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刺身很可口吧?我听厨师说像这样优质的金枪鱼一年到头也难得遇到一次,二位要尽量抓住机会饱口福啊。”
    顾翼露出一个太阳花般明媚的笑脸:“这刺身实在太好吃了,再多我们也能吃完,就担心待会儿付账时您的钱包会哭鼻子。”
    小宫急忙郑重承诺:“这个尽管放心,只要Tsubasa酱吃得尽兴,比这贵10倍的我也愿意请。这条金枪鱼最精华的部分都被我买下来了,据说有3公斤呢,保证让你吃过瘾。”
    顾翼的反应精准犹如演戏,微微转头笑看孟想:“听见了吗孟桑,有3公斤呢,我们一定要敞开肚皮使劲吃,别让小宫先生花冤枉钱。”
    小宫将他奉若神明,当冤大头也视为殊荣,为奉承顾翼,便投其所好地极力向孟想献殷勤,一个劲请他动筷子。孟想出于礼数又夹了一片金枪鱼刺身,谁知没夹稳,肥嫩嫩的鱼片一下子落到榻榻米上,这片肉目测至少值3000円,他的潜意识不允许有这种浪费,地夹起来放回盘子里。
    餐桌上的空气登时凝固,孟想在小宫面部观赏到类似潮起潮落的变化,从诧异到揣测再到嘲讽,随后他先时的忌惮就被轻蔑冲淡了。
    掉地的食物捡起来再吃,私底下这么做无所谓,可在社交场合未免寒酸,孟想品性质朴,丢面子本不算什么,但小宫是个讨厌的日本人,很有点狗眼看人低的习气。因此在与其接触时,他不由得地将相关事务上升到民族层面,出了洋相便觉兹事体大有辱国威,不禁懊丧急窘。
    顾翼早洞悉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及时驰援,笑嘻嘻对他说:“孟桑你也知道5秒定律啊。”
    说完又向小宫解释:“所谓5秒定律就是食物落地5秒后地上的细菌才开始在上面繁殖,所以在5秒内捡起来都是可以吃的,就像这样。”
    他很自然地夹起孟想盘子里的生鱼片,姿态优雅地送到自己嘴里,化解尴尬的同时也粉碎了小宫的得意,这男人的眼角因嫉妒而充血,神经质地抓起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孟想也没想到顾翼会用这种方式替自己解围,那不同寻常的亲密和细致入微的体贴仿佛浪涛在他心中喧哗,洗亮了双眼,让他看清对方的聪颖秀慧以及确切不移的爱慕。
    他是真的爱我——这想法就像反复攥刻的碑文,每个笔画都刻骨镂心,恐怕海枯石烂也消不掉了。
    孟想被这一发现灼痛心神,恍若正捧着一只易碎的玻璃小瓶子,里面装载的是足以摧毁整个世界的暴风雨,这瓶子是顾翼潜移默化塞给他的,他迷迷糊糊跟着他的步调走,不知不觉把自己放置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再看那双灵动的眸子,也像迷障里的引魂幡,发出色声香味触法的请柬,邀他去魔王的宫殿做客。
    他恐悚惭惶,觉得眼前的一切包括本人都荒唐透顶,好比一个梦游者忽然清醒,看到自己正站在悬崖绝壁上,再往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人一慌张,龙肝凤髓也味如嚼蜡,一席饭吃得如坐针毡。正餐吃罢摆上点心,小宫缺乏血色的脸扯起红纱帐,等服务员退场,猴急地绕着矮桌爬到孟想跟前,又捎上一个唐突的磕头跪拜式。
    “孟君,今天我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务必答应。”
    有之前的认知做铺垫,孟想也不指望他能提什么正常要求,沉定地让他开口。
    小宫抬起头,巴巴劫劫说:“Tsubasa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全心全意喜欢人,我爱他胜过我的父母,我的生命,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与他共同此生,请你成全我的爱意,把他交给我,我一定会尽我最大能力好好爱护他,给他最幸福的生活!”
    这应该是女婿向未来丈人提亲时出现的场景,放在这里格格不入,叫人啼笑皆非。孟想头顶的黑线连绵不绝,怀疑此人是否是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诚然美术专业的学生容易沉浸于个人世界,思维有别常人,倾向越严重的越有才华,可小宫这样极端的也少见,作为奇葩的典型,真是太成功了。
    他伸手抠一抠发麻的头皮,耐着性子问:“小宫学长,您搞错了吧,为什么要求我把Tsubasa交给你?”
    小宫以为他装糊涂,一脸怨苦地说:“因为Tsubasa酱喜欢你呀,只有你能说服他接受我。”
    孟想放弃与这疯子交流,默默低头揉弄睛明穴,很想凿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地沟油。未曾想顾翼这调皮鬼也跑出来凑热闹,一本正经对小宫说:“小宫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能接受啊,我爱的人是孟桑,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个,您排队100年也等不到位置的。”
    热辣的表白拍在孟想头顶,硬度超过混凝土方砖,把他已经四处漏风的脑子压成严实的肉饼,再用无名火炸一炸,就是顿五味俱全的宵夜。
    小宫眼里只有顾翼,没看出他表情有异,再次央告:“所以我才向孟君求助啊,孟君,请您帮我劝劝Tsubasa酱,我不求独占他,能在他心里分一块立锥之地就很满足了。你们尽可以照常交往,我发誓不破坏你们的关系,并且在二位约会时也绝不打扰。”
    孟想真替那条金枪鱼惋惜,得知被这样的神经病吃掉,它一定死不瞑目。
    “小宫学长,您这都是无稽之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Tsubasa酱一定会听你的!对吧,Tsubasa酱?”
    孟想感觉后脑勺窜起一股刺痒,想必是顾翼凝望的视线,按照既往的了解,这小狐狸不会放过这种挑逗他的机会,果不其然听他慢悠悠问话:“孟君,你会把我让给小宫先生吗?”
    这下孟想被架在鸳鸯火锅的隔板上,两边都汤汁滚沸,左右是死,只不过滋味稍有不同。挣扎半晌,他秉承四川人的口味,跳入麻辣锅,绷着脸向小宫宣话:“小宫学长,您一定要我回答的话,我的态度只有一个,我,不想把Tsubasa让给任何人,劝您今后少打他的主意。今天承蒙款待,非常感谢,那么,先告辞了。”
    先打发掉这个疯子,然后再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抓起外套,起身招呼顾翼:“我们走吧。”
    顾翼雀喜地朝小宫鞠了鞠躬,说了些打脸谢辞,留下海量的黄连给这个哑巴消食。
    “哈哈哈,你看到那变态的表情了吗?我觉得他最后都傻了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咬到一嘴玻璃渣,活该!”
    顾翼在霓虹灯下蹦跳着,俨然是口袋里塞满糖果的快乐小孩,走到无人的地方,伶俐地转过身来搂抱孟想的脖子,喜色烂漫道:“孟桑你真好,那么帅气的保护我,我都感动得快哭了~”
    他嘟起花瓣般的嘴热情索吻,被孟想促窘推开,也依然调皮嬉笑:“孟桑又害羞了?真可爱~”
    “你站好,我有话说。”
    孟想调试好呼吸,准备着手改过自新,将周身的防御力都调配到脸部,抵挡羞愧进攻。
    “我刚刚对小宫说那种话是防止他今后继续骚扰你,并没有其他意思,希望你别误会。”
    突如一阵朔风刮过,顾翼融融的眼波凝固了,二人形如听到裁判暂停哨的选手,久久无话。这静止的分分秒秒化作车轮在孟想心头来回碾压,类似畏罪的心理夺走他的勇气,连面对面的直视都做不到了。
    顾翼显然读懂他的沉默,那是一阵携裹巨石的洪流盖地而来,凶猛冲击他的心田。好在他的心足够坚韧,这点打击还不能令他露怯,只抹去了面上那层柔和的光亮,倏忽间他已坚强得像一块刚刚从冻湖里撬出的冰块。
    “原来你还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孟想心思千结百结,他这一句撞进去,立时搅出连片乱线,猴年马月也解不开,毫无底气地支吾:“我、我不喜欢男人……”
    “那你为什么和我上床?”
    “…………”
    “只喜欢跟我做、爱吗?”
    “…………”
    “还是说仅仅是一时色迷心窍?”
    “…………”
    顾翼每一次发问都是单刀直入,把头脑混乱的男人逼到了龟壳里,孟想一直深信自己是个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硬汉,过去面对任何难关都从不畏缩,可是今天顾翼平平常常几句话就让他变成懦夫,在自责歉疚里拼命凫水,稍有懈怠就会灭顶。
    顾翼耐心地等他回话,纹丝不动的,仿佛愿意等到沧海桑田,这更揪起孟想的心痛。
    “我……我父母都是很传统的人,我也是……做不出离经叛道的事。”
    他坦白从宽,顾翼的神态即刻和悦下来,诚挚言道:“这个我知道,我没想过让你跟家里出柜,能在你回国前交往就好,你不用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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