当宝似的打开看后又原封不动的叠好放回去。
    若不是他亲眼看见每夜太子殿下入睡前都要拆一封来看,而后看完又将信完好无损的放入信封,再将外面的信纸再上一层浆贴好,他都会以为殿下根本没有看过这些信,可就是清楚的知道殿下不但看了,还视若珍宝。
    心里头愈发不是滋味,轻声道:“殿下,两年了,太子妃若是真的想走,早走了,殿下何不如看淡些,珍惜当下呢?”
    苏维话落。
    晏呈却是停了笔,那狼毫滴下了一点墨,墨水晕染了整个信纸。
    白色的信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孤在凌安一切安好,绵绵可放心,过几日孤回去,你可先想好,想去哪里玩,孤已同圣上说明,会抽两日陪绵绵。”
    晏呈苦笑,沉声道:“有些事情,孤无能为力,也非孤本意。”
    画面又一番转动。
    他看着自己写给许芊芊的信,终究还是叠好,放入了小匣子里。
    小匣子堆满了信件,都是他写给她,却又没有送出去的。
    有些事,一旦做了,便会坠入深谷。
    好比如,他对许芊芊的情意。
    只要踏出一步,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不是对他的,是对她的。
    见过圣上和母妃恩爱如斯,母妃离开时,圣上的一蹶不振,肝肠寸断,日夜难眠。
    他不想许芊芊也这样。
    将信放入了小匣子后,他一转身,画面也跟着转动。
    他捏紧拳头,满眼猩红和不可置信,怒吼道:“你再说一次!”
    苏维哭着道:“殿下,太子妃薨了,圣上让您回去呢!”
    晏呈捂着心口,强撑着已经站不起来的身子,手抖的可怕,被苏维扶着上了马车,四日的路程,应是赶了一日便到。
    当他站在殿内,看着满屋子的白色布匹,听着殿内的哭声时,他还是不敢确定是真的。
    可当他走到了棺木旁时,那毫无生气的小脸,的确就是许芊芊。
    晏呈执起她的手,嗓音哽咽,道:“怎的,你比我还先走。”
    他一改之前的冷漠,狠狠的咬了咬她的玉指,可她却没有半点儿的反应,不会像以前一样,娇气眼含着泪的委屈道:“殿下,可疼了!”亦不会嘟着嘴,呜呜咽咽的讨饶。
    她没有一点儿反应,像是个死人。
    晏呈倏地愣住了,那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忘记了...
    她就是死了啊。
    许芊芊死了啊。
    ......
    轰一声,风雨声骤然升高,雨量也愈发变多,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阴府来索命的一样。
    一道闪电让晏呈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睁开眼,他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气,脑海中有着千万种画面一涌而进。
    头顿时像是炸开了一般,疼的让他的手紧紧握拳,手背上的青筋迸发,他生生的忍住了去找许芊芊的冲动。
    梦是真的,方才的那些画面也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发生过的。
    这么久以来的梦境、还有预示,心口的疼痛、难受,其实都是前世许芊芊死后他迸发的心疾。
    他说呢,他说呢。
    人怎么可能一朝一夕之间改变。
    原来啊……
    晏呈闭起了眼,待头疼散去之时,方才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里情绪莫辨,叫人看不懂,亦看不清。
    好半晌后,屋内响起他的声音。
    “绵绵,”他轻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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