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首领从晦暗处现出身形,跪到刘义隆面前,“请皇上吩咐。”
    刘义隆又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体力后,对暗卫首领道:“把东西给他吧。”
    暗卫闻言,  便从怀中小心地取出一卷包好的卷轴,递给袁郎君。
    “这是传位的诏书……”刘义隆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遗憾。
    袁郎君腿一软,  没想到刘义隆竟然会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交给自己。
    “把它藏好……”刘义隆吩咐道:“你一会儿随皇后的棺椁出城后,  便直接去仇池……朕已经派人在城外等你,  护送你北行……记住,一定亲手将它交到七皇子刘义季手中!未见到七皇子……哪怕是,  咳咳咳咳……哪怕是檀家人,也不能交出去!朕,可能信你?”
    袁郎君此生都没想过,  自己当了一辈子废物,今时今日竟会被委以如此重任。
    这个他名义上的姐夫,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或许是生来第一次被人认可,  袁郎君竟没有多考虑片刻,便应道:“定不辱使命!”
    刘义隆看着袁郎君将诏书藏在白色的五服之内,又找了根带子扎牢,  确认不会掉落,这才又指了指床脚的漆盒。
    “端着这个出去……就说是朕给皇后的陪葬之物……”
    袁郎君接过来扫了一眼,心底有些发酸。
    生前姐姐因为几百两银子同皇上争执不休,死后却得了这么多稀世罕见的珠宝,  可此时又有什么用呢?
    袁郎君捧着漆盒从寝殿内退出,还没出了寝宫门,  就有个内侍直接拦住了去路。
    “袁郎君进宫一趟,  可得了什么赏?那盒子里的是何物,打开也给咱们瞧瞧,  长长见识。”
    袁郎君此时突然鼻子一酸,一半是演戏,一半是有感而发,“是皇上让我带给皇后的陪葬之物,  都是皇后生前心心念念的东西。怕是皇后的念想也都留在了这些物事里,皇上怕姐姐牵挂,特意命草民将这些送去与皇后作伴。”
    那内侍瞧了盒子里面一眼,果然都是些珠宝,虽然看着眼馋,可死人的东西他也不敢碰。
    眼看出殡的时辰要到了,内侍也不敢让袁郎君脱了衣服搜身,随即又询问了几句,  便放袁郎君离开了。
    暗卫首领一直确认袁郎君安全无恙,才回来向刘义隆禀报:“彭城王果然在寝宫内安插了眼线。可要暗中除掉?”
    刘义隆僵直地躺在床榻上,虚弱道:“除掉一个,只会来更多……这些人不值一提,但是严道育,必须死……”
    “属下无能……自从皇上下令除掉严道育,属下便派人四处搜索,可这人就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找到丝毫踪迹。”
    “接着找……朕所受的羞辱,定要严道育母女的血来清洗!”
    袁郎君出了建康,尾随在送殡的队伍之后。
    也多亏了他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皇后家朽木不可雕的庶弟,旁人很少用正眼瞧他。以至于他偷偷脱离队伍时,都没人注意到他不在了。
    袁郎君此时只觉得胸口的圣旨似有千斤重,刚脱离队伍,便将罩在最外面的麻服脱掉,顺着岔路朝着仇池的方向狂奔!
    就在他跑到连气都要喘不上来时,终于在前方的林子口见到了一辆马车和几个护卫。
    护卫显然十分警惕,一听到动静就朝袁郎君这边看来。
    还不能袁郎君表明身份,就直接骑马上前,将袁郎君一把拎上马,送到马车旁,随手将他人往马车上一放,也不等袁郎君稳住身子,马车就已经动了起来。
    袁郎君平时很少骑马坐车,此时身子不稳,差点就要从车辕上摔下去,幸好车帘后及时伸出了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拉住了他,这才避免他掉下去摔破头。
    袁郎君虽是被这手所救,却顿时疑窦重生,难道这马车不是给自己准备的?那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自己不会是上错了车吧!
    “袁郎君莫慌,”车帘被及时掀起来,“快坐进来吧。”
    说话的是个十分貌美的妇人,怀中还搂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长得也是玉雪可爱,让人见之生喜。
    “你是……?”袁郎君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妾身姓谢,”那女子自行介绍道:“曾在宫中与郎君打过照面。”
    袁郎君瞪大了眼珠,“谢贵妃?那这是……小公主?!”
    第七百一十九章 、忠还是义?
    袁郎君顿时一个头变两个大,原来除了诏书,皇上居然还送了谢贵妃和小公主出来。这算什么?临终托孤给七皇子?可要托,也该保个皇子啊……这公主要如何继承皇位?
    谢贵妃显然知道袁郎君在想什么,淡淡一笑道:“郎君还是先入马车吧,我们要一路不停地赶去仇池,这其中原委,等到了仇池,自然会有人为郎君解答。”
    刘义隆显然是破釜沉舟了。被调去上林苑的暗卫几乎全都跟在谢贵妃和袁郎君身边。
    他们很多都是嬴风亲手调教出来的,对这种暗中护送十分熟悉。百人的暗卫分成三组,一组探路、一组守护、一组断后。
    为防止敌人伏击,他们经常会随机换路和着装。
    可不知是不是出逃的只是一个公主,并没有引起彭城王的注意,这一路不仅没有伏击,就连追兵也没见到一个。
    他们自然不知道,拜火教的人此时都在吐谷浑埋伏檀邀雨呢,怎么会分神来拦截一个前皇后的庶出弟弟和对皇位毫无阻碍的公主。
    可即便一路畅行,谢贵妃却依旧提心吊胆地几夜未睡。。小公主年纪太小,在马车里颠得昏昏沉沉,几日来只喝了些水,吃了些米粥。
    谢贵妃心疼女儿,又想起临行前连皇上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而自己这一行由前路未卜,眼泪便流个不停。
    不过短短几日她便憔悴衰老了不少。以至于他们在接近仇池,意外与王五郎和谢惠连的使队相遇时,谢惠连一时竟没认出自己的亲姐姐!
    王谢二人在北魏虽也能收到一些消息,却只想着以刘义隆的城府,  定备有后手,怎么会让彭城王给算计了。
    可当他们得知谢贵妃和小公主是由暗卫偷偷护送着逃出建康时,  二人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我出入寝殿时,  都有内侍查验。王公大臣们,  已经很久不能见皇上一面了……”
    袁郎君简单说了他在宫中的所见,随后松了口气道:“今日见到二位郎君,  我这心才算是落了地,有二位引荐,相信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仇池仙姬了。”
    王五郎却反问道:“你确定要见檀邀雨?而不是偷偷潜入仇池去找七皇子?”
    袁郎君一怔,  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反倒是谢贵妃在宫里日久,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更敏锐,她望向谢惠连问道:“早就听闻檀家女郎对皇室有敌意,我们如此仓促投靠,她可会收留我们?”
    谢惠连看了一眼姐姐,  又看了眼完全躲在谢贵妃怀里的小公主,  安慰谢贵妃道:“姐姐莫要多想。别人我尚且说不准,  可姐姐和茵儿却不同。咱们与雨儿,  终究是有姑母这层关系在,表妹从前也曾为姐姐多番筹谋,  绝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谢贵妃闻言却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她当初助我不假,可彼时是互惠互利,如今我们却只是个累赘……”
    “哪里是累赘,”谢惠连不愿见姐姐神伤,  难得夸口自己道:“这不是还有我吗?有我谢惠连在,还能让自己亲姐姐和外甥女受苦不成?”
    王五郎见谢惠连一个劲儿地掩饰太平,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谢贵妃的安置。贵妃也无需担心,檀邀雨此人唯一的软肋便是族亲,  你只要与她沾亲带故,  她便不会亏待你们母女。”
    “那王郎君担心的是?”谢贵妃追问道。
    王五郎指了指袁郎君的怀抱,  “这圣旨我虽未看过,  但十有八九是要七皇子勤王救驾。此事若是被檀邀雨知晓,她是一定会拦着不放人的。她盼着南宋乱,  盼了好久了。”
    袁郎君此时听懂了,却犹疑道:“王郎君的意思是,我们偷偷潜入仇池,去寻七皇子?”
    “王五郎!”谢惠连急了,“从北魏时我就瞧你不对劲儿!非要娶那崔家女!若不是如此,我们早早便已返回仇池,何至于等到此时如此被动的局面?你可是对仇池有了去意?”
    谢惠连从没这样同王五郎红过脸,王五郎也恼了,“何来去意!你我本就不是仇池的臣子!莫不是你替人家出使了一趟,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你是谢家的宗子谢九郎!谢家才是你的根,不是檀邀雨!更不是仇池!”
    谢惠连虽然已将邀雨视作亲人,可内心最深处,一直觉得自己这宗子的名头,就是檀邀雨发了慈悲心赏给他的。
    此时那盘亘已久的自卑心突然作祟,让谢惠连恼羞成怒地站起身,“你此话何意?我何时有负了谢家?!”
    “此时!”王五郎也站了起来,“你给我听清楚,若是我们能帮七皇子偷偷离开仇池去救皇上,那便是救驾之功!无论是你,还是我,那都是大功一件!日后在族中,还有何人敢讥笑你我?便是王谢两家,也将恢复往日的荣光!可你若是心存犹疑,将此事告知檀邀雨,那七皇子断没有可能走得出仇池半步!”
    谢惠连傻在原地。他不是不懂,只是他私心以为,檀邀雨会像接纳他一样,接纳皇上的求救。可所谓爱屋及乌,并不适用于所有事儿。
    谢贵妃见弟弟的样子,忙站起揽着他坐下,“有话好好说。无论如何,姐姐都相信,你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谢惠连望向姐姐,又望向王五郎……一边是他对邀雨和仇池的忠,一边是对家族和至亲的义,竟是两难……
    而纠结的还不止谢惠连一人。袁郎君原以为能借此事帮到檀邀雨,也就帮到了朱圆圆,能让他继续跟在朱圆圆身边做事,没想到,事情竟是两难之局。
    几人坐在火堆旁,从天黑坐到天亮。谢贵妃抱着小公主先回了马车,却一直从车帘的缝隙看着那边的动静。
    直到谢惠连站起身,谢贵妃也忍不住立直了上身,就听谢惠连道:“你们混进崔家女的嫁妆队伍里,先随我们偷偷潜进仇池。等今夜,我们再去寻七皇子。”
    袁郎君还想说什么,可他在王谢二人面前显然没什么分量,只好轻叹一声,点头答应。
    第七百二十章 、装聋作哑
    王谢二人回仇池,秦忠志亲自去迎接。虽然当初最反对二人作为使节的便是秦忠志,可此番二人顺利归来,确实当得仇池国一声谢。
    秦忠志眼睛虽小,心胸却不小。以丞相之身鞠躬致谢,反倒叫心中另有盘算的王谢二人有些愧不敢当。
    待他们得知檀邀雨此时不在国中,肩膀明显地放松了一些。
    这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秦忠志的眼睛,可他却没问,反而转移话题道:“听闻王五郎在北魏迎娶了崔氏嫡女。女郎临行前特意交代了臣,要在国中再为二位行一次婚礼,免得被怠慢了崔娘子,还以为我仇池是那不知礼数的小国。”
    秦忠志这话,是同时说给王五郎和崔氏女听的。。。
    一是卖王五郎一个人情,如今王五郎归不得建康,想要在王家操办婚宴是肯定没希望了。可若只在女方家行了婚礼,那和王五郎入赘何异?
    二也是提点一下崔氏,仇池已今非昔比,若她仗着氏族嫡女的身份胡来,那仇池的法度也不是吃素的。
    崔氏女显然听出了其中深意,对秦忠志道了句谢,“有劳秦相费心了。”
    秦忠志笑得见眉不见眼,“三位先好生休息,待女郎从吐谷浑回来了,就为两位新人再行婚典。”
    王谢二人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婚典?心里想得全都是崔氏车队里藏着的人,他们不敢多跟秦狐狸寒暄,匆忙辞别了秦忠志,往二人的住所而去。
    王谢二人原本的院子不大不小,住两个人还算宽敞,可崔氏带了不少陪嫁的女婢仆从,瞬间就把小院挤满了。
    仇池这边收到崔王结亲的消息时,秦忠志便派了人加紧时间扩建。可毕竟时日太短,此时也只有给崔氏临时住的小院将将完工。
    这若放在往日,王五郎肯定要去寻人说道说道,他好歹是王家嫡支的郎君,怎能如此怠慢?怎么也该给他换个大院子。
    此时却顾不上这些了。草草安排了崔家家仆的住处,王五郎便借口还有公事在身,急慌慌地让崔氏先去休息。
    崔氏显然对王五郎的敷衍有些不满意,故意嘀咕道:“早知道嫁过来还要造房子,妾身就不该带这么多婆子女婢,和该领一批木匠瓦匠来仇池。”
    王五郎的心思完全不在崔氏的话上,随口答了一句,“反正也住不长久了。”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失言了,转身又安抚新婚妻子,“的确是委屈了你,你放心,日后我定当补偿于你。”
    崔氏也不是小门小户的教养,见夫君愿意体谅她,心里顿时便熨贴了几分。叮嘱王五郎早点歇息,自己便带着仆妇退下了。
    崔氏一走,王五郎赶紧去了谢惠连的院子。谢惠连起于微寒,不惯人服侍,院子里本就没几个人。谢贵妃和袁郎君就都藏在他这。
    王五郎见谢惠连依旧眉头紧锁,知他心中还在犹豫,忍不住催道:“人都被弄进来了,你可别此时打了退堂鼓!”
    谢惠连也知道他如今是骑虎难下,可他一是觉得对不起邀雨,二又觉得事有蹊跷。
    “秦相是何等周到的人,怎么会到了城门相迎,却又不送我等回来,将扩建的事宜交代清楚?”
    王五郎也察觉到了异样,可他此时已经完全被建功立业迷了眼。一心想要重新在王氏一族面前展露自己的才华,让族老们看看,他王五郎并不比王七郎差!
    被父亲和王氏一族认同的渴望,甚至超越了他对称王拜相的抱负!让他明知事不可为,却依旧坚持道:“秦相日理万机,哪能事事周到。如今檀邀雨不在国内,正是我们成事的好时机!你若不愿同行,便在这儿护着公主,我自己带袁郎君和贵妃娘娘去寻七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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