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风无意赶尽杀绝,整整衣衫站起身,让袁昌在这儿等着,自己随着博头走到赌坊后面的小院子里。几个伙计跟着抬了个大箱子过来,在嬴风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的黄澄澄和白灿灿。
    博头恭敬道:“公子,这里面是小人手里所有的现银了。您贵足踏贱地,还请您给小人一个孝敬的机会。”
    嬴风扫了他一眼,满意道:“你还算聪明,这些钱都送去秦府别院吧。”说完就又道:“看到今日陪本公子同来的人了吗?”
    博头忙点头,“看到了。今后公子的朋友来,咱们一定好好招待。”
    嬴风却摆手道:“记住他的脸。以后他若来,不要做他的生意,好好请出去就是。”
    博头不明就里,可也不敢细问,点头应“喏”,这才小心翼翼地送着嬴风出了赌坊。
    嬴风出了赌坊就直奔邀雨所在的茶肆。隔着段距离就见邀雨神色不善,嬴风挡住了想要跟上来的袁昌,独自走到邀雨的案桌对面坐下。
    “那赌坊是嬴氏的?”邀雨借着银丝的探查,可是将里面的情形看的一丝不漏。
    嬴风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也不算是。我们一族躲得太久,明面上的生意都不敢碰,只能在阴沟里捞些钱财。虽说不太能上台面,不过好在利润丰厚。”
    檀邀雨板着脸,“既然如此,你还何必这么费劲地进去赌一轮?直接用你的玉佩进去提银子不是更简单?”
    嬴风挑眉,“我提的银子你肯拿?我以为你不想欠我的人情呢。”
    檀邀雨沉默地垂下眼。嬴风倒是看透了她。自知道嬴风是自己知命人的那天起,檀邀雨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拉开距离。
    她虽然答应了师父,会为了天下苍生辅佐正道。可内心深处,她依旧觉得不破不立,与其帮刘宋,她宁可自己造反。等檀家人坐上龙椅,自然能还百姓一个太平。
    这样隐秘的心思,她不能告诉别人。否则嬴风就会以知命人的身份来杀了她。檀邀雨不想欠嬴风的人情,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先一步算计他,哪怕借刀杀人,只要嬴风死了,就没人再能阻拦自己的大计。
    见邀雨垂眸不语,嬴风也不欲捅破那层窗户纸,转而道:“况且我看你也不是单纯想要筹钱才来的赌坊。”嬴风瞟了眼正在不远处,紧张地搓着手的袁昌,“你嘴上说不想干涉朱圆圆的婚事,可终归还是不放心吧?”
    檀邀雨抬眼看向袁昌,“所以你方才才特意交代了那个博头?”
    嬴风笑着抿了口茶,觉得实在有些苦涩难以下咽,便又放了下去,“这点儿面子,本公子还是有的。你放心,以后他在建康城内,哪家赌坊都进不去。”
    “所以你觉得这人如何?”邀雨随口问道。
    嬴风有些意外,没想到邀雨会询问自己的意见,他再次拿起茶杯,忍着不喜将里面的茶水饮尽,然后示意檀邀雨给他倒茶。
    檀邀雨明知这是嬴风故意戏弄她,可正如嬴风所说,她的确是有些担心朱圆圆。怕她被男色冲昏了头,损失钱财是小,伤了心却不值得。
    邀雨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茶壶,为嬴风斟满茶碗,“现在可以说了吧。”
    嬴风笑着将茶水喝完,果然檀邀雨倒的茶就会好喝很多。
    “我之前没怎么接触过袁昌。不过袁家本身不是个好归宿。家中牵扯又多又杂。袁老爷和袁夫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否则也不会将庶子养成现在这种懦弱的性子。他们以礼数施压,始终不让袁昌记入嫡支,所以皇后即便想多亲近自己这个弟弟也做不到。”
    嬴风见邀雨的柳眉越皱越紧,忍不住伸手想去抚平,却被檀邀雨本能地闪避开来。
    嬴风苦笑,“其实这些都不重要。若是他们二人心意相通,虽苦也甜,其他的又有何干系?”
    邀雨愣了一下,心意相通?虽苦也甜?她的父母是否就是因为没法做到这一点,所以渐行渐远?
    “走吧,”邀雨站起身,“既然有你的玉佩,就速战速决。且不管他二人以后如何,不让袁昌再能进赌坊,对行者楼的生意也是个保障。”
    嬴风笑着起身,跟在邀雨身后。看着眼前人,不仅怅然,你我二人又要到何时才能心意相通?
    虽说是要快刀斩乱麻,可真等他们三人将建康城内上得了台面的赌坊都走完一遭,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三人顶着黝黑的黑眼圈来到朱家别院时,朱圆圆正焦急地等着。见袁昌虽然疲累,但好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才暗中舒了口气。
    朱圆圆向邀雨施礼后又叩拜在地,“郎君,袁昌的事儿,是我一时心软,就想帮他一把,这才没同您报备,就将人带进铺子里。还请郎君能饶他一命。”
    檀邀雨看着朱圆圆,她不能理解男女之情,却隐约觉得朱圆圆对袁昌有所不同。
    她并不想控制朱圆圆,所以只道:“你多虑了。我今日只是单纯请他帮忙。至于是否留他在铺子里帮忙,你是管事,自然由你说了算。对了,我筹了些银子,你想办法尽快给梁翁送过去。仇池近日来了不少流民,他急需这些银子救济。”
    朱圆圆闻言立刻应道:“喏。我这就去安排。”
    “圆圆,”邀雨突然唤住正要退下的朱圆圆,“若有一日,你同谁心意相通,一定要告诉我。其他的都不要担心,我都会帮你解决的。”
    朱圆圆先是一愣,随后眼圈发热,“好。我记下了。”她说着背过身去,抹了把眼睛就退了出去。
    “自己的事儿不知道着急,反倒关心起别人的婚事。”一旁的嬴风忍不住揶揄邀雨。
    檀邀雨瞥了他一眼,想想今日多亏他帮忙,于是缓和了口气道:“忙了两天,你想必也累了,就先在这儿休息一晚吧,明日再返回鸡笼山。”
    看着邀雨起身离开去补觉,嬴风不由得叹了口气,“看着别人你侬我侬的也没反应,这蛊虫到底怕什么啊……”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想起今天朱圆圆护着袁昌的样子,嬴风若有所思,“看来得用些非常手段才行。要不半夜闯进她房中试试……?应该不至于一掌拍死我吧……?”
    第五百二十五章 、到底看谁的热闹
    檀邀雨“赢”来的银子被分批押往仇池的同时,孔庙的祭天也终于开始了。
    各个书院的祭文早几日就被交到了孔庙,如今全都被誊写到人高的麻布上,一块块挂满了孔庙的围墙。
    作为突然名声鹊起的五学馆,王五郎和谢惠连的文前自然围满了人。可行者楼除了墨曜听话地守在那儿等着抄名字,其他人根本都没来看两人的祭文一眼。
    其实行者楼的几位行者第一日就到了孔庙,正挨篇祭文阅览过去。想在众多其他学子的文中找到沧海遗珠,然后再交给檀邀雨坑蒙拐骗过来。
    可檀邀雨此时却连孔庙都去不了。因为实在没有哪个学子出门会带十五、二十个护卫的!太惹眼了。
    五学馆如今早就不用檀邀雨打前阵去吸引注意力了,檀邀雨今日就是单纯想去看看嬴风之前答应她的事儿要如何去做。可谁曾想檀道济却突然派了一队人马来保护她。
    原本檀邀雨还心存侥幸,想着是不是大哥没同爹爹说她的事儿,所以檀道济过了这么多天也没来寻她。
    结果孟师就直接站到了她门口。
    “女郎,将军说了,您现在的身份遇事不方便出手,所以特地把属下调了回来。属下带来的都是生面孔,即便是旁人看到也没人会联想到檀府的。”
    “孟叔……,刘义季身为皇子也才不过五个暗卫跟着。您呼啦啦让十几号人跟着我,别人还以为我是去砸场子的呢。”
    孟师却直接道:“属下今日本来也是要拦着女郎,不让您出门的。赢郎君临走时同属下说过,今天孔庙那儿肯定很乱,皇上十有八九也会去,您还是不要露面的好。”孟师虽然言语恭敬,动作上却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檀邀雨咬着银牙问:“嬴风说的?你们不是爹爹派来保护我的?这么快就改认新主了?他说不让我去,你就带人拦着不让我去?!”
    檀邀雨哪儿知道自己已经被嬴风暗渡陈仓,半只脚都踏进赢氏的族谱了……
    孟师为难地笑道:“女郎还是老实留在学院里吧,真要是被皇上撞破,您后面行事岂非更加困难?属下这也是为您着想。”
    今日若是换了别的任何人,檀邀雨都不会理会,哪儿有属下管到主子头上的道理?!
    可孟师不是别人。之前几次都多亏了他帮忙。特别是自己在统万城中,他冒险传信。自那之后,邀雨就把他当自己长辈一样看待。
    爹爹一定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特地把孟师调过来看着她……轮心计,自己还是输了爹爹一筹啊……
    檀邀雨叹了口气,返回屋里,“好……我就在家等着发霉,哪儿也不去可以了吧……”
    孟师看着邀雨回房,忍不住笑了。他自然知道将军为什么大老远把他弄回来看着邀雨。不单是看着女郎别惹事,还要好好观察嬴风一番。
    嬴风所料不差。刘义隆的确拖着“病体”来了孔庙,还在选出祭文前先焚烧了一份罪己诏。请求上天怜悯受灾的百姓。
    这次的孔庙祭天,本来就是建康城中各学院商量好的,为了打压五学馆所举办的。别管王五郎和谢惠连的祭文写得怎么好,人数上完全不占优势的五学馆,根本找不到几个人肯在他们两个的祭文下留名。
    往往有人刚想留名,就被朋友或同窗拽走了。拿他们的话说,五学馆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没必要为了他们同建康城里的其他学院为敌。
    五学馆再厉害,如今朝堂中掌握实权的还是从其他学院出身的氏族子弟,想要打压谁都是轻而易举的。
    学富五车又如何?若是跟五学馆扯上关系,之后打压,仕途受阻,再有学识也没有意义了。
    所以王谢二人的文前,围观者赞颂者众多,留名的却少得可怜。墨曜也不急,穿着仆从的衣服,安静又不起眼地观察众人。
    女郎说了,要记下名字。如今女郎自己不能前来,她更要把留名的人的言行举止都记清楚,回去讲给女郎听。
    这边的情况很快就传到了刘义隆耳中。他因病体“尚未痊愈”,不能见风,所以一直坐在搭好的纱帐中,让人看不清楚面目。
    刘义隆并没有因为学子们打压王谢二人的行为而恼怒,反倒觉得理应如此。朝廷虽然渴求能臣,但是作为一个庞大国家的管理者,一两名能臣是绝对不足以支撑起整个朝堂的。
    即便是身为皇帝,九五至尊,也得学会与朝臣合作。有时不得不妥协。
    五学馆若是不能在众学馆中立足,任由他们的学生被其他官员统一排挤,那他们的学生对一个皇帝而言,作用也不会很大。
    朱圆圆来寻墨曜时,看见这情形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不如直接撒一把银子!签一个名就可以领一锭银,我保管这面墙都不够签的!”
    袁昌在后面扯了朱圆圆一下,“郎君正为银子发愁,你这么个花法他怕是会不高兴。”
    朱圆圆撇嘴,“我就是这么一说……”她可是清楚自家女郎看银子看得有多紧。乱花一分都是割她的肉。
    最终一个署名为兴宁的祭文被众人推举给了皇上。
    朱圆圆和袁昌跑去看过那篇祭文。朱圆圆看不懂,袁昌倒还明白一些,只道的确是篇佳作。并不输王谢二人的祭文。
    其他学院的意图很明显,只要不选王谢两人的祭文,其他无论推举谁上去,都是可以的。所以当他们发现这个不属于五学馆的佳作,便大肆赞赏,纷纷留名。
    刘义隆拿到祭文读完后也很是高兴。没想到建康城里还有此等才华出众的学子。而且还不是五学馆的学生。
    刘义隆立刻传令下去,让这个兴宁上前面圣。
    等人真的站出来时,刘义隆却是惊喜万分,“七弟?”
    “是七皇子?”
    众人小声议论,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刘义季俯身叩拜,“臣弟惶恐。臣弟一时兴起,也想参与此次祭天,又怕别人顾忌臣弟的颜面而选我,故而用了假名,绝非有意欺君。”
    刘义隆笑道:“你身为皇室之人,能懂得忧心百姓,亲写祭文,实为大善,又何罪之有?”
    “臣弟汗颜,”刘义季再次叩首,“此文虽是臣弟所写,却经五学馆的夫子们几番指点修改。臣弟不敢独自居功。”
    第五百二十六章 、逼迫
    刘义季的话,明显是为了抬举五学馆而说的。见下面其他学院的人神色各异,一副吃瘪的表情,刘义隆竟心情不错。
    看来行者楼还是有聪明人的。知道想要抬举自己,就要依附皇室。今日他们没有强求给王谢二人的留名,反倒神来一笔地将刘义季推出来。不禁给自己搏了名声,又给皇室脸上贴金,这五学馆是真的要在建康立足了。
    刘义隆一挥手,点头道:“这篇祭文用词犀利,如行云流水,的确比你之前的文进步不小。来人,七皇子同五学馆夫子献文有功,赏银百两。”
    “臣弟不要赏赐,”刘义季却突然出言道:“臣弟另有话说,只求皇兄能赦免臣弟僭越之罪。”
    刘义隆皱眉,看来这篇祭文的目的,还不单纯是为五学馆搏美名。可是有什么事儿不能回宫同他私下说,一定要在这大庭广众说出来?
    刘义隆环视四周,想找到嬴风。刘义季年纪小,城府不够,真要是有什么图谋,也肯定是嬴风在背后使力。
    可他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嬴风的影子。刘义季还在下面跪着,学子们也都在看着,刘义隆有些不悦,咳嗽了几声,淡淡道:“你有话便说吧,朕还没昏聩,不会责罚直言进谏的臣子的。”
    刘义季闻言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皇兄圣明!”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双手呈上,“臣弟要状告以刘礼为首的五郡共二十九位官员,渎职贪腐,欺上瞒下,草菅人命,借旱情疫情大敛钱财,克扣朝廷赈济的粮食药材,以至受灾之郡饿殍遍地,疫情蔓延难以控制。此次灾情,实非天灾,而是人祸!这些贪官污吏,蒙蔽圣听,皇兄病中尚且要主持祭天,写罪己诏。可实际上,这根本就不是皇兄的过错,而是这些人贪得无厌的罪孽!臣弟手中竹简记录了受灾之地的灾民供词、一干人证物证,恳请皇兄圣裁!”
    刘义季说着又将手中竹简向上一举。有内侍从上面疾步而下,取了竹简返回,掀起纱帐一角递给刘义隆。
    刘义隆只看了一眼前两行就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他看着下面的刘义季,又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学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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