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心堂是寺中地势最为险要之处,依山临崖地势高峻,后山守卫森严,堂内还有雪云大师与十八武僧坐镇,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封郎君这样的身手,既然没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那晚还有其他人到过,想来便是没有了。”
    南宫雅懿诧异道:“那晚护心堂除去闻姑娘与封郎君,便只剩下雪云、雪心两位大师,与护法院十八武僧。卫公子难道想说行凶者在他们三者之中吗?”
    这推断听起来匪夷所思,卫嘉玉却默认道:“目前来看,似乎确实只剩下这个可能了。”
    雪信却难以容忍这样的猜测:“雪云师兄多年来执掌护法院,院内僧众对他尊崇有加。雪心师兄行医救人,便是连一只蝼蚁都不忍心伤害。卫公子这话实在荒谬至极!”他极少这样疾言厉色,可见确实是动了怒,就是一旁的阿叶娜也觉得这个推论离谱。只有封鸣听见他这番推论,目光微动,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卫嘉玉无视了他们各异的神色,依旧不卑不亢道:“当日院中确实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这是确认无疑的事情。三者之中,雪心大师除了胸口的剑伤之外,并无其他外伤,可见并未参与打斗,所以首先可以排除掉他。
    “那么便只剩下雪云大师与十八武僧。他们身上都有刀伤,但伤口并不一样。其中雪云大师伤势最重,几乎算是力竭而亡;而十八武僧身上伤口较少,却几乎都是一刀致命。起初我也以为是因为雪云大师武功高强,所以与人交手时坚持的时间更长,才导致了身上伤口更多。但当我意识到那晚院中可能并没有所谓的第三人之后,我才想到一场以一敌多的打斗,也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他这番话叫塔上众人无不怔忪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护法院最德高望重的戒律长老,破了杀戒,亲手杀了寺中十八名武僧……这件事情任谁都不能相信。
    南宫雅懿皱眉:“他为何这么做?”
    “他要救一个人。”
    “谁?”
    闻玉心口跳了一下,怔忪地看着卫嘉玉,他的目光落在屋内跳动的火烛上,像是故意想要躲开她的目光。但是即便如此,这塔阁里的其他人也很快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那晚唯一活下来的女子身上。
    “为什么——”闻玉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她不知在问谁,“因为我爹托付他照顾我?”
    但连她自己都知道这理由有多站不住脚。
    塔阁中安静片刻,过了良久才听卫嘉玉略带冷酷的声音清晰的在这方寸之室响起:“因为他要弥补一个过去犯下的过错。”
    雪云三十五岁拜入尘一法师座下,抛弃前尘遁入空门,成了无妄寺护法院戒律长老。
    雪云担任无妄寺戒律长老的二十多年里,律人律己都十分严苛,便是长年在外云游,甚少回寺,要问起弟子们最怕寺里哪位长老,必然不是住持雪信,而是这位积威甚重的大师伯。与此同时,要问寺中弟子最敬哪位法师,也必然是这位执法如山的大师伯。
    因为他们知道要论规矩,雪云对自己身上所下的规束,他们及不上万一。大约是早年草莽出身,出家之后,雪云对自己过去所犯过的错事,依旧未能全然放下。因此一直以来,对自己要求都甚为严格,几乎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尘一法师也曾多次开导,但当他意识到只有这样近乎于自虐的方式能叫这位大弟子心中得到安定之后,便也只能随他去了。
    “城中的育婴堂是雪云大师筹款开办,专门收养弃婴,其中以女童居多。据说他做这些是为了弥补早年犯下的错事,但细想之下,其实很说不通。”卫嘉玉缓缓道,“当年城中饥荒,饿殍遍野。不少人卖儿卖女,就是为了换得一口口粮。这种情况下,寺中也吃不饱,何况一个女婴,就算要送去出家,也该送去道观,怎么会送到寺里来?更不要说雪云大师因为拒绝收留这个孩子,而内疚终身的事情了。
    “但我翻查多年前护法院的卷宗记载,发现竟然确有此事。那位女子来时,尘一法师不在寺中,雪云大师代为接见了她。没人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只知道那名女子最后又抱着那个孩子离开了寺里。那之后,尘一法师回寺,雪云大师于思过崖面壁三月未出。”
    阿叶娜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看卫嘉玉又转头去看看闻玉:“你该不会要说,那个孩子就是她吧?”她大约猜测闻玉是雪云未出家时,在外面与人生下的孩子,看着她的目光里便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一点雪云的影子。
    好在南宫雅懿及时道:“雪云大师三十五岁皈依佛门,到如今已有三十年了。闻姑娘不过双十年华,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大师的骨肉。”
    “不错,要真是这样,事情倒也简单。”卫嘉玉终于肯将目光从那跳动的烛火上挪开,转过身面朝着她,“这孩子确实与这寺里的某位弟子有关,却不是雪云大师。”他张了张嘴,似乎难以面对着她,告诉她对方的名字。
    但闻玉站在楼梯旁书架的阴影下,眉头轻拢,终于在他之前喃喃说出了这个名字:“雪月……”
    卫嘉玉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她要是许久之前就已经猜到此事,那么她实在要比他想得坚强,这么长时间以来竟从未在他面前提起半句。
    卫嘉玉深深看她一眼,继续说道:“我猜她应当是雪月大师出海后与人生下的孩子,甚至雪月大师起先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出生之后,母亲带她来到寺中寻找生父,可大师那时还在海外尚未回到寺中。雪月年少成名,极有慧根,出海取经一事也是天下皆知。若是此事流传出去,不单是雪月会身败名裂,对无妄寺来说也是一桩丑事。于是雪云选择瞒下这桩事情,将这个女婴同她母亲一块拒之门外。可从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活在对那对母女的愧疚之中。”
    “可这些都是卫公子的妄自揣测罢了,”雪信脸色铁青,“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口中所说的这些是真的?”
    “雪月出海前留下一个带锁的盒子,住持也说只有盒子的主人才能打开这个盒子,闻玉若能打开,或许能够证明在下的猜测。”
    封鸣微微挑眉,那盒子已经裂成了两半,但是盒子上的锁还完好无损地挂在盒子上。卫嘉玉上前捡起地上的木盒递给闻玉,他手在半空中停了半天,闻玉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接。
    她像是一个终于走回家乡的人,竟在这时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近乡情怯。
    卫嘉玉看着她道:“你既然回来,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些的准备。”
    闻玉放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忍不住攥拳。她想卫嘉玉是对的,因为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面对答案的勇气。
    但尽管如此,在许久之后,她还是将碎裂的木盒接了过来。木盒上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锁眼看上去与寻常铜锁不太一样。她低头摸了摸锁眼,声音干涩道:“我没有钥匙。”
    卫嘉玉没说话,那是雪月留给她的钥匙,没有人能够替她找到那把钥匙。他对自己的推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同时又觉得,如果那个孩子不是闻玉,那么他再想不出谁还能是那个孩子。
    雪云为何会千里迢迢赶去沂山,闻朔在沂山上避开了所有人,却独独见了雪云,雪云是从何处得知闻玉中毒的事情,又为何会清楚思乡的毒性……这种种问题的答案,都在那把钥匙上。
    闻玉像是忽然间想到什么,她下意识伸手抚上了自己的领口,过了一会儿从里面抽出了挂在脖子上的狼骨挂坠。
    卫嘉玉想起在宁溪镇的客栈头一次见她,便注意到那细细长长的挂坠,像是一个护身符一般贴身佩戴在她脖子上。山里有这样的传统,刚出生的孩子在脖子上挂上这个,就能得到山神的庇护,这是她这么多年唯一随身佩戴的饰物。
    她取下挂饰,将狼骨凑近锁芯,几乎没怎么费力便插了进去。下一秒,寂静的塔阁中,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清脆的“咔哒”一声,随即锁头应声而开。
    随着那一声轻响,雪信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第37章 浮屠
    卫嘉玉走上前, 将封鸣从盒子里取出来扔在一旁的那串佛珠一圈圈地套在她纤细的腕骨上。他温热的手指停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点轻微的暖意。
    “为什么?”闻玉木然地望着手腕上的佛珠,依旧还是不死心地问。她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只是茫然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雪月从海上回来,无妄寺声名达到顶峰。事情到了这一步, 有关这个孩子的事情就更不能叫人知道了。但不知怎么回事, 雪月最后应当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因为他很快决定第二次出海, 我猜他或许是为了去寻找这对母女。可惜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就在他出海几年后, 尘一法师也很快圆寂了。雪云大师应当认为师弟与师父的死都是因为自己当年一念之差赶走了那对母女, 这才终身都在为那件事情感到愧疚。之后多年他都在外云游, 或许也是为了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卫嘉玉说道这儿, 忽然转过身凝视着这塔阁里唯一的僧人,“但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并不止他一个人。起码,雪信住持应当也是知道的。”
    南宫雅懿闻言略感惊讶, 他朝一旁的雪信看去,从闻玉打开那个木盒上的铜锁开始, 他就闭上了眼睛, 手握佛珠轻轻转动,仿若这外界的事情与他都再没有了关系:“卫公子凭什么笃定雪信住持知情?雪月出海时, 雪信大师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我不知道雪信住持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 但是这寺里能够调动十八武僧, 能叫他们不惜与雪云大师刀剑相向也要死守护心堂, 又能在事后抹去一切痕迹的, 只有雪信住持一人。”卫嘉玉道, “但我猜或许是因为思乡之毒太过特别,才叫雪心第一个发现了闻玉的身份。”
    “姜师妹告诉我,思乡之毒本就会在短时间内提升一个人的功力,而雪心大师留下的针谱上所记载的法子,却是将闻玉身上的真气汇聚于一处,再用银针压制。这法子乍看之下,难以看出问题,但经过几日前姜师妹运针的结果来看,这样做非但不能解毒,反倒还会催动思乡毒发,若不能及时救治,中毒者便会筋脉逆行,毒发身亡。
    “姜师妹此前从没见过闻玉毒发,不知道运针的后果。但雪心大师是知道的,闻玉来无妄寺的路上有过毒发的经历,雪云大师必定告诉过他,可他依然执意用针——因为这个法子能合情合理地叫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闻玉听到此处心中一颤,卫嘉玉却依旧冷酷地往下说道:“雪心大师发现闻玉的身世之后,心中想来十分痛苦,于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师弟雪信住持。千佛灯会在即,为了保全无妄寺与雪月的名声,二位做出了多年前同雪云一样的决定,只不过你们希望这孩子彻底从世上消失,解毒时走火入魔毒发身亡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这孩子无父无母来路不明,就这样死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是雪云大师得知死讯,也无法苛责,但是你没想到雪云意外发现了这件事。
    “这件事的破绽,或许就出在育婴堂送错的那包药里。雪云大师通晓医术,那段时间,寺里在喝药的只有闻玉。他此前从没对自己的师弟起过疑心,但那天因为那包药,他或许提前猜到了雪心要做什么,因此匆匆赶回寺中想要阻止此事。”
    “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罢了。”南宫雅懿道,“卫公子可拿得出证据?”
    卫嘉玉回答道:“我确实没有证据,这件事情雪信大师做的天衣无缝,但是,他最大的破绽便是将一切都处理得太干净了。
    “其一,若不是因为我打听那包药的下落,便不会发现雪云早先曾去过伽蓝殿,可他去伽蓝殿干什么,又在殿中见了什么人,那包药最后又去了哪儿?这偌大的禅寺,谁能让所有弟子对此事闭口不言?
    “其二,十八武僧听命于护法院,那晚他们却突然赶去护心堂,是谁下的命令?那人要他们去护心堂做什么?为何护法院内全无记录?
    “其三,闻玉曾在护文塔六楼看到过一幅画,但我雨夜入塔寻她,六楼的墙上却空空如也,并没有看见这幅画的影子。这塔阁之中这么多珍贵的经书法器都好好地摆在塔中,为什么唯独取下了这一副画?画上画着什么?千佛灯会前,谁能入塔取走这幅画而不叫任何人起疑?住持想要隐瞒的究竟是什么事?”
    面对他这一连串步步紧逼的提问,雪信面色惨白,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过了许久,僧人捏着手中的佛珠,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卫施主聪慧过人,贫僧无话可说。”
    塔阁间一时针落可闻。
    从没有人想过,十八武僧都是死于雪云的手中,因为那些尸体身上,没有一人是被排云掌所伤。三十年前一个恶徒放下屠刀遁入空门,尘一法师为他取名“雪云”,又将自己毕生所学的排云掌传授给他,教他扶危济贫,帮扶众生。
    此后的三十年里,他始终严于律己,一刻不曾卸下心中的重担,背负着过往的所有罪孽,行正途,做善事。
    三十年后,这个名叫雪云的僧人,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晚上,卸下了一身排云掌,舍弃了师父给他的法名,放弃了护法院戒律长老的身份,又重新捡起屠刀,做了他心中认为正确的选择。
    临死前,他身受重伤,于庭院之中莲花盘坐,身上袈裟染血,力竭而死。无人知道,那一刻他心中是否得到了一生都在追寻的安宁。
    窗外夜风吹过塔上檐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这声音恍若西天佛国送来的梵音,涤荡世间一切嗔痴恨恶。
    “不过,卫公子有一点说错了。”雪信沉默许久之后,又开口道,“关于闻姑娘的身世,雪心师兄起初并不知情,是我将此事告诉了他。想要借解毒除去闻姑娘的主意,也都出自贫僧一人。师兄起先坚决不肯,是贫僧再三相求,他一时心软才答应下来。他一生行医济世,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到最后却因我的原故违背本心,甚至搭上了性命,是贫僧对不起他。”
    他说完又转向闻玉,看着她的目光无悲无喜:“闻姑娘,事已至此贫僧也无需再对你多有隐瞒,你确实是我雪月师兄的孩子。他为了你抛下师父与众师兄弟,也抛下了西天佛祖与心中的佛法。我时常想,要是没有你,他应当不会第二次冒险出海,葬送了性命,师父也不会因此自责不已,早早圆寂,还有雪云师兄也不会内疚终身,云游四海,如今的无妄寺也应当是另一番景象吧。”他垂下眼,似乎看见了多年后师兄弟们相聚于寺中的情景,目光中满是惋惜。
    闻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卫嘉玉看着他的目光却严肃起来,他抿唇道:“雪月破戒才有了闻玉,可他没有逃避错责。雪云一念之差,此后余生都在弥补过错。就算雪心,也在死前幡然醒悟将困在火海中的闻玉放了出来。他们都曾悔过,只有你依然执迷不悟,将所有罪责都归咎于闻玉的身上,甚至在你发现我查到伽蓝殿时,担心当年的事情败露,又一次将针谱交给我,想要借姜师妹之手,用同样的方法除去闻玉。住持有没有想过,若是那天当真如你所想的那样,那么被你一手所杀的不仅仅只是闻玉一条性命,还有身为大夫的姜师妹,她有朝一日发现事情的真相,又该如何自处?”他语气间有掩不住的失望,“你困于凡尘杂务之中,或许早已迷失了本心。”
    “卫公子说的对,”雪信苦笑道,“我自小叫师父收养,在寺中长大,本无慧根。雪云师兄行于世间扶危济贫,雪心师兄隐于山间行医救人,雪月师兄出海取经普度众生,可是贫僧心中的小西天,只有脚下这一方浮屠罢了。”
    月上中空,这塔阁里几番变故,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是转眼已近亥时。
    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有许多人踩着楼梯涌入塔中。阿叶娜转头朝窗外看去,有一大批人黑压压地将护文塔团团围住,犹如铜墙铁壁,叫人插翅难飞。
    她略带忧心的朝着机关阵那头的封鸣看去,不知他心里是否有了打算。
    南宫雅懿也一早听见了这附近的声音,祁元青带着葛旭出去的这会儿功夫里,显然已经调派人手在外面严阵以待。护心堂大火一事,他们原本已料定是封鸣干的,没想到到最后竟还牵扯出一个雪信,实在叫人措手不及。这下出去之后,到底要将他如何发落,怎么同外头说也够叫人头疼。但无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封鸣擒住,决不能叫他从这儿离开。
    封鸣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这位卫公子说的还不够清楚,南宫庄主还要执意留下我不成?”
    南宫雅懿道:“就算雪云大师之死与你无关,但是雪心大师确实为你所杀,护心堂大火也是因你而起,难道封郎君不承认吗?”
    封鸣坦荡荡道:“我本不打算杀了那和尚,他发现我纵火之后,执意要拦下我,我为了甩开他,才不得不伤他性命,实在是无奈之举。”
    这么无耻的话能叫他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听得一旁的卫嘉玉也要皱眉。
    南宫雅懿却不见怒色:“既然如此,我今日也少不得要拦你一拦了。”
    封鸣见他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显然说的并不是假话,已然是下定了决心,不由眉头一皱,但又很快松开:“我来无妄寺已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又陪着你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不如下回再陪南宫庄主叙旧吧。”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已是纵身朝着窗边掠去。南宫雅懿紧随其后封住他的去路,哪想到他身子一晃却是朝着头顶房梁跳了上去。闻玉也忙跟着一跃而上,房梁位置不大,两个人跳上去后便已十分拥挤。
    南宫雅懿在底下防止他从哪面窗户跳出去,闻玉则在房梁上守住了朝着楼梯的那一端。封鸣瞧着她,奇怪道:“那些和尚要你的性命,你帮他们对付我干什么?”
    闻玉面无表情,言简意赅:“我只是更不喜欢你。”
    她这答案有些出人意料,封鸣微微一愣,倏忽笑了起来:“你当真是闻朔养大的吗?我看你亲爹亲娘也没有一个是这种性子。”
    闻玉眼皮一跳:“你知道我娘是谁?”
    “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第38章 小西天
    封鸣一边与她说话, 眼角余光一边在房梁上一瞥,卫嘉玉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急急道:“小心那灯!”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他话未说完,眨眼间房梁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闻玉低下头, 才发现他一脚勾着梁柱在半空中荡了个秋千, 一脚踢翻了塔梁上的油灯。
    底下的南宫雅懿猝然抬手, 他在油灯落地前, 指尖聚气一挥,灯上的火光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 耳边一阵咣当作响, 那是烛台被打翻的声音。
    先前葛旭布下的机关阵, 打翻了这屋里几面书架, 地上各处都是经书,几乎铺了满地。他每打翻一盏灯, 南宫雅懿便要赶在烛火落地前灭掉一盏,到最后塔阁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转眼便只剩下一盏悬挂在半空中的火烛。南宫雅懿指尖一挥,屋里彻底暗了下来。
    这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众人还没松一口气, 却见那刚刚熄灭的烛火,只消失了一瞬竟然并未完全熄灭, 在半空中又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
    南宫雅懿瞳孔一缩, 眼看已经来不及了。却听耳边一阵风声, 闻玉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她袖口寒光一闪, “铮”的一声袖刀出鞘, 刀风掠过灯芯,直直插入塔阁的墙壁,在那一小截灯芯落地之前,那点火光终于完全熄灭。
    有人发出一声轻嗤,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忽然一点光亮从角落燃起。阿叶娜不可思议地循着火光看去,发现封鸣不知何时竟已落在自己身旁。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塔阁中的其他人。
    被他打翻一地的烛台倒在地上,从里头漏出一地的灯油,那原本是准备要在灯会上燃上整夜的长明灯。灯油洒在满地书册上,一股油脂的味道味弥漫在塔内。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烛台上的灯火,而是里头的灯油。雪信的脸色一瞬间苍白了起来,他几乎绝望地看着他弄亮了手中的火折子,随即冷酷地将火折子扔在了周围的经书上。
    一瞬间,火舌如同巨龙一般顺着灯油蔓延开来,又以最快的速度舔上了两旁的经幡,很快塔楼便陷入一片熊熊火海之中。
    “你疯了……你疯了!”阿叶娜尖叫起来,她感觉到一片热浪席卷而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吞噬成灰烬。
    在明亮耀眼的火光里,封鸣的脸上是近乎于残忍的笑意。他看见雪信徒劳地试图去扑灭书架上的大火,看见被火光隔绝在另一头的卫嘉玉拦住了要向自己冲过来的闻玉,以及无可奈何的站在火光里的南宫雅懿。
    底下刚冲到塔上的弟子们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叫声,但是六楼通往七楼的楼梯已经断裂,他们一时上不来,大火很快就会向下蔓延,烧掉整座护文塔。那些冲上塔的人,被火势所逼,又只能掉头原路返回。
    封鸣一把抓住身旁女子的手腕,阿叶娜停住了尖叫,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段时间潜伏在她身旁的是一个怎样的魔鬼。封鸣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唇角露出一丝怜惜的微笑,他轻轻抚摸着女子美丽的脸庞:“别担心,我会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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