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娘却好像已经魂游天外,她怔怔地看着范炟,眼中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吓得范炟手足无措。
    ……
    “父皇,算儿臣求您,让我回去。”萧煦双颊红肿,双目赤红,被羽郎将擒着,却仍然挣扎不休。
    “废物!”荣景帝起初派人去拿杨墨就是为了让萧煦屈服,可他现在屈服了,荣景帝又怒火中烧。“往日是我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个孩子,念在是我萧氏血脉,我暂且留他的性命,至于杨墨……必须死!”
    “父亲!”萧煦痛极怒极,一口冷风呛进胸腔里,立时咳地撕心裂肺。
    “把太子押去永阳殿,东宫,不必回去了!”荣景帝下令,“加派人手去东宫!如果萧璃抵抗,就地擒拿!”
    “够了,陛下,放阿煦回东宫吧。”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响起。
    是皇后。
    “你怎么来了?”荣景帝的怒火仿佛被穆皇后的出现压住,他沉着脸问。
    “我若不来,陛下是不是要在这紫宸殿活活逼死阿煦?”皇后一如既往的端庄安静,她站在台阶下,仰头直视着荣景帝,不避不闪。
    “慈母多败儿,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你当担首责!”
    穆皇后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陛下,承认您对阿煦心结深重,就那么难吗?”
    “你住嘴!”
    穆皇后不愿再与他掰扯,她平静道:“陛下,今日您要么放阿煦回去,要么,您逼死中宫皇后的消息明日便会传遍长安城大街小巷。”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一根金钗,抵在了脖颈上。
    “他年史书之上,阿效你,当不愿被记一笔逼死发妻吧。”即便是以死相逼,穆皇后的面容仍是异常平静,平静地叫人害怕。
    荣景帝没有作声,他沉默地与穆皇后对视,两个人,一个冰冷,一个平静,互不相让。
    半晌后,荣景帝开口了。
    “让他回去。”
    羽郎将松开了对萧煦的钳制。
    “阿煦,护好阿墨。”皇后仍然与荣景帝对视着,没有移开目光,口中却对萧煦这样说。
    “是,母后。”萧煦应声,然后转身向宫门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身后的披风被风扬起,翻飞成一道银白的浪。
    一直到萧煦跑远了,荣景帝才再一次开口:“送皇后回立政殿,无朕旨意,不得,出宫。”
    穆皇后无任何震惊之色,她端端正正地行礼,然后再没看荣景帝一眼,转身便走。
    “兄长!”及至宫门,萧烈骑马而来,他一把将萧煦拽上马,一扬马鞭,向东宫疾驰而去。
    ……
    东宫
    “阿兄。”萧璃站在门口,闭了闭眼,才又一次踏进了这个房间。
    萧煦手中拿着一个打湿的帕子,一点一点将杨墨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平静地让人觉得害怕。他将染满了血的帕子放进水盆中洗干净,然后问:“你做什么去了?”
    “我不知皇上会怎么对待阿诺,便叫书三哥先将阿诺藏起来。”萧璃咬着牙,强忍着哭意,说。
    “阿诺,原来是叫阿诺吗?”萧煦轻声问。
    “是,六斤三两,健健康康。”萧璃紧紧咬住牙,回道,“阿兄,若他不会对阿诺下手,我这就叫三哥把孩子送回来。”
    萧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看着杨墨,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问:“你陪着她到最后一刻吗?”
    “嗯。”
    “她……去前,可说了什么?”萧煦问,可未等萧璃说话,他又道:“是我奢望了,她怎么会有话留给我,我们萧氏害她至此,我……害她至此。”
    “不是的,阿兄,墨姐姐她从未恨过你。”
    “可是阿璃,我好恨我自己啊。”萧煦木然说道:“我真的好恨我自己啊。当年我欲请旨赐婚之时,裴晏就说过此举或有隐忧,可笑我却全然听不进去。他已是君王,我却当他是我的父亲……我怎能还能当他是我的父亲……”说完,竟然笑了起来。
    “兄长……”
    “干净了。”萧煦看着杨墨的面容,笑了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自言自语,“该为她换一身衣服。”
    说完,转身朝隔壁屋子走去,却在跨过门槛时,被绊倒跌落。
    “阿兄!”萧璃赶忙上前,扶住萧煦,这一扶,她才发现萧煦身上烫得厉害。
    萧璃一惊,一手扶着萧煦,一手握上他的手腕,探他脉搏。
    “就选一套可以练武的窄袖吧,阿墨定然喜欢。”萧煦仍自顾自地说,没有看到萧璃那一瞬间恍若看见天崩的神色。
    萧璃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向萧煦,双眼一眨不眨,一瞬不瞬。
    心肺皆伤,肝肠寸断,命烛已尽。
    “阿诺是她用命换来的,我又怎配让他姓萧,便让他承杨氏宗祠吧。我这一脉,留不留后,也没什么所谓。”回去的途中,萧煦这样说。
    “阿兄,你还没见过阿诺……”萧璃已泣不成声,“我这就叫三哥把阿诺送回来。”
    “不必了。”萧煦迈过门槛,走回杨墨身边,坐在床榻上,然后看向萧璃。
    他伸手抚了抚萧璃凌乱的鬓发,轻声说:“兄长无用,就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阿兄……”萧璃拽住萧煦的手,哭着求着,“阿兄再陪陪我。”
    “乖,你比兄长坚韧聪慧百倍,即便没了我,今后的路,也一定能走得很好。只是阿诺和母亲就要劳你照看了。”
    “我不能……阿兄,阿兄……你别扔下我。”萧璃拼命摇着头。
    “阿璃,我实在是已经,太累了。”萧煦抽回手,动作缓慢的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爬上床榻,侧身躺在杨墨的身边,然后伸手,环抱住她,最后闭上了眼睛。
    “若有来世,愿不生在帝王家,愿不为萧效之子。”
    “生不得同衾,死却得同眠,也好。”
    “阿墨,奈何桥畔,等我一等。”
    ……
    升平坊里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
    “阿璃就这么让你把孩子抱出来了?”郭宁看着乳母与嬷嬷两人照顾孩子,扭头问书叁。
    “当时事出紧急,泄露了孩子的消息。殿下不知陛下对他是什么态度,不敢贸然留下他。”书叁现在一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到萧璃将孩子递给他时的模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殿下,甚至不敢过多回想。
    “陛下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吧。”郭宁叹了口气,说:“太子殿下还没见到孩子呢。”
    “若此事是殿下过虑了,我们自然要把小殿下送回东宫,到时就能见到……”
    话音未落,钟声响起,嗓鸣之声盘旋在整个长安城之上。
    荣景十二年,太子萧煦,薨。
    作者有话说:
    煦墨的结局,是从故事只有骨架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的。中间我生出了不舍之情,也想过怎么能改变两人的结局。但是之前种种铺垫,都为了此刻。之后种种转变,都从此刻而生。避无可避,无可转圜。
    基本上是哭着码完这一章的,明天再分析皇帝和太子的心态吧,今天心态已经崩了。
    第131章
    “陛下!”霍毕听到钟声, 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东宫,正好见到荣景帝的驾辇抵达。车驾尚未停稳,荣景帝便急急下车, 险些被自己的衣袍绊到,显然心绪极是混乱。
    “陛下, 东宫鸣钟,这是怎么……”霍毕急急开口问, □□景帝却理都没理,径自疾步走入东宫。
    霍毕又把视线移向荣景帝身后的裴晏, 却见裴晏轻轻对他摇了摇头。霍毕担心萧璃, 未加思索, 就也跟了进去。
    这一路都无人值守,全没有东宫该有的模样。一直走到了最偏僻的那处小院儿, 他们才见到了跪了一地的侍婢护卫,所有人神色皆满是哀戚。走进小院儿, 陈公公跪在房门口, 泪流不止。
    荣景帝仍是难以相信,一脚踏进房间,却在见到屋内景象时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萧璃一动不动地跪在床榻前, 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神色木然,目光涣散。床榻上, 萧煦与杨墨相拥而卧, 若非面带死气, 简直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萧璃!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煦半日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般突然……”
    听到荣景帝的话, 僵如雕塑的萧璃终于动了动,她缓缓地扭过头,看了荣景帝好一会儿,似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她的发丝凌乱,衣裙上还沾着污渍血迹,双眼遍布血丝。
    裴晏瞳孔一缩,脸色瞬间变了,只是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萧璃身上,并无人注意到他。
    萧璃没有回答荣景帝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说道,“皇伯伯,你可,满意了?”
    “你说什么?”荣景帝因为震惊而提高声音,站在他身后的裴晏却闭上了眼睛。
    萧璃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霍毕见了,连忙走过去想要扶她。萧璃一把挥开霍毕的手,固执地独自站了起来,她直直地看着荣景帝,一边走,一边问:“我说,你终于逼死了兄长,可!满!意了!”
    “你!”荣景帝周身一震。
    萧璃满眼血丝,眼底有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癫狂,震得荣景帝不由后退了一步。
    “殿下!您实在太放肆了!”未等郭威动手,裴晏先站了出来。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萧璃与荣景帝之间,直面着已经失去了理智的萧璃,大声呵斥道。
    “你让开!”萧璃看着裴晏,声音嘶哑喝道。
    “公主殿下!”裴晏不避不闪,直直地看进萧璃的双眼,与她对峙。
    “你知道什么,我阿兄他死了,死了!我也想问啊,皇伯伯……”萧璃的目光越过裴晏看向他身后的荣景帝,“你对兄长做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他肝肠寸断,让他心肺皆损!”说到此处,萧璃像是心中痛极,她忽然一手捂住心口,咳出一口血来。
    “霍将军!”裴晏喊道。
    霍毕心领神会,一掌劈在萧璃后颈,将她击晕。
    萧璃身子一软,倒在霍毕的怀里。霍毕抱着萧璃,低头向荣景帝请罪道:“陛下,公主殿下悲痛欲绝,周身真气逆行,神志不清,还请陛下恕大不敬之罪。”
    “陛下,陛下。”陈公公此时跪着来到门口,哭着说道,“公主殿下今日接连目睹两位主子离开,精神早已溃崩,求陛下恕罪。”
    荣景帝看着萧璃,又看向床榻上的萧煦,似乎仍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裴晏低声道:“陛下节哀,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太子殿下的治丧之事。”
    *
    萧璃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在东宫她常居住的那个屋子里,看看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你醒了?”霍毕就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他见萧璃醒了,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然后端着油灯走到萧璃身边,低声道:“你今日怎可那般莽撞,即便是心中千万怨愤,也该忍下。”幸亏她当时确实是真气逆行,郭威也能看得出来,不然肯定逃不脱一个大不敬之罪。
    萧璃一动未动,她看着床顶上的刺绣,半晌,木然开口,“从我十岁起,无一日不忍,无一日不煎熬,我们忍了两千多个日夜,可……又换来了什么?”
    “如今连阿兄都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继续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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