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玉寸步不让:“你根本不知道地宫的位置,此时下去不过是送死罢了。”
    骑在马上的男人听见这话却咧嘴笑道:“放心,我闻朔从不干送死的事情。”
    可是卫嘉玉仍是不退,神情显出几分执拗,他像是恍惚间又回到了幼时被父亲抛下的时候,只是这一回,他怕对方这一去便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闻朔坐在马上看着他,手里握着马绳,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他自然知道卫嘉玉心中的不安,不过眼下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留给他。闻朔看着远处的山脚下,不知此时山城外的悬城又是如何。
    他离开此地二十多年,以为自己早已不是兰泽的人了,可是此时他才发现并非如此。他在这山里长大,他不能眼看着山川倾覆,百姓受难却坐视不理。
    “阿玉,”他弯下腰握住了卫嘉玉拉着马绳的手,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自嘲一般扬起唇角笑了笑,“我虽逃过很多次,但不想在你面前逃跑。”
    卫嘉玉听见这话,下意识一颤,就这么一错神,闻朔已经扯开了他拉着马绳的手调转了马头。
    “去我遇见你的那片水泽!”卫嘉玉知道拦不住他,于是追了两步与他说道,“地宫的入口可能在那附近。”
    闻朔脸上有些许诧异,不过并未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点点头骑马冲着山下跑去。卫嘉玉站在山坡上,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用尽全力喊道:“爹,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卫嘉玉神情苍白地站在山坡上,看着骑在马上的身影像是有了片刻的停顿,但闻朔没有回头,他只朝着身后抬手挥了一挥,随即身影消失在了树林中。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到重逢来着,没来得及,等明天再让我们阿玉和小满重逢吧。
    第119章 一相逢
    山中地动的时候, 闻玉在望海崖上听见远处一声闷雷似的巨响,随即整个山林都如风中落叶那般颤动起来。
    她所在的望海崖上,乱石滚滚, 纷纷落入海中,连带着周围的海浪都像是煮沸了的热汤, 搅起几丈高的风浪。
    闻玉慌忙从崖边退开, 好不容易等这一阵地动过去, 抬头看着远处的群山, 只见烟尘滚滚,山谷陷落, 也不知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一想到卫嘉玉也在这座山中, 闻玉不免忧心忡忡, 好不容易等这一阵地动过去, 脚下的地面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才一跃而起, 紧接着便要起身朝山下跑去。
    青衣老人却在此时上前一步拦住了她:“慢着!”
    闻玉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道:“你又想干什么?”她此时一心惦记着卫嘉玉,实在无心与他纠缠。
    老人神情却也不好看, 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同样打乱了他的计划。看着远处的悬湖和脚下的山城,这种时候, 再硬要取走闻玉性命便显得不那么明智。相反, 这会儿山中只有他们几个,接下去的事情, 眼前这小丫头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一想到这儿, 老人便换了一副神情道:“你难道不想去见你爹?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闻玉听见这话一愣:“我爹也在这山里?”
    老人对她这话不置可否, 脚尖一点便已朝着山下掠去。闻玉站在原地顿了一顿, 她虽对这话的真假半信半疑, 但是能够见到闻朔的诱惑太大, 便是明知眼前是个陷阱,也值得跟着跳进去一看。于是她踌躇片刻,到底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闻玉跟着那青衣老者在这山林间走了一会儿功夫,见脚下不少树木东倒西歪,露出裸露的黄色土层,山涧水流纵横,方才这场地动,显然对这附近的山林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前面带路的青衣老者在林间穿梭,却不像是有个明确的目的地,只在这附近来回打转,倒像是在找什么人。
    闻玉终于察觉不对,停下脚步站在了一棵大树上:“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老人也停了下来,他望着脚下这片水泽,忽的像是看见了什么,飞身落到了水泽中央。
    闻玉见状心中奇怪,也跟着跳了下去。
    此处虽是一片大泽,但是大多数地方水深不过刚刚没过脚背。方才一场地动,使得这长在水中的杉树林倒下大半,地底的岩石被翻了过来,水中横卧着许多树干,如同沉没于水中的小船。
    这些折断交错的树木间,从水底露出一块造型奇特的岩石。
    老人落到那石头旁,伸手抹去上面厚厚的泥沙。闻玉凑了过来,只见那石头上露出些许雕刻过的纹理,像是一尊石像。
    她心中不禁有些讶异,不明白此处为何会有石像,而一旁的老人却是眼前一亮,低声脱口道:“果然!”
    他顾不上别的,一双手在那石像上用力擦拭,闻玉起初还看不出那石像究竟是个什么,等他将那露在水面上的石头抹干净了泥沙,终于渐渐看出那是一尊护剑童子像。
    老人蹲下身子,将那石像扶正,只见水泽间一尊半人高的童子像,半身泥沙坐于水间。石像已有残损,显然埋在这地下有了许多年头,这回地动翻出了水底的沙石,才叫这石像一角浮出水面。
    “护剑童子双生双伴,此处有一尊,这附近必定还有另一尊。”老人开口道,他目光中隐隐透出些光亮,起身朝着四周看去,却见这林间几缕阳光照在水面上,另一尊童子像却不知所踪。
    “将闻道给我。”老人转过身朝闻玉伸出手。
    闻玉迟疑片刻,她看着那石像上小童手中虚握的拳头,看那拳心大小,像是的确本来应当握着把剑。她将背上的剑递了过去,老人接过闻道,小心翼翼地将剑放进了那石像手中。
    剑鞘顶端刚一落地,便落在了石台上距离小童脚尖一寸的地方。那儿有个浅浅的小坑,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像是钥匙插进了锁眼,剑尖落地严丝合缝,恰巧与那小坑合在了一处。
    紧接着只听脚底传来一阵闷响,闻玉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第二回 地动又开始了。不过这次脚底的震动显然要比先前小上许多,不多久便停了下来。
    四周水面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在那儿!”
    闻玉忽然间朝着水泽中央走了几步,不远处的水面上出现了及其细微的水纹,这代表着水底必然发生了什么变化——另一尊护剑童子像就在这片大泽底下。
    闻玉虽不知道这两尊石像的用处,但也看得出此地好端端的必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放置了两尊石像,这石像背后或许还有什么其他东西。
    二人刚起身朝水纹出现的方向走了几步,便听身后忽然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闻玉像是心有所感,猛地回头,紧接着便看见林子后一个灰衣身影策马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转眼间就出现在了水泽旁。
    “爹——”
    她像是不敢相信似的,霎时间什么都忘了,飞快地扭头朝着马儿跑去。青衣老者站在水中,见女子穿着一身杏色的衫子,如一只秋日的蝴蝶,在阳光下雀跃地点过水面,荡开一阵涟漪。
    骑马而来的灰衣男人听见她的声音,不等身下的马儿停下马蹄,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在闻玉扑过来的那一瞬间,伸手接住了她。
    闻玉笑着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叫闻朔抱着她在水面上转了个圈。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闻朔放她在地上站好,又满心不舍地狠狠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阳光穿过头顶的树叶,落下一点细碎的光芒落在他眼睛里:“可是又长结实了些?”
    哪有一见面就说姑娘家结实的。但闻玉笑起来,她卷起衣袖,朝他露出一截清瘦却线条分明的手臂:“是结实了些,这大半年,我也有好好习武吃饭,一点儿没叫你担心。”
    闻朔低头看着她,像是看不够似的,唇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好,我就知道你这性子放在哪儿都不会委屈了自己。”
    可眼下并不是父女久别重逢后叙旧的好时机,闻朔抬头朝着水泽中央看了过来,青衣老者负手站在水中,远远看着眼前这一幕,沉默不语,目光晦暗不明。
    闻朔收敛了笑容,松开闻玉朝他走去,回禀道:“师父,我已在这一带找了许久,地宫应该就在这附近。”
    老人听见这话,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石像来。闻朔看见石像手中握着的那柄闻道时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目光微敛:“地宫就在这水下?”
    “要打开地宫的通道,还需将询意送到另一尊护剑童子手里。”青衣老者平静道。
    闻朔下意识摸了摸进山前带在身上的询意,几乎在片刻间就已经下了决定:“我去。”
    山主神情莫测地看着他问:“你当真想好了?”
    闻朔笑起来:“师父要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地宫通道打开一旦,这水泽中的水会卷起无数树木泥沙流入地底。加之前头刚刚发生地动,地宫通道打开,极有可能会立即引发山洪,如此一来,水底的人来不及浮出水面,便会叫水流瞬间吞噬跟着一块沉入地底。
    闻朔其实早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只是……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一无所知的闻玉,转头对着眼前的老人说道:“弟子只求师父一件事。”
    青衣老者听见这话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在此时用这件事威胁我?”
    闻朔自嘲一笑,不卑不亢道:“弟子不敢,即便师父不肯答应,弟子也不能对这城中的无辜百姓坐视不理。可这孩子是师妹骨血,也是我亲手将她养大成人,到如今,弟子只有这一个心愿,还望师父成全。”
    他说完这话,撩起衣摆,跪在水中,朝着对方深深磕了个头。
    闻玉虽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但见闻朔忽然对那兰泽山主下跪,心中一跳,便要上前拉起他:“爹——”
    闻朔不肯起身,闻玉见拉不动他,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的老人。却见对方目光沉沉,眼里也似有隐隐夹带着几分怒气。
    雪月入山求药,以性命换他一个不能被保证的承诺;而闻朔到底是他的徒弟,他算准了时机,逼他传功,如此一来,即便此间事了,也能叫兰泽再无余力追杀闻玉。
    他们师徒至亲至疏,相互机关算尽,这天下间,最了解对方凉薄狠心之处的到底还是彼此。
    林中安静许久,师徒二人像是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终于老人闭了闭眼,又睁开转而看向一旁的闻玉:“你过来。”
    闻朔听见这话,心头一动,终于直起身,目光闪过一丝光亮,他伸手将闻玉往前推了一步。闻玉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照着他的意思朝老人走去。
    青衣老者抬起眼皮细细将她端详了半日,冷笑一声,忽然间抬手扣住她的手腕。闻玉下意识一惊,正要反手挣脱,随即却感觉到手腕上一阵暖意,像是有什么源源不断地通过对方的掌心传了过来。
    老人探过她的内息,又突然抬手将她转了个圈,叫她背对着自己,随即一掌拍在她肩上,紧接着浑厚霸道的内力便通过这一掌送到了她体内。
    闻玉有一段时间只感觉到体内冷热交替,像是有两股内力在体内纠缠,终于外来的这一股气如同潮水冲刷,流遍四肢百骸,在体内流转一圈,终于将另一股躁动不安的内力彻底压制了下去。
    等她再睁开眼,只感到身上一层薄汗,而五感俱开,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一时间甚至能听到远处百米外山林中的鸟鸣。
    站在她身后的青衣老者缓缓收回手,神情与她相比显得十分疲惫,像是一夕之间又苍老了许多。
    他看着不远处的弟子,声音沙哑道:“我已将大半的功力传给了她,往后待她学得秋水剑诀最后一式,便可彻底摆脱思乡之苦,如今这般你可是满意?”
    闻朔跪在原地,一颗心到此时像是终于落了下去,又一次俯身长叩,真心实意道:“弟子多谢师父成全。”
    第120章 有所思
    闻朔朝青衣老者叩完头, 又站了起来,将手指放进口中吹了个口哨,原本站在几步远外低头喝水的马儿听见了声音, 便踩着水“啪塔啪塔”地跑了过来。
    闻朔将马绳放在闻玉手中,叮嘱道:“你骑着马去北面最高的那座山上, 阿玉就在那儿。”
    闻玉听见这话一愣:“你已经见过他了?”
    闻朔点点头, 他没有多解释, 只对她说:“这山里不安全, 你带着他朝西走,不要在山里停留。”
    得知卫嘉玉的下落, 闻玉显然也是长松了口气, 不过她没来得及细想闻朔既然已经遇见了他, 为何又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北边的山坡上, 只追问道:“你不和我们一块走?”
    闻朔笑了笑:“这马顶多只能再带上一个人,你去接阿玉, 等出了山,自会很快碰头。”
    闻玉听了这话半信半疑, 她直觉闻朔有事瞒着她。但现如今他就在这山里,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倒是卫嘉玉孤身一人在山上, 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还是应当尽早先找到他。
    一想到这儿,闻玉略一迟疑, 到底还是松开了缰绳, 坐在马上低头对他说道:“好, 那我带上阿玉, 一会儿就来找你。”
    闻朔却未应声, 他伸手摸了摸马儿脖子上的鬃毛, 回想起来时的山坡上那声尚有回应的“爹”,垂着眼掩去了几分眼底的黯淡情绪,又说道:“阿玉虽比你年长,但我这回见他,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往后他便是你哥哥,你不要欺负他,也不能叫别人欺负他。”
    闻玉听见前半句还不作声,听他说到“往后他便是你哥哥”时,却不免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可不成。”
    闻朔听见了,微微扬起眉头,闻玉坐在马上清咳一声,还是一副正经神色:“你放心,有我在,这世上没人能欺负他。”
    闻玉勒着绳子调转马头,临走前忽然听闻朔站在树下,又一次叫住了她:“小满。”
    他眼里像是盛了许多的话,但是对上她的目光却又一时间都尽数消失了,到最后他只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微微笑道:“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再替我向阿玉道歉,是我失约了。”
    闻玉以为他说得是先前沂山的那回,于是坐在马上哼笑了一声,扯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你这话亲自去对他说,到时候他要是不肯原谅你,我可不替你求情。”
    她说完又不放心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青衣老人,俯下身在闻朔耳边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有件事情回来要对你说,你等着我。”
    闻朔听见这话,拉着缰绳:“有什么话现在不能告诉我?”
    “那可不成,我说了怕你揍我。”闻玉笑起来,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让阿玉跟你说,你总是舍不得揍他的。”
    她坐在马上抿着嘴笑了一笑,随即脚尖一踢马腹,紧接着便朝着北面山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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