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皇伯伯会怎么处置?”
    “从重,杀鸡儆猴。”杨蓁走回到萧璃面前, 淡淡说道。
    萧璃笑了笑。
    “这些日子显国公都未曾进过宫。”杨蓁继续道:“当是在避嫌。”
    显国公自荣景帝少年起就陪在他的身边, 又有同袍之谊,这么多年下来,君臣感情从未疏远。除了正常上朝, 还隔三岔五就要进宫陪荣景帝说话。这么些时日都不曾进宫,应该确实是在避嫌了。
    “御史台也不是没人上书参他,只是都被皇伯伯压下来了。”
    “虽动不得显国公,至少贡水一系的官员必然大换血。”
    “偌大的江南道, 贡水一系才哪到哪?”萧璃抬手, 在杨蓁面前伸出一掌, 然后弯下小指与无名指, 说道:“清了贡水一系的人, 也不过断了两指罢了,但我想斩下这一掌。”
    “稍安毋躁,阿璃。”杨蓁的声音平和,让萧璃带着燥意的心平复了下来。
    杨蓁最后为萧璃正了冠,“该回去了。”
    杨蓁陪着萧璃走至殿外,恰逢宫娥带着几位女眷匆匆走过,看其来的方向,该是刚去了净房。萧璃与杨蓁站在台阶之上,恰好与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月辉洒下,落在萧璃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锐冷了很多,双眼如同漆黑古井。
    乍然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女子并未露出惊慌之色,反而对萧璃一笑,笑容温婉又娇柔,温和无害。
    萧璃看着这个五官与范烨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也缓缓地勾起嘴角,笑了。
    *
    宫宴之后,各位大人回到家后都叫来了家里不成器的那些子侄好生告诫了一番。如今公主殿下回了长安,盛宠依旧,可万万别招惹到她面前。毕竟原来惹到公主会丢脸,现如今是可能会丢命啊!
    也不知这两年公主殿下在南境杀了多少人,竟然能有如此强的气势,对上北狄蛮人毫不示弱,甚至完全压制了对方。
    有那么一瞬间,那凛然的杀意让近处的几位朝臣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几个武将出身的官员感受更为明显。
    那几个武将回到府邸直接下令,叫家将将府中后辈拘在家中练武。打得过公主这件事是不需要奢求了,只求真遇上了,能自保逃跑便可。
    这一时间,五陵年少们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
    显国公府
    “阿姐,你为何知道北狄王子会在宴会上求亲?”刚一回到府中,范烨就急急将范烟拉到书房,皱眉问道。
    在今晚入宫之前,范烟曾特地提醒范烨,若是时机得当,不妨以言语误导众人他与萧璃已私定终身。他心中虽然惊疑不解,却仍是将阿姐的话记在心中。
    等到北狄大王子以言语逼迫萧璃,质问于他之时,他就全都明白了。翰雷没有理会霍毕,只追问他是何身份,凭什么替萧璃出头,这几乎已经将话柄递到了他前,只等他开口道出与萧璃私定终身之语。
    可是翰雷为什么这样帮他们显国公府,凭什么?
    范烟看了一眼正向他们走来的父亲,然后对范烨说:“诸国之间,谁不是互相在对方那里安排人手,父亲早有布局,知道这些又有何难?”
    “阿姐,你当我是傻子吗?翰雷的那一番言语逼迫,看似咄咄逼人,其实不过是让我得以顺势说出与公主有私之语!你即便再是料事如神,难道连翰雷会说什么也预测得到?”
    范烨看着走到他身边的父亲,又看向范烟,问:“你们为何会与北狄使团有牵扯?”
    “不过有些许往来,互惠互利罢了。”显国公轻描淡写地说。
    “可那是北狄!”范烨难以相信,说:“屠城抢掠的北狄!”
    “那又如何?!”显国公喝止了范烨的质问,道:“十几年前我们与南诏打得更为惨烈,林氏一门几乎断绝,可你看现在如何,萧璃不还是与南诏王交好?!什么敌人友人,立场变了,一切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那现在父亲是什么立场?为何竟要私下与北狄人勾结?”
    范烨的质问让显国公勃然大怒,“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谁教你这样与为父说话的?!”
    范烨并未被显国公的怒火吓退,他亦是提高声音,说:“我从小到大习武读书,不论严寒酷暑从不敢有半分懈怠,为的是做名臣,为良将,撑起我范氏的门楣,而不是行阴谋诡谲之事!”
    “啪——”显国公一掌扇在了范烨的脸上。
    显国公军武出身,这一巴掌打得实实在在,与之相比,之前范烟所打简直算得上是轻抚。
    范烨的脸颊也迅速红肿了起来。
    父子两人针锋相对,气氛紧张,范烟看着不忿的弟弟,忽然笑了出来,就在显国公和范烨一同看过来时,她轻启朱唇——
    “阿弟难不成已经忘记,阴谋诡谲之事,你已经做过了呀。”
    范烨的呼吸一滞。
    范烟的语言就像是一柄利剑一样刺穿了范烨的胸膛,让他瞬间僵住。
    “那个据说义薄云天的燕帮主,不是被你亲自射杀的吗?”
    范烟的声音温柔绵软,却让范烨从骨子里发着冷。
    ……
    显国公府的书房,此刻如死一般寂静。
    范烨的唇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好半晌过后,他才开口,“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你说……”
    “因为我说,若是让燕必行继续在船帮追查,不仅我们在江南的布局全废,甚至还会牵扯出显国公府,让范氏再洗不脱干系,可对?”范烟微笑着接上了范烨的话。
    范烨怔怔点头。
    范烟又笑了,“但我也没说过,一定要燕必行死呀。”若叫不知情的人见到范烟的笑容,定会觉得这个笑容甚是甜美。
    “什么?”范烨彻底愣住了,“他……他,不死也无妨?”
    “虽是如此,可还是直接除掉最为保险稳妥。这一点你做的很好,阿烨。”
    “范烟!”范烨心神巨震,“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为何要误导我?”
    “我误导你?”范烟歪歪头,说:“我不过是帮我的傻弟弟看清楚自己罢了。”
    范烟笑笑,继续说:“若是有朝一日,他当真会威胁显国公府,你不是一样会毫不犹豫除去他吗?早些,晚些,没有什么区别。阿烨,事已铸成,回不去了。”
    “那……那……”那至少不必让他死在萧璃的面前,让萧璃亲自,独自目睹这一切。范烨咬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
    似乎是看出了范烨心中所想,范烟安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父亲知,萧璃是不会知道的。”
    范烨却闭上眼睛,捂住脸蹲了下去。他至今仍忘不了萧璃满身是血,试图救回燕必行的模样。午夜梦回,也总是会被萧璃痛苦的模样惊醒。他不敢想象,若是阿璃知道了……天知道,他当时是多少准备,才能若无其事地站在萧璃的面前。
    范烟垂首看着蹲在那里,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弟弟,轻声问:“既然那么喜欢她,今日为何不趁早说出那句话?”
    范烨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
    “你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实了与她的私情,父亲自然有办法让陛下把她嫁进我们显国公府。”
    “可是……我不想用这种方法……她不会愿意的。”
    “我的傻弟弟,就是因为她不愿意,所以才要用这种方法呀。”范烟蹲下,视线与范烨齐平,纤细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范烨的脸颊,“虽得不到心,但总归能得到人,不是吗?”
    范烨失去了焦距的双眼逐渐回神,落在了范烟的脸上。
    “你也不想让她从此与霍毕双宿双飞,形影不离吧?”
    随着范烟的话语,范烨猛地想到今日萧璃与霍毕一同入场时的景象,两人有着同样的英气豪迈,相似的坦然磊落,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你若是不争,那他们就会同进同出,生儿育女。”
    听到这里,范烨猛地摇头。
    范烟满意一笑,声音更是温柔,如同魔鬼的低语,蛊惑人心:“萧璃的底气,不过是依仗着太子萧煦。只要太子倒了,萧璃即便是鹰,那也是被斩了翅的。等到表弟登基为帝,到了我们显国公府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时,萧璃能依靠的,能仰仗的,不就只有你了吗?”
    “阿弟娇她宠她,那当初即便再多不愿,最终也会愿了的。”
    “是这样吗?”范烨盯着范烟,追问道。
    “自然。”范烟的笑容无懈可击,“世间女子,尽皆如此。”
    “只要表弟登了位,名臣良将,自然是任你施为,到时青史留名,又有娇妻美眷,岂不快哉?”
    作者有话说:
    范烟人物技能一:画饼
    *
    范烟:“世间女子,尽皆如此。”
    范烨:“是吗?”
    范烟:当然是骗你的:)
    范烟:我愚蠢的弟弟啊。
    第118章
    公主府, 萧璃与谢娴霏坐在花园中的一棵老树下,中间放着一个空着的象棋棋盘,一旁稍高的墩子上则放着茶果点心。
    “我听说翰雷自回了鸿胪寺驿馆便闭门不出, 看来是真的没脸见人了。”谢娴霏捧着茶杯,仰头微微眯起眼睛。
    这棵老树枝叶繁密, 为炎热的日子撑出好一大片阴凉。谢娴霏舒服地呼了一口气,继续道:“阿鸢自那日宴会起就闭门不出, 说是灵感爆发,不写完就不会出门。”说完, 低头看着空棋盘, 道:“马二进四。”
    “那你呢?你对那日之事又有何感想?”萧璃拿着一片瓜, 说:“炮二平五。”
    “后面翰雷被你骂出了真怒暂且不说,这整桩事情在我看来都透着奇怪。”谢娴霏又饮了一口茶, 说:“翰雷就仿佛话本中那些为了衬托主角英武的愚蠢反派一样,这真的是北狄最有可能继位的王子吗?象五进三。”
    “使者寻衅, 挑战国威, 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两年前吐蕃使者不是做了同样的事,不过赛聂是以马球为由,翰雷以我为由罢了。只是翰雷吃相难看, 又输在轻视我。若我没有足可压制翰雷的武力傍身,那日是何结果,尚未可知,或许真的叫他出了风头也说不定。”萧璃摇头道:“让我有些在意的反倒是他说的话。车一平三。”
    “你是说那句‘你是个什么身份, 凭什么替公主殿下出战’?车一进一。”
    萧璃点头, “若是你, 你会放着有血仇的霍毕不理, 反而是抓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公世子不放吗?马一进二。”
    “是啊, 翰雷的话,简直好像是要架着范世子说出些什么话一样。”说到这里,谢娴霏想起了外面的传言,说长乐公主殿下的驸马大约就是从霍范两人里选了。“可是,北狄使团凭什么帮着显国公府?”
    “是啊,凭什么呢?”萧璃看着棋盘,说:“不论如何,皇伯伯都不可能让我和亲北狄,翰雷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要以我为理由挑衅。以结果来推,若我露怯,那我的战功也就真的落到两位‘裙下之臣’身上了。霍毕是北境的战神,与南境毫无瓜葛,要这战功有何用?所以受益的是范烨。若范烨替我出战,又要被翰雷追问凭什么……”
    “范烨随便说些什么,都可能会被认为跟阿璃你有私。”
    “所以受益的还是范烨。”
    “这北狄王子若非真的助人为乐,那就是能得到什么好处。只是,显国公能给北狄什么好处?车三进九,将军,阿璃,你输了。”
    萧璃盯着空空如也的棋盘,忽然笑了。“阿霏,我真是太蠢了。”
    谢娴霏:嗯?就输了一盘棋而已,倒也不必骂自己蠢。
    “我一味追查细节,却忘了大局。杨氏倒了,最终受益的是谁?大周十道,为何偏偏要于江南道安插人手,为何会牵扯船帮?目的自然不止贪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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