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邀雨不满地沉下脸,“若不是我爹想保你性命,就凭你方才这番话,我就留你不得。”
    谢晦丝毫不领情,依旧气焰嚣张道:“少在那里虚情假意!檀道济若知道兔死狐悲,就不会让你在此拦截本将军。”
    檀邀雨有些无奈道:“我爹看在与你同袍多年的份上,才心软给你一线生机。可我却不能看着他为你冒险。你说得没错,兔死狐悲。不过你谢晦这一只兔子,同整个谢氏一族的分量比起来,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我要用谢氏一族来保全檀家,所以不能让你跑回陈郡,牵连整个谢氏被皇权打压。”
    早在刘义隆登基之前,檀邀雨就已经开始扶持她的亲舅舅家。如今三年初见成果,檀邀雨断不可能让谢晦一人葬送其他谢氏子弟的仕途。
    谢晦不知为何浑身一抖,手上的长刀都险些掉落,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究竟是檀道济派来的,还是陈郡谢氏族老们派来的?”
    檀邀雨沉默着没有回答。是谁派来的,此时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晦却在檀邀雨的沉默后,陡然颓丧了下来。仿佛一瞬间就老去了十岁,连身体里最后仅剩的一点儿豪气都尽数消散了。
    他将长刀向地上一掷,刀尖顺势没入土中。谢晦翻身下马,跟着他的亲随也一同下马。
    谢晦看了身边的人一眼,问檀邀雨道:“我愿意束手就擒,你能否放其他人一条生路?”
    檀邀雨摇头,“你们已经是运气不错了。这前面不远就有伏兵。方才你若是没有停下救你弟弟,此时应该都已经死了。既然留住一条命,就回去建康,等候发落吧。说不定皇上会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恕你的家人。”
    谢晦身边的几人急了,“将军。你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这里离陈郡不过百里,族中若想跟将军划清界限,又怎么会派一个外姓的丫头来说。她分明是虚张声势!想要骗您投降!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怕一个女人?”
    檀邀雨“啧”了一声,鄙夷地看着方才说话的人,“看来不真死几个,你们就是学不会不要轻敌啊。”
    “她不是虚张声势。”嬴风的声音突然从谢晦身后的前路传来。
    嬴风的话音刚落,子墨、云道生、祝融和墨曜也从路边藏身的大树后现身。
    待谢晦看清了嬴风身后的一千精兵时,便再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了。他认出了嬴风,“是你——”
    谢晦又看向檀邀雨,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
    嬴风一看谢晦的眼神,就知道他误解了。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同真相十万八千里远,却还总觉得自己已经窥探到一切了。
    嬴风让人将谢晦等人捆了,明日一早就会启程亲自押送他回建康。
    想到檀邀雨也要同自己一路同行,嬴风就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走到檀邀雨身边,眼角再次弯起那个妩媚的弧度,“走吧,咱们先去襄阳稍作准备,明早便启程回建康。等到了建康城,我带你吃遍所有好吃的,逛遍所有好玩的。”
    檀邀雨不知为何,却没对嬴风的话做出太大反应。反倒是子墨莫名地抬手拍了云道生的肩膀一下。
    第三百五十三章 、对立面
    云道生被子墨拍得一顿,露出一脸无奈表情的同时,饱含着内力的诵经声立刻钻入耳膜,好似有人在嬴风的耳边猛敲了一下铜锣,震得他两眼冒金星。
    就算再重新来一遍,嬴风也绝对不会想到檀邀雨会算计他。
    他并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子墨他们一直等到他现身了,才从隐藏的地方走出来。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檀邀雨听到好吃的会毫无反应。
    因为她趁自己去捆绑谢晦时,已经封闭了听觉。
    檀邀雨在嬴风被云道生的内力影响时直接点了他的穴道。而祝融就像是瘟神转世,随着他猛一锤地面,一圈毒雾就翻滚着向外扩散开来。
    嬴风带来的人还以为檀邀雨这是想要抢夺谢晦,慌忙后撤。反倒让檀邀雨大摇大摆,毫无阻拦地带人离开了。
    临走前,她对嬴风道:“我没想过回建康。也没想过要把玉玺交给刘义隆。他若不想我带着仇池归顺北魏,在北魏南下时开后门,就最好对我爹和我两位哥哥好一点儿。”
    檀邀雨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找一个最合适的说法。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之后,檀邀雨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与我同门,所以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你只要还在刘义隆身边做事,我们就只能站在对立面上……师兄……善自珍重吧……”
    听过檀邀雨叫过他无数次师兄,有喜悦的,有敷衍的,有讽刺的,可唯独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伤。
    檀邀雨离开后大约两个时辰,嬴风才从僵直的定身中恢复过来。他本可以用自己的内力冲开穴道,可他却没有。
    不知是不愿意面对檀邀雨算计了他的事实,还是想不清自己今后该如何做。穴道自行解开后,嬴风也依旧躺在用木头临时做的担架上一动不动。
    七皇子刘义季在襄阳城门口等着他们。看到嬴风这个样子时,刘义季却出乎嬴风意料地没有嘲笑他。
    刘义季挥退了旁人,见嬴风依旧在担架上躺尸,也毫不嫌弃地一屁股坐在担架旁边的地上。
    “你喜欢她?”
    刘义季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得嬴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阵地猛咳。
    “看来是真的。”刘义季单手拄腮,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咳得面上微红的嬴风,“可惜郎有意,妾无情。”
    嬴风终于停下了咳嗽,垂着头不说话。一缕头发自他的发冠中脱落,垂在他的脸颊上,让嬴风的侧脸看上去似水墨画就般淡逸利落,却又有一种萧瑟掺杂其中。
    可能是刘义季对着这张脸也说不出来更多戳人心的话,他随即站起身,拍了拍袍子粘上的土,“放心吧。她也算是帮了我一把。皇兄那里,我会替她开脱的。”
    嬴风心中一惊,抬头皱眉道:“你想把檀将军的计划供出去?”
    刘义季想了想才道:“虽然功高盖主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我同你一样,觉得檀将军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反倒是那个到彦之,怎么看都是个绣花枕头,只知道奉承皇兄。这锅就让他先背着吧。”
    嬴风此时才松了口气,“谢谢你。”
    刘义季撇嘴,似乎见不得嬴风这副情深不寿的模样,“你比我和皇兄幸运,至少还能真心待人。这次我帮你讨好了你未来的岳父,到时候你有了好东西可别忘了我。秦淮河上的那些姐姐们,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给你留着。长得帅了不起啊!”
    刘义季说完便嘟嘟囔囔地往襄阳城里走。此时他一脸不爽的样子,看着才有了几分少年人的心性。
    嬴风看着刘义季的背影,自嘲地想,自己也算是万花丛中随便打滚的人,这次竟然被个还不懂男女之情的小丫头给设计了。这若是让花船上的姑娘们听说,自己怕是要被笑掉大牙喽……
    檀邀雨的话一直在嬴风脑海里重复。或许檀邀雨觉得他天真,可嬴风是真心认为刘义隆会是位明君。既然自己不能重色轻友,就只能想办法把檀邀雨也给拽到刘宋的阵营里来了。
    只是此事说来容易,做来却难。以檀邀雨眼下对刘宋的成见,不反目为敌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看来还得从自己未来岳父那儿下手啊……
    再说檀邀雨,一路顺畅无阻地离开了安陆。她没打算去见檀道济。
    不管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她的确是破坏了檀道济的布局。想必爹爹此时应该会很生气,就让她的两位亲哥哥替她承受这沉重的父爱吧。
    可檀邀雨也没打算现在就回仇池。倒不是她玩心重,一回家屁股就坐不住,而是现在回去,难保不会有刘宋的军队在路上拦截。
    想来想去,她决定先去青州看看。一是爹爹的湖陆军营就在青州旁边。这次若是她的擅自行动给爹爹惹来了什么责罚,湖陆军营应该能很快就收到消息。
    军营里的人都是爹爹的亲信。真要是刘义隆敢因为自己没回建康就为难檀家,檀邀雨不介意在谢晦之后,带着湖陆军营和仇池军同时进攻建康。
    不知道南宋的朝廷吃不吃得消连续两场重臣兵变。
    除了这一重考虑,檀邀雨还想去青州探探朱坦诚的底。
    拜火教的竹简檀邀雨虽然不尽信,可她也做不到全无芥蒂。与其猜疑不定,她宁可自己去查探一番,亲眼看看到底朱家是不是披着羊皮的狼。
    檀邀雨动作很快。几个人轻车简行,不等嬴风他们回到建康,檀邀雨就已经到达青州蛰伏了下来。
    此后几日,几个人分头在青州城和湖陆军营附近晃荡。为了不让爹爹知道自己的行踪,檀邀雨这次只好亲自上阵打探消息。
    好消息是,朝廷那边似乎并没有因为檀邀雨拒绝回建康而为难檀道济。刘义隆反倒因他抓捕谢晦有功,大嘉赞赏。由于檀道济的官职已经为一品武将,再无可封。刘义隆干脆就给檀植和檀粲各晋封了两级。
    而坏消息是,朱家最近变得神神秘秘,虽然频频有动作,却始终无法被邀雨他们的打探到任何实际的内容。
    于是不爱同自己人拐弯抹角的檀邀雨,选择在今夜潜入了朱府,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朱坦诚的书房里。
    第三百五十四章 、难以自证
    月上中天,朱坦诚才一身疲惫地回到府中。
    他这几日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秦忠志让秦家子弟送来了一卷竹简和一封堪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书信。
    他看完以后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这这竹简上的内容就像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上,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朱坦诚觉得檀邀雨还是更倾向于信任他,否则就不会将竹简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按秦忠志信中所说,朱家为了自证清白,必须想办法查清竹简上各家的虚实,并且将真的属于拜火教的生意全都打压或是吞并掉。
    可朱家如今虽称得上一方巨贾,可毕竟发家是近几年的事情。以朱坦诚现有的人脉和财力,要说想吃掉哪家就吃掉哪家,也有些夸大其词了。
    这几日朱坦诚几乎是日日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他已经在倾尽所能地打探各家的消息,但竹简上的商户实在太多了。
    即便朱家停下所有的生意,一心追查,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可朱坦诚不敢抱怨,也不敢吐苦水。他不怕得罪了行者楼再次变得一贫如洗,但他怕自己的女儿会受牵连。
    朱坦诚再没有比眼下更后悔当初把朱圆圆送去仇池。自己女儿虽然被娇生惯养坏了,可好死比不上赖活着。更何况以朱家如今的财力,即便朱圆圆什么也不干,也够她挥霍一世了。实在也算不上赖活着。
    他刚到家中,管家就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上前禀报道:“主子,有客在书房等您。应该是行者楼那边的人……”
    朱坦诚一惊,周身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明明还是二月天,冷得很,他却一层层地往外冒汗。
    朱坦诚并不奇怪行者楼会派人来。檀邀雨发现的事情不可能瞒着行者楼。如今行者楼有许多营生都由朱家代为打理,所以他们早晚是要来过问的。
    只是当朱坦诚一推书房门,发现里面站着的是子墨时,他顿时脚下一软。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檀邀雨不信他了?派子墨来杀他的?那圆圆在仇池岂不是也凶多吉少。
    还不等朱坦诚为了活命开口辩解,他眼角余光便瞧见了另外一个趴在他案桌上的人。
    再仔细一看,居然是檀邀雨侧着脸趴在他的案桌上,已经睡得口水横流了。
    子墨轻咳了一声,“雨儿,朱大回来了。”
    檀邀雨似是刚从梦中惊醒,猛一抬头,脸上还留着书案压出来的纹路,还有她的口水印。
    缓了一会儿,檀邀雨似乎才彻底醒过来,她用手抹掉了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地道,“世人总将商户视做最低等,觉得他们不劳而获……可我今日方体会到了朱大的辛苦。”
    朱坦诚一听檀邀雨的语气,就知道自己方才误会了。他赶紧吃力地抬手,两手中指指尖相对,尽量恭敬地向檀邀雨作揖道:“不知女郎亲临,有失远迎。女郎既然疲惫,怎么不命管家安排床榻?反而睡在书案上?”
    檀邀雨咧嘴笑道:“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就想到从前读经文,困得趴在桌子上时才睡得最香,所以就想试试看。没想到竟真的睡过去了。”
    檀邀雨没有说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朱坦诚也识趣地没有问。
    “女郎可要用些茶点?府上新请了一位厨子,很擅长做建康的小菜,特别是茶点,咸酥可口,您要不要尝尝?”
    檀邀雨点头道,“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有些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坦诚明显松了口气,一抹头上的汗,赶紧招呼人去准备。
    商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哪怕是过了饭时,想开火就能开火。即便做商户有这么多好处,但凡从商的人家还是在想尽办法地出仕。
    以朱家目前的财力,是不可能再为财帛动心的。除非朱坦诚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儿子,而拜火教又答应让他儿子出仕,否则檀邀雨实在想不出朱家同行者楼反目还能有什么好处。
    朱坦诚陪着檀邀雨用了茶点,得了邀雨不住的称赞后,人明显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檀邀雨直到这时才开口问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朱坦诚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赶紧将自己近日的安排都跟檀邀雨细细说了。其中几件同檀邀雨打探到的消息都一一吻合,檀邀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师父当初选择朱坦诚肯定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这其中的原因之一肯定有朱坦诚的能力的确过人。
    但即便如此,面对如此繁杂又庞大的线索,朱坦诚实在不知从何处下手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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