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有罪!”荣景帝怒道:“虔州今年若是颗粒无收,那你罪过可就大了!”
    谢尚书低头跪着, 嘴里发苦。工部下派的官员到底是外来户, 想要做事,很多事情都需要向当地官员妥协,江南官场盘根错节, 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就能理得清楚的?
    “父皇!”三皇子萧杰出列,道:“江南水患频发,百姓怨言已深,儿臣请旨, 亲自去江南道彻查水利工事一事!”
    “陛下, 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好百姓, 当以赈灾为先。”刑部尚书道:“若是派三皇子殿下大张旗鼓彻查, 引得人心惶惶, 恐会本末倒置。”
    “那水利之事就这样不查了吗?”萧杰恼火问。
    “殿下息怒,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如今虔州民怨沸腾,若不安抚好百姓,恐有后患。”刑部尚书答。
    萧杰面露不悦之色,可刑部尚书所说在理,他便没有再开口反驳。
    “陛下,此乃裴晏裴侍郎呈上的奏疏,昨夜才快马送到,请陛下过目。”中书令出列,将奏折呈上。
    荣景帝翻开裴晏的奏折,其内容简洁明了,不似旁人的奏折一样冗长且全是废话。里面一条条皆是赈灾的策略,荣景帝大致一扫便知道裴晏应对有策,且心中有数,这积压了一早上的怒火便散了散。
    “好,传令给裴晏,由他全权负责赈灾之事,贡水上下所有官员,都听从裴晏调遣!”
    “是!”中书令应声。
    “对了,萧璃怎么也跑江南去了?”裴晏的奏折也写到了萧璃,荣景帝觉得裴晏那字里行间都是无奈,于是问了一句。
    “父皇,阿璃正在江南搜捕一个重要的匪首。”太子回答。
    萧璃这两年难得没有三天两头被御史台参,给了荣景帝不少清净。且她所剿匪徒都是实实在在的极恶之徒,此事也得了大理寺证实。
    据说萧璃在南境名声不错,其剿匪的事迹都被编成了传奇话本,甚至传到了长安来。见萧璃总算开始懂事,荣景帝也觉得颇为欣慰。若是早知如此,他早就该把萧璃派出去,也免得她一身精力无处发泄,每日不是在长安招猫逗狗就是在大明宫里拆家打斗。
    知道她跟裴晏关系不好,荣景帝特地叮嘱了一句:“叫她别去找裴晏麻烦,既懂事了,也应当知道以大局为重。”
    “……是。”太子低下头,掩住眼中神色,恭敬回答。
    “还有,虔州水利之事,叫裴晏一并查了。”
    “是。”中书令领命。
    萧杰闻言,神色沉了沉。
    “好了,今日还有何事?”
    “陛下。”京兆府尹出列,躬身道:“长安好几个坊皆出现了无名女尸,两年来已累积有六具之多,臣请旨,于各坊加派坊丁巡逻,还有……”
    “张大人,案子两年未破,你还不想着赶快去捉拿嫌犯凶手吗?”显国公笑了笑,问。
    京兆府尹心说我这不是抓不到,才想着加派人手巡逻吗?他还想让陛下加派金吾卫巡防,但话还未说出口,就叫显国公给打断了。
    “好了,别拿这些小事来烦我。”荣景帝随意挥挥手,让大理寺和刑部派人同京兆府尹一起,尽快破案。
    小事吗?
    站在后排的王放收回目光,无声地笑了一笑。
    *
    “小事,六名女子死得不明不白,被随意丢弃在长安的沟渠中,这是小事?”
    绣玉楼里,王放一口将杯中烈酒饮尽,酒杯‘啪’地落在桌上,将桌上的糖果点心盘子都颠了起来。
    王绣鸢见了,连忙把点心盘子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自王放从南境回了长安,便时不时与他们几个闲人凑作堆,蹭一些酒水点心。开始时多是谈论远在南境的萧璃,后来时不时地也议论些政事,比如江南水患,比如长安的连环女尸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起江南水患,六个尸首实在不值一提。”吕修逸说:“且水利之事已影响了陛下的声名,自然更得看重。”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来着,”崔朝远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尸首当真只有六个吗?”
    “你什么意思?”王绣鸢扭头问。
    “我听说目前已发现的几具尸体皆有死后捆绑的痕迹,想来抛尸者原本想做的事情是沉尸,只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才让她们大庭广众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崔朝远道。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暴露出来的有六具,那没暴露出来的呢?
    王绣鸢不由觉得有些发冷。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王放皱眉问道。这些信息他知道,是因为他看了验尸格目,但是崔朝远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家阿兄,你不会以为这么大的事,长安百姓全无议论吧?”崔朝远好笑道:“光是发现尸体时围观过的百姓就数不清了,更何况那些嘴不严的皂吏?”
    这些信息也不是机密之事,对于崔朝远这种熟识三教九流的人来说,想打探一二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就如你所说,寺卿大人也有此推断,所以一直想要派人去河渠中打捞,但京兆府尹生怕再新增尸首,引得陛下迁怒于他,所以一直阻拦。”王放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是应当希望有新的尸首还是不应当希望有新的尸首。”
    有新的尸体,大理寺有可能会找到更多线索,进而抓到真凶,可这也意味着,那歹徒又残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在场几人不知死者伤处细节,他却是知道的。
    他是当真难以理解,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这人连续反复地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大理寺一直沿着几具尸体的共同点往下查,可所获着实不多。”王放又叹了口气。
    “其实……”一直沉默地喝茶的谢娴霏忽然开口道:“若以共同点入手所获不多,为何不从不同处着手呢?”
    “阿霏这是何意?”王放不解,问。
    谢娴霏想了想,手指沾了些茶水,然后在桌案上画道:“目前发现的六具尸首,是出现在和平坊,永阳坊,昭行坊,还有大安坊四坊的。”
    “对,这四个坊皆在长安边缘,居民不多。”
    “边缘的坊并不止这四处,我们假定凶手是同一人,那么他为何会选这几处抛尸?”谢娴霏问。
    “因为……熟悉?”吕修逸猜测。
    “是,这四坊都在长安的西南角,他都熟悉。”谢娴霏道。
    “我们已排查了几次这四坊的居民,并未查到什么可疑之人。”王放道。
    “有没有可能,这人并非四坊居民?”谢娴霏道:“弃尸这种事,想来不会有人会想弃在家门口吧?”
    “所以,凶手很可能居住在长安西南角,所以才会对那里熟悉,又不住在那四坊,因为怕引火上身?!”王放忽然有茅塞顿开之感。他也拿手指沾了些茶水,在谢娴霏所画的长安坊图上一一连线,最终,这四个坊所汇聚之处——
    “归义坊?!”
    *
    显国公府
    “舅父,你为何不赞成我去江南彻查水利之事?”萧杰端正地跪坐在显国公对面,皱眉问道。
    “阿烟来信说,如今尚不知裴晏掌握了何等证据。既然如此,殿下就不好贸然插手,恐引火烧身。”显国公温声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让我去。”萧杰道:“若是我去江南,大可以雷霆手段了结此事,免得牵扯到更多我们的人,也免得牵扯到赵念。如今父皇命裴晏全权负责此事,若是……”
    “殿下不需要担心。”显国公摸摸胡子,笑着道:“就如刑部尚书所说,裴晏现在怕是一心扑在救灾和赈灾上,无暇顾及其他。等他回过神来,阿烟一定已将一切事宜处理干净了。”
    “烟姐那边当真不会被牵连到吗?”萧杰问。毕竟若是牵扯到了范烟,那么也就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显国公和他。
    “阿烟不过一个弱女子,那些男人家的事,又跟她有什么关系?”显国公大笑着回答,显然对范烟很是放心。
    萧杰点头,也稍稍安心。
    “可惜了,也不知裴晏查到了什么,以后怕是不好再动手脚。”萧杰目光阴郁,语气阴沉。
    “无妨,不过丢了一条财路。”显国公倒是显得很淡定,“左右我们还有其他财路,现如今,保住我们的人才是正理。”
    “舅父说得对。”
    *
    绣玉楼
    王放酒也不喝了,牢骚也不发了。他猛地站起来,来回快步转了两圈,双眼发亮。平静下来后,他对谢娴霏郑重行了一礼,然后道:“多谢阿霏指点之谊,我这就去找寺卿大人商讨此事。”
    说完,转身欲走,也正是此时,王放的小厮拉开了包厢的门,道:“公子,寺卿大人叫你立刻回府衙!”
    又一具女尸,出现在了沟渠之中。
    作者有话说:
    已经快累傻了,明天估计不能更,后天更新。
    第二卷 进入收尾阶段,我们阿璃打野结束就回长安去搞事情了!
    荣景帝:你不要过来呀.jpg
    (说是收尾,可能还得写十几章)
    第98章
    江南道, 吉州
    自从虔州大坝崩塌之后,霍毕几乎就没再见到过裴晏的身影。有荣景帝圣谕在身,再加上他们所派兵马保驾护航, 裴晏成功地将后续州府送达的银粮尽数掌在了自己手中,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虔州。
    临时的政令一道又一道地颁布, 裴晏一边召集虔州各县官员安排任务,一边又写了简单易懂的告示让县衙派人将惠民赈灾的政策挨个村镇广而告之, 之后又召了一些江南道医属的大夫来虔州驻守,以防灾后瘟疫横行。整个贡水一带各州府都被裴晏指使得脚不沾地, 裴晏所下指令既细致, 又多而杂乱, 偏偏裴晏的脑子仿佛就是一个录簿,说了要你领一石粮食就不会记成两石, 叫人完全没有偷懒钻空子的可能性。贡水一带上至刺史别驾,下至文书皂吏, 对这样的裴晏全无办法, 只好一项一项按照他命令的去做了。
    将官员皂吏们安排明白后,裴晏还亲自去一个个地见了当地豪族家主。
    “裴晏为何还要见那些豪族?即便他们也有田地被淹,可应该都有不少存粮, 不至于度不过今年的危机。”霍毕问道。
    “你可知洪灾旱灾时,朝廷最怕的是什么吗?”萧璃不答反问。
    “怕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沸腾?”
    “不。”萧璃摇摇头,说:“朝廷最怕的是豪强侵地。”
    “这是何意?”
    “无存粮, 无收成, 百姓要怎么活?逼到活不下去时, 就只有卖儿鬻女和贱卖土地这两条路了, 霍将军, 若是你,你选哪条?”
    他哪个都不愿意选。
    “若你是当地望族,有金银,有存粮,如今有机会廉价购地,你会不会出手?”萧璃又问。
    “所以,裴晏去见那些家主……”
    “敲打敲打罢了。”萧璃道:“或许拦不住他们购进土地,但总归别做得太过分,更别想在裴晏眼皮子底下行豪横强买强卖之事。”
    霍毕看着跪坐在他面前的萧璃,见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裴晏的行事与打算,忽然想起了那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让他和章临听不懂的话,还有那旁若无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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