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想人高马大相貌堂堂,以前在国内桃花运极旺,其中就夹着几朵变异品种。美院多弯男,读大学那两年,好些个基佬对他明追暗求,在班上传为笑谈。来日本后也不乏国外友人暗送秋波,前年在西餐厅打工时一个日本男孩对他百般殷勤,有好吃的都藏起来留给他一个人吃,孟想觉察出他的用心后极为别扭,找了个机会跟他摊牌,说自己不喜欢男人,请他别再费心。那男孩伤心难堪,第二天便不告而别,孟想抱愧,没几天也递了辞职书,可是天地良心,他真的从没对男人动过那方面心思,遇到同性示好,永远都无所适从。
    此时那狐狸精似的青年仍眼对眼朝他放电卖萌,他脸越来越红,心越来越慌,又怕旁人看见,回过神后飞快转身挡住玻璃,暗地里自我催眠。
    幻觉!幻觉!都是幻觉!等下放学马上找个庙子拜一下,把这个妖怪赶起跑!
    幸好这段车程不远,几分钟后列车驶入站台,他一出车门便箭步疾走,始终没敢回头。
    第5章 搬
    上午孟想原打算去教务处求学校延长交费期限,不料刚结束第一堂导演艺术课,他就被该课的任教老师川野隆之叫去谈话。说起这位老师来头不小,曾是日本电影届名闻遐迩的大导演,在国内拿过两次日本电影学院奖,息影后到大学教书,也是系里出了名的红牌魔鬼,他的课考试通过率很低,其为人又威仪矜肃不苟言笑,使好多学生望而生畏。
    孟想成绩优异不怕考试难,但对这位老师的惧怕比其他同学都多,因为他曾经两次狠狠地开罪对方。
    大二刚开导演艺术这门课,初见时川野老师给他的印象是路人形容、衣着简朴,完全看不出传说中大牌导演的风采,要说特别,倒真有一点——川野老师瘸了右腿,据说是早年车祸留下的残疾。
    日本大学里教师不分老少一律站着上课,每堂课一个半小时,需要不少体力。川野老师身有残疾,站立时重心倾斜,比健全人更辛苦,虽然他从不将这辛苦暴露在神情上,但讲课时手帕不离手,隔一小会儿不擦脑门上就会掉下汗珠子,一堂课结束,行动更加蹒跚了。孟想是颗熟柿子,心软得不行,见川野老师上课如受刑,不忍让一把年纪的人遭这份罪,有一天上课前搬了把椅子放在讲台上,谁知好心办坏事,惹祸又出丑。
    川野老师看到那张椅子幡然变色,嘴侧的咀嚼肌高高隆起,眼睛里怒涛汹涌,大声质问全体学生:“这是谁干的?!”
    那凌厉的眼神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带走平静留下惶恐,教室里万籁无声,川野老师也持续肃默,看来不找出放椅子的人就不肯开课。孟想胆颤魂惊一头雾水,忽听身后一名日本学生起身作答。
    “老师,椅子是孟想同学搬来的。”
    手榴弹一扔,孟想更傻了眼,见川野老师朝他注目,反射性站起来,嘴里却好似含着一包粘胶,死活张不开口。
    可能看他是外国学生,川野老师的表情明显缓和,叫他坐下,打开教案开始讲课,这堂课他依旧从头站到尾,那椅子形同虚设,根本没入他的眼。
    事后孟想不得其解,跟熊胖聊天才找到答案。
    “说你瓜硬是瓜,半夜起来补裤裆,尽做些哈事!日本人最爱面子,人家其他老师都站起讲课,你搬个椅子过去放起,他肯定以为你在挖苦他残废,不给你毛起才怪!”
    原来又是文化差异造成的误会,孟想恍然大悟,也明白了为什么日本的地铁公交上几乎没人给老年人让座,有一次他让座给一位大妈,对方非但不接受还甩他一记白眼,估计是怨他嫌自己模样老,把她当老废物对待。
    打这以后他对川野老师愧从心来,自怨多事,一面给人添堵一面给自个儿挖坑。要命的是,师生间的摩擦还有后续,年初川野老师开课堂交流会,要求学生们准备一个课题写论文,先拟了三十多个题目供他们挑选。同学们为此成立专门的讨论小组,孟想忙打工,没参加小组讨论,有个日本男给他打电话,说老师拟的题目都被大家选光了,只剩一个,让他以此做论文题目。
    孟想以为这是系里的决定,老实照办。那论题也奇葩——论日本A、V业的发展与影响,他拿着头痛好半天,想着是川野老师的作业,不敢有丝毫怠慢,兢兢业业查资料做笔记,花了一个月时间认真写完,还比规定的最低字数超出一万多字。
    交流会那天,系上好几位老师都来旁听,学生们每人有5分钟时间简明阐述自己的论文,轮到孟想发言,刚念出题目便引发一阵爆笑。他以为自己日语不标准,登时脸红筋涨,不自觉地望一望川野老师,见他也是气色不善,胸口就如揣了25只老鼠,百爪挠心。结结巴巴乱讲一气,落座时汗洽股栗,内衣都湿透了。
    后来好心人发匿名邮件跟他揭底,说二十多年前川野老师拍过一部很有名的艾薇,就是靠那部剧在业界崭露头角的,此事一直被竞争对手诟病,至今仍有人笑话他是艾薇导演。那个给孟想打电话的男生在川野老师手上挂过科,有心报复,孟想是中国人,又不合群,也成了他的眼中钉,便借刀杀人,骗其写了那篇艾薇论文当众戳老师痛脚。
    孟想追悔莫及,在学校食堂里堵住那坏心眼的男同学,日文拌中文,雷霆万钧厉骂指斥,要不是怕惹出刑事案被日本政府遣返,真会挽起袖子扎扎实实修理这混蛋一顿。那小日本欺软怕硬,从此遇见他便灰溜溜绕道,不过孟想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见到川野老师心里也发憷,就怕他心怀忌恨找机会发小鞋。
    所以今天被他单独叫去办公室谈话,孟想好似嫌疑犯接到警方传讯,到场时手心捏得快滴汗,在裤腿上悄悄抹了又抹,心里直念“菩萨保佑”。
    川野老师态度平静,还给他倒了杯咖啡,坐定后开门见山问:“孟君,听说你这学年的学费还欠着60万,是这样吗?”
    通常任课老师不会管这些事,孟想不安加剧,忐忑回答:“是,我是自费来日本留学的,家里经济情况不大好,只能靠自己打工赚钱,今年选修摄影课,器材和实践方面花销很大,学费的亏空一直没法填补。”
    “原来如此。”
    “……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昨天教务处的人打电话过来询问你的学习情况,他们说你欠费太久,准备去入管局投诉。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我…我待会儿去教务处,找那儿的老师商量一下,请他们再宽限一段时间。”
    “他们已经在找系里的老师调查你,估计不会通融了,我看你还是尽快交费吧,要是入管局介入,可能会吊销你的签证。”
    孟想如今就是捆在锅里的螃蟹,无计可想,任人蒸煮。冷场片刻,川野老师又问:“他们给你的最后期限是什么时候?”
    “……下周五。”
    “好吧,我来帮你想想办法吧。”
    “欸?”
    “明天我要去韩国出差,下周二回来,周三上午你们系10点半开课,校门对面有家叫‘雅’的咖啡店你知道吧,9点,我在那里等你,我们再就此事好好谈一谈。”
    川野老师这步棋扑朔迷离,孟想琢磨不出门道,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下午下课后他着手忙搬家,在野口桑协助下取来行李,上他家安营扎寨。野口住在与“乐村”炸猪排店一墙之隔的小巷子里,是一栋临街的迷你小楼,一层不过40平米,小阁楼上有个8帖大的空房间,堆放少许杂物,清理出来就是孟想近期内的栖身之所。
    忙到9点,一切安置停当,孟想借野口家的浴室冲了凉,摊开地铺躺下,转眼被瞌睡虫包围,他昨晚通宵,今天中午眯了半小时,体力透支到极限,必须抓紧时间补眠否则无力应付夜间的工作。
    半梦半醒中手机响起邮件提示,在日本手机短信不方便,人们习惯发邮件,中国人来了也入乡随俗,想跟别人通信,得先找对方要电子邮箱。孟想迷迷糊糊抓起手机,心想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就不理会,看到来信者的名字,他倏地掀开棉被坐起来,仿佛接到了天使的召唤。
    “孟想,好几天没联系了,你还好吗?——田田。”
    田田,田田~
    这名字恰似雾霾天里的透雨去秽散恶,让孟想整颗心粲然生辉,当下睡意全无,捧着手机运指如飞地回信。
    “我很好,就是最近工作学习都比较忙,你呢?生活还顺利吗?你们学校的教授要求很严,现在休息时间越来越少了吧?”
    田田很快回信:“是啊,明年就大四了,每天写不完的论文,还要抽时间打工,压力很大呢。”
    孟想立即鼓励:“坚持就是胜利,咱们出来读书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一定要顶住所有压力,不然以前的付出都白费了。”
    田田回了个可爱的颜文字:“孟想你好棒啊,总是这么正能量,遇到低潮期只要跟你说话很快就能振作。”
    孟想满心欢喜,回夸:“你才棒,一个女孩子能考上东大建筑系很不简单,头脑肯定比我聪明多啦,不知多少人羡慕呢。你要好好珍惜机会,认真念书,顺利拿到学位就算对得起自己这几年的努力了。”
    他鼓励田田也是在鼓励自己,早在两年前他就对这个女同胞情愫暗生,不知不觉地把彼此的未来加以绑定,那种一齐奋斗共同进步的感觉是对他最好的激励,让他从孤独的青蛙变身成搏击的鹰隼,展翅去为二人争一片蓝天。
    尽管他们尚未谋面,甚至从没互通语音。
    相识是在三年前,那会儿田田主动在微博私信他,说自己刚到日本,想向他咨询一些留学事宜。孟想当时形单影只,这杭州女孩宛若一只蝴蝶翩翩然飞进他寂寞的窗口,几次交谈便有了亲近的意愿,就此建立起频繁的通讯。
    田田比孟想小四岁,在东京大学工学部建筑科念大三,也是半工半读的苦孩子。东大建筑系课业重,打工也不能停,所以她跟孟想一样几乎没时间玩乐,这三年来孟想数次提出约会,都被这样那样的事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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