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恼火你还做?球大爷喊你脚踏两条船,老子看到你那个东豁西豁的样子都够了,不怕把话放到这儿,你继续这样整下去迟早翻船,到时候看不把你娃儿洗白到德国!(一无所有)”
    孟想从讨教转变为讨伐,大力鞭挞老友的不义之举,熊胖气他恩将仇报,愤怒并不显少,二人在月光下对骂了三个小时,把彼此十多年的老底都揭了出来,一个重新见识了家乡方言的博大精深,一个受尽了书呆子扞格不通的死心眼,愣是把“绝交”两个字搬出来才算偃旗息鼓。
    第二天山根亮平的秘书又发通知说顾翼这周继续请假,孟想跟熊胖闹翻了,却不得不采用他的计策,谁想顾翼架子拿得奇大,电话不接邮件不回,周六剧组的庆功会他也借口缺席,让孟想生生扑了个空。
    他郁闷憋屈,抱怨这狐狸精太磨人,本来互相让一步就能圆满的事,他非要一个劲作,即使“小作怡情”的说法成立,他也该控制好一个度,不然作太狠到了伤身的程度,好事也会变坏事。
    周日他再也做不到静观其变,在联系渠道中做出筛选后前往紫阳花酒吧寻找目标,他和这里的妈妈桑也真有缘,二次登门仍受他亲自接待。有过第一次的经验,他从容多了,落座后主动指名让顾翼服务,妈妈桑笑得有些为难,小声说:“对不起,Tsubasa已经不在这里上班了。”
    孟想吃惊,听说顾翼是本周内离职的,忍不住追问原因。
    妈妈桑反问他和顾翼是什么关系,孟想略一犹豫,照实说了。
    “我……勉强算他的恋人吧。”
    妈妈桑悯然叹息,请他到办公室,如实告知顾翼离开的原委。
    “Tsubasa在我这儿干了一年半,一直是店里的头牌,整个二丁目几乎都知道他,他也一直敬业守规矩,我本来是很器重他的,给的酬劳也不低,可是他前天违反店规和一位顾客外出开房,被那个顾客拿到附近几家店炫耀,这种事严重破坏了我们店的形象,作为店长我实在没办法包庇,只好请他离职了。”
    这消息是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在孟想头顶,令他眼前一黑,惊问:“他为什么要跟客人开房呢?”
    妈妈桑的叹息更深更长:“他父亲的生意出了状况,急需一大笔钱,事前也找我借过钱,可数目太大,我爱莫能助,他想不到其他办法,最后就被逼得铤而走险了。说起来我也有错,要是能稍微帮帮他,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事。”
    孟想仿若一头被火光照射的野兽,呆若木石,乱哄哄的脑子里抖零件似的抖出一句话:“他当时找您借多少钱?”
    听到“700万”的金额,他像溺水者在沉没时用脚尖够到了水下的礁石,700万日元换算成人民币大约42万,数额不小,但找亲戚朋友们帮忙也还凑得到,然后再在日本拼命打工,两三年能应该能还清。
    他离开紫阳花酒吧,毫不迟疑去到顾家,家里只有顾父一人,孟想已从莉莉那里打听到这位叔叔的名字,他原名叫做顾卫东。
    “小孟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哎呀,小翼打工还没回来,你估计得等他一会儿。”
    大约是和孟想有过交道,顾卫东比上次招待得还热情,孟想等双方都就坐后说:“顾叔叔,我不是来找顾翼的,是想跟您打听一件事。”
    顾卫东些许诧异,本着坦率大方的作风让他有话直说,孟想也顾不得拘泥,开门见山问:“听说您的事业最近出了状况,能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顾卫东以为是顾翼无意中露了口风,讪笑:“是遇到一点小麻烦,不过已经在处理中了,放心放心。”
    中国人习惯遮羞掩丑,孟想理解他的心情,可此时绝非客套的时候,进一步追逼:“顾叔叔,我…我是顾翼的好朋友,对他的事非常关心,他这几天也出了很多状况,我心里着急得不得了,但又联系不上他,刚才跑去他打工的地方才从老板那里听说了一些情况。他说顾翼曾找他借贷700万円来为您救急,这可是笔巨款哪,损失这么惨重绝对不是小麻烦,您说是吧?”
    顾卫东惊讶惭愧,拍拍猪肝色的脑门说:“唉,都怨我识人不明,上了骗子的当,说出来真是丢人那。”
    原来前段时间有个新加坡人找到他,说想入股他的中文学校,顾卫东被对方的富商派头和开出的优厚条件蒙蔽,将学校的招生资质承包给他。这个“富商”四处散发招生信息,收到了上千万的学费,上周突然不知所踪。交了钱的学生们来学校上课才发现上当受骗,因顾卫东是“富商”的合伙人兼学校的法人代表,被受害者们联名告到警察厅,检查官要求他承担连带责任,前期代赔全部损失,逾期不返还所骗的学费就将面临刑事诉讼。
    顾卫东前两年刚经历过事业上的惨败,倾家荡产债台高筑,全靠顾翼想办法筹钱救急,如今旧债尚未偿清,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是雪上加霜。好在父子俩生性乐观,遇到十万火急的事仍保持镇静,相互鼓励安慰,设法度过难关。
    “我已经筹到400多万,小翼那边也有200万存款,再凑一点,七七八八的也勉强能抵挡一阵子。警方正全力通缉那个骗子,等人抓到了,证明这件事与我无关,兴许还能把损失追回来。”
    孟想觉得这男人过于心大,不愧是顾翼的亲爹,想到先前听说他曾因生意失败欠下了两亿巨债,好奇什么样的失误能捅出这么大的窟窿,今天既然有机会就索性连这个一并问了。
    顾卫东见他知道得不少,想必是儿子的知交,也不拿他当外人,本本源源全抖落出来。
    “我以前在浅草经营超市,三年前店员操作失误引发火灾,把临近的两家店铺全烧毁了,被房东和那两位店主联合状告,因为当事员工是国内来的偷渡客,事发当晚便潜逃了,最后法院判决我赔偿原告方全部损失,加上被烧毁的货物,金额高达两亿円。当时真觉得末日降临了,想尽办法也凑不够那么大一笔钱,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得暗无天日,后来还是多亏小翼找到一位有钱的担保人,让我们能够每月分期还款,为了还债小翼从东大休学,每天打工,我也是全靠他的支持才能撑到今天。”
    孟想想知道顾翼是如何隐瞒裸模和牛郎这两件事的,便问:“顾翼有跟您说过他在什么地方打工,能挣那么多钱吗?”
    顾卫东说:“他的一位大学学长也是中国留学生,现在在国内开了家设计所,专搞建筑设计,前两年国内的房地产很火红,赚得也多,小翼帮他做方案,一个项目下来能分十几万块奖金,换成日元也不少了。”
    真相大白,孟想的心却像被渔网紧紧勒住的鱼痛楚彻骨,尽管顾家欠债的事他早已知晓,但看顾翼平时旷性怡情的风貌,实在想象不到他所处的境况是这般恶劣。普通人在他这个年纪绝难背负如此巨大的压力和责任,他一面忍受倒悬之苦,一面表现得云淡风轻,心量之大令人自愧弗如。联系上下文,他也明白了顾翼为什么提分手,定是被目前荆棘丛生的处境围困得不能脱身,无力考虑别的事,再者,他为了筹措资金被迫出卖肉体,因而耻于面对自己。
    我要是早点跟他告白,当了他的男朋友,他遇到困难肯定会告诉我,就因为我一直吊到没说,那天还因为他骗我的事做出要绝交的样子,才使他彻底绝望了,心头再苦也憋到起。唉,说起来都是我不对,装个球的逼啊,把自己整得神搓搓的,还害得他也那么伤心,吃了这么多不该吃的苦。熊瘟丧骂得对,我就是个瓜货,尽干些锤子事。
    他心痛难过,只想尽快找到顾翼,紧紧抱在怀里倾诉衷肠,从此做他的防弹衣,替他挡下生活中所有的枪林弹雨。
    第36章 吐真
    顾父送客一直送到巷子口, 宾主正在话别, 一辆蓝色法拉利由远及近,停在二三十米开外。孟想和顾父站在光线以外, 被夜色包得严实,车上的人发现不了, 倒被他们瞧得一清二楚。他们原本也不在意对方,只因从副驾上出来的人是顾翼才一齐瞪大了双眼。
    顾翼下车后快步朝住家方向走来, 下一刻就被那紧随他下车的司机追赶拦截,那是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腆着啤酒肚,头上顶着地中海盆地,身高也只够到顾翼耳根,面貌已是十分猥琐, 做出的动作更是下流不堪,竟一把将顾翼按倒在院墙上, 抓住他的头发掰弯他的脖子要亲嘴。顾翼被动忍受, 僵着身子任凭作为,姿态像极了旧社会被恶霸非礼的弱质花柳。
    孟想的顶阳骨上隆起一座活火山,眼前烈焰熊熊,两只拳头犹如吃人的野兽嗷嗷狂叫, 然而不等他行动,顾卫东已一马当先冲上去,抓住那对自家儿子上下其手的色狼,以迅雷之势击出一记重拳。
    “へんたい!死ね!(变态去死)”
    那男人一个扑爬倒地, 未及躺平又被拉起来狂揍,顾翼拼命拦住父亲,催那小日本快走,小日本本身没干正经事,心虚理亏不敢计较,连滚带爬逃上车,倒车时不慎撞到后方的石头墩,车尾立马凹进去一大块,修车费也够他肉痛好久了。
    顾卫东没抓住流氓,不停怒气冲霄地叫骂,孟想只看到他温和平顺的一面,陡见这厉鬼附体的情状便分外心惊,顾翼不停劝阻,冷不防被他狠狠抽了一巴掌,背心再次撞向院墙,几乎站立不稳。
    顾卫东指脸大骂:“你这个混账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干这种下作勾当了,快给我说清楚!”
    顾翼以前说过父亲从不打骂他,此刻破天荒挨了打,一时茫然无措。顾卫东看他不出声,气汹汹上前揪拽,孟想一个箭步挡住,将他推出去老远。
    “不准打他!”
    他中气十足一声吼,高大的身板化作坚实屏障,将顾翼牢牢护卫住。顾卫东对他的印象也是老实憨厚,被他这雄狮扬威的气势震慑,骇怪良久才复转虓怒。
    “小孟,这是我的家事,你别插手!这小子不学好,我这做父亲的必须好好管教他!”
    他刚靠近一步,孟想便展臂摆出母鸡护崽的架势,脸上怒容尤甚,头脑一热打起抱不平:“你没资格管教他!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帮你还债!你自己处事不周惹下一堆乱子,连累儿子没法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个父亲当得根本不称职!”
    自从听顾卫东陈述家变时起孟想就悄悄囤积着对他的不满,依他的观念,男人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塌下来自己扛,没有说让别人替着吃亏受累的。顾翼有才有貌,本人又争气上进,要不是摊上个倒霉蛋老爹,怎会沦落风尘?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这老爹非但不感激,还凶巴巴乱打乱骂,不就是现成的冤亲债主吗?若是拿到街头巷尾去议论,必然受到公众一致谴责。
    他有这想法也是对顾翼用情至深,自然生出偏袒之心,把他的不幸和自己因疼惜产生的怨訾全都归咎到了顾卫东身上。
    冲霄的唾骂像一顿水泥将顾卫东淋成了雕像,三人中最先作动的是顾翼,他闻声绕到孟想跟前狠狠推他一把。
    “混蛋,谁让你胡说八道!爸爸,别听他的,他就是个骗子!”
    顾翼轻快平缓如小溪般的情绪首次掀起怒浪,凶狠的神色间夹杂惶恐,发出警告后忙着安抚父亲。顾卫东不是三岁小孩,自有一定判断,挥手格开儿子,走到孟想跟前,郑重询问:“小孟,你这些话都是真的?那么我们家顾翼的事你也很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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