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霍毕的耳力,自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对话。
    所以当裴晏走进来的时候,霍毕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萧璃对裴晏的评价,又或许是裴晏并未掩饰,霍毕注意到裴晏的目光扫过了整个山洞,最后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伤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裴晏的目光在萧璃包扎时留下的绳结上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这目光让霍毕觉得有点儿心慌。
    “扶霍公爷出去。”裴晏淡声对跟进来的禁卫军说到。
    “诺。”
    霍毕也只是面无表情,淡淡点了个头,在人前,两人从未表现过熟识。
    他们一文官一武将,也不适合熟识。
    在即将离开时,霍毕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虽然待了整整一夜,但出乎意料地并未让他觉得难熬的地方。
    却看见裴晏正负手站在灭掉的火堆边上,不知在看着什么。
    如今看来,萧璃的小心谨慎也不算过虑,找来的,竟真的是裴晏。
    他若真的随便丢了那果核,保不齐还真的能让裴晏看出端倪,这厮竟然连灭掉的篝火也会去细瞧,倒是真对得起萧璃对他的忌惮。
    至此,霍毕总算对萧璃骗他生吞果核的事情不再介怀了。
    霍毕已经被禁卫军搀扶着离开,而裴晏此刻在山洞里,却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若霍毕仍在此处,定然能发现,那就是晚上萧璃所坐的地方。
    在那块大石边上,落着一块白色的布条,正是萧璃用来给霍毕包扎后剩下的。
    裴晏垂眸,注视了那块布片刻,然后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了那块布,裴晏看了看,然后将其收进怀中。
    “走吧。”裴晏走出山洞,对侯在外面禁卫军说。
    “诺!”
    作者有话说:
    霍毕:我仿佛英雄救美了,又仿佛其实是被救了
    萧璃:只是吞了果核而已你要纠结到什么时候?
    裴晏:好不容易出场了结果没两句台词
    *
    明天继续~
    第37章
    春猎之上, 南诏大王子令羽潜逃归国,大周长乐公主萧璃助其逃跑,甚至不惜对禁卫军拔剑相向, 在争斗中不慎失足跌落山崖,昏迷不醒。
    荣景帝来时有多高兴, 现在就有多败兴。
    春猎自然是猎不成了,在救回萧璃后, 荣景帝就吩咐禁卫军拔营,启程回长安。
    南诏如何, 南境又当如何?
    荣景帝此时急需回朝, 与朝臣们商讨对策。
    这南境太平了五年, 如今却不知今后将是怎样的光景了。
    想到任性妄为的萧璃,荣景帝仍然怒不可遏。
    尤其是萧璃从回来就高烧昏迷, 导致荣景帝有火无处发,现在这胸口里憋着一口气, 上不去下不来, 甚是难受。
    *
    萧璃来时意气风发地骑着高头大马,返程时却是被安排在一辆马车上。荣景帝倒也没费心思看着她,不是因为放心萧璃, 而是她至今未醒。
    马车里,萧璃还发着高烧,此次随行在萧璃身边的侍女画肆候在一旁照看她。
    画肆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喂过药了, 却丝毫不见好转。
    此时, 萧璃眉头紧蹙, 似乎是连在梦中都不得安宁。
    “阿娘……娘……”不知梦见了什么, 萧璃呓语。
    画肆又叹了口气, 掀开帘子看了看时辰,是时候去拿药了。
    画肆离开马车时,萧璃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双眸清醒平静。
    *
    皇家猎场里发生的事情,荣景帝本来就并未想过要瞒着,于是消息便飞速传开了。
    东宫,太子萧煦也接到了手下的传报。
    看完属下送来的信件,萧煦沉默思考了良久,才终于轻轻一笑。
    “也好。”
    放下信,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萧煦注视着面前的侍女,轻声问:“这几日,她身体可还好?”
    “回殿下。”那侍女低头回答:“小姐这几日都很好,夜里也不曾惊醒。”顿了顿,侍女又说:“那日在园中偶遇公主殿下,小姐似乎很高兴,之后还同奴婢说起公主儿时趣事。”
    听见侍女说杨墨心情不错,萧煦的眼睛亮了亮,嘴边浮出一丝真切的温柔笑意,“是了,阿墨一直最喜欢阿璃的。”
    她还总是嚷嚷要带阿璃一起去南境,去边关。但往往还没等阿璃应和,就会被裴晏凉凉地刺回去。
    那时裴晏还不似现在这般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嫌弃杨墨粗鲁,带坏了萧璃。杨墨就会骂裴晏是个娇小姐,风一吹就倒。
    那时候啊……
    萧煦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外面的阳光实在太刺眼了些。
    睁开眼睛,萧煦还是往日那平静端方的模样,他对仍然跪在面前的侍女说:“告诉阿墨,阿璃很快就要去边关了。”
    “是。”
    *
    长乐公主往日虽然荒唐,可终究有界有度,这一次却是任性太过,所惹的祸也着实太大了些。萧璃还在养伤时,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大明宫的老尚宫终于被子侄接出宫荣养,而杨蓁,也即将接替其尚宫之位,掌管大明宫宫务。
    皇后娘娘为显对杨蓁的重用和宠爱,特允她出宫回家探望双亲。
    御史杨府。
    这个傍晚,就如同杨蓁长大过程中的许许多多个傍晚一样,因为家里人口简单,他们暮食时从来不会各坐各的案几分食。
    她,阿爹,阿娘一家三口总是围坐在小桌旁,一同用晚膳。
    一家人也不大遵循食不言的规矩,阿爹会偶尔顺口考教一下她的功课,阿娘也会絮叨些家务琐事。
    那一直是杨蓁喜爱且怀念的时光。
    自从杨蓁进宫,他们一家三口几乎再没有在一起用过暮食了。
    坐在熟悉的小桌边,杨蓁看着阿娘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的表情,心下感叹,又有一丝愧疚。
    见到女儿,杨御史心里高兴。可是想到她种种叛逆之举,又觉得生气,故而脸色时好时坏,看起来古怪地很。
    “哼,你舍得回来了?”终于,杨御史开口打破了沉默。
    杨蓁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然后拿起一个小碗,慢条斯理地舀了一碗汤羹,放到杨御史的手边。
    “女儿不是说了,明日我便会接替尚宫之职,今日是皇后娘娘特许我回来看望爹娘的。”
    杨御史本来因为女儿的恭顺而微微放松的脸一僵,接着怒气上涌,啪地一拍筷子,道:“尚宫?这女官你还想做到什么时候?做到你人老珠黄嫁不出去的时候吗?!”
    “原来父亲还想着让我嫁人。”杨御史这边吹胡子瞪眼,可杨蓁的表情却变都没变,她轻轻笑了一声,说:“父亲心中的乘龙快婿是谁?裴清和,裴晏吗?”
    杨蓁不以为然的语气激怒了杨御史,他提高了声音,说:“让你嫁给裴晏还辱没你了不成?竟然一声不吭地求旨进宫?!当年我与裴太傅说得好好的,你却给我演这么一出戏!你看看现如今裴晏如何,你还高攀不高攀得上?!”
    说来说去,又是这一套老生常谈,杨蓁别开眼,不愿再听。
    “长乐公主就这般纵着你胡闹,她那是为你好吗?她那是害你!”杨御史越说越气。
    “父亲!”杨蓁扭回头,面露怒色,打断了杨御史的话。
    “父亲。”杨蓁深吸一口气,此刻她的语气已经平静了下来,“父亲可还记得我小时读书的时候,您曾赞过我什么?”
    “您说过,‘阿蓁之才,不输男儿’!”杨蓁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但是父亲,既然我有不输男子之才,为何却要终老于男子后院,一生相夫教子?我这般过这一生,最终能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某某之妻杨氏,某某之母杨氏的牌位。父亲,我此生就只能如此吗?!”
    “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是这般?为何你就要觉得如此忿忿不平?”杨御史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声吼道。
    “可我不甘心!”杨蓁说:“我想走一条别的路。”
    “哈,别的路。”杨御史气笑了,说:“通过做后宫女官吗?那你恐怕连牌位都留不得!”
    “哎,好了好了,消消气,消消气,女儿难得回来吃一顿饭。”杨夫人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拍拍杨御史的胳膊,轻声安抚。
    杨御史吼了这么几嗓子,略微消了些火气,又恢复了理智。他双手抱臂,冷笑着说:“杨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此时回来,所为何事吗?”
    “哦?父亲觉得我为何回来?”杨蓁端坐在杨御史对面,面无表情地问。
    “你会回来,还不是为了长乐公主?”杨御史说:“她这次惹了这么大的祸事,我也是没想到,都不消御史台出手,她自己就能作死自己!”说着,杨御史盯着杨蓁,说:“你是我养大的,你在这个当口回家,不就是想要御史台出面给长乐公主求情吗?”
    “那父亲会如女儿所愿吗?”被戳破目的,杨蓁并无什么尴尬之色,反而平静了下来,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端庄的笑容,开口问。
    “若你乖乖辞官回家嫁人,我可以考虑。”杨御史回答。
    听到这个毫不意外的答案,杨蓁垂眸,“若我不愿呢?父亲,你一定要逼我吗”
    “阿蓁,人生在世,必要有所取舍。”杨御史正色说:“今日你所求之事,换任何一个御史,都不会轻易答应。总不能只因着我是你父亲,便应你所求。若有朝一日,你所求之人与你毫无关系呢?你又当如何?”
    “父亲说的是。阿蓁受教。” 杨蓁脸上漾开了一个笑容,端庄的容色淡去,整个人显得妩媚动人。
    对于杨御史所求,杨蓁并没有应或是不应,而是慢条斯理地掏了掏袖袋,同时轻声细语:“父亲可知道,前些日子尚功局账务有错漏之处,我带人彻查,牵扯出一桩事情。”
    杨御史不知道杨蓁突然说这个是什么用意,但以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只觉得怕是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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