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又有两个鬼差,急急跑入了内堂,不知做什么去了。
    我心急如焚。就这些鬼差,还好对付,来多少我也收拾得了,只是这么纠缠下去,若有鬼差把方玉蕊带走,藏起来,到时不光人追不到,有人问罪我都百口莫辩。
    看来还是要动那个咒了……
    来之前我在心里做过预备,我爹那书里也写得明白,将来在地府遇到难处,还有个大人物可以动用。
    只是我原本不敢用,而且这咒要用喊的,真喊出声,我也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因为这个咒,只有一句话——
    “阎罗老贼,给我出来!”
    五
    我使足了力气大喊一声,心想这回算是把地府上下都得罪尽了。
    周围鬼差连同江城隍都吓了一跳。“放肆!你胆敢对殿下不敬!”江城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但没等他多说两句,府衙的大门猛地被人踹开了,一个声音咆哮如雷:“李修德!你活腻了是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没大没小的,我好歹也是——”
    来人同我打个照面,两个人都愣住。
    阎罗愣的是——“你谁啊?”
    我愣的是——阎罗是女的?!
    我们俩对看半晌,她先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是李修德女儿吧?叫那个,有什么来着,我在生死簿上见过一回。”
    “有灵。”我忙说。
    “对对,白有灵,跟了三娘姓嘛,”阎罗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我,“生得也好看,像三娘,这就对了,要是随了李修德那混账,才是倒了大霉。”
    ……我爹到底和她有什么恩怨啊……
    这一下过于震撼,我一时忘了我叫她来做什么。那城隍连同率下一众鬼差早已仓皇跑过来,齐刷刷跪下便拜。
    “不知阎罗大王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江城隍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行了行了,少来这些没用的。”阎罗挥挥手让他们站起来,“有灵,你这么急着叫我,有什么事?”
    我回过神,立时把方家小姐的事前前后后大概对她说了一遍。
    阎罗面色阴冷。“还有这回子事?”她转身瞪着江城隍,“姓江的,你这阴曹司,背着我开了不少小灶啊?缺钱了?功曹司年年批给你的俸禄,都给你吃了?!”
    江城隍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殿下,莫听这玄师扯谎,绝无此事啊!”
    “绝无此事?”阎罗冷哼一声,“你敢说今日你阴曹司内,没进过命不该终的女子?”
    “我……我……”江城隍发起抖来,“真的未见过……”
    “江启年!”阎罗直接喊了他大名,“当着我的面你还敢糊弄?人呢!”
    见江城隍死硬着不说话,她干脆揪过来旁边一个鬼差。“夜游神,你说!敢有一句假话,我活剥了你!”
    那个做夜游神的吓坏了,哆哆嗦嗦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在……在内堂。”
    “带出来!”
    阎罗的话还是有用,夜游神忙不迭跑进大堂后面,不多时,领了个魂魄出来,正是方玉蕊。她是被强带来的,到现在还没意识,恍恍惚惚不知发生了什么。
    “江启年,你现在还有话说吗?”阎罗对着江启年踢了一脚。
    江城隍看看方玉蕊,又拿头嗑得脆响。“殿下饶命!”他扯着嗓子说,“启年、启年一时鬼迷心窍……”
    “一时?”阎罗再踢他一脚,把他踹翻了出去,“你做这没脸没皮的营生,怕是有日子了吧?”
    江启年打个滚,还原样低头趴着。“小的心想,既然有男子有此心意,小的为他们……成个婚配,也算是功德一件……”
    “去你爹的功德!”这阎罗言行粗暴,跟我想象中的全不是一个人。
    她指指方玉蕊,道:“她答应了吗?你强行配的那些阴亲,那些女子答应了吗?”
    “就只有男的讨老婆重要是吧!”她气不打一处来,撸撸袖子上去又要打,我赶紧拦着她。
    “你拦我干什么?”阎罗怒视着我,“他不该打?”
    “不是,那个,大人……”我小心翼翼地说,“打他可以等一会儿,我是怕方家小姐魂魄离得久了,便不好回去了。”
    阎罗拍拍脑袋。“也是,我都给气糊涂了。”
    “夜游神!”她喊道,“你马上把人给我送回去,天明前必须送到,若有差池,你等着我怎么收拾你!”
    夜游神点头如捣蒜,点了两个小鬼差,护着方玉蕊紧赶慢赶跑出了阴曹司。
    阎罗喘口气,恶狠狠地看着江启年。
    “其他的女子呢?”她问。
    “禀大人……”又一个鬼差小声说,“其他女子……都早婚配了……如今当都在酆都做游魂……”
    阎罗气得在大堂里转圈。“好啊你们,”她挨个点着四周的鬼差,“江启年收下的贿金,你们想必也有份了,好端端一个阴曹司,枉害了这么多人,你们行啊!”
    无人敢说话。阎罗一抬手,唤出一团白烟,白烟散去,里面现出一个仪态端庄的男子。
    这男子满头青丝直拖到地,面孔白净,可双眼闭着,竟是盲的。
    “崔判官,都听到了吧?”阎罗问他。
    “大人嗓门这么大,当然听到了。”男子微微笑着答道。
    “把这合司上下,统统拘拿起来!”阎罗下令,“还有那三个送人回去的,待他们回来一样抓!该怎么判你心里有数,一日内,把结果报给我。”
    “就一日?”崔判官问。
    “不够啊?”
    “还好。”崔判官仍还微笑着,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几道白链飞出去,将大堂里一干人等全捆了个结实。
    “那些女子,你叫功曹司去追,”阎罗又说,“我不管追多久,一个不差都要追到!”
    “追到之后呢?”
    “让她们回自己身子啊。”
    “呃,大人,那些女子过世已久,阳间怕是早已把她们下葬了,”崔判官柔声提醒她,“这若是还魂回去,没一柱香功夫,还是要回来的。”
    一想到这些女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严丝合缝的棺材里,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用你说?”阎罗红了脸,“那……那就带她们转世投胎吧,送去些好人家。”
    “剩下的男子?”崔判官又问。
    “你定就行,”阎罗说,“投胎成猪狗也好,蛤蟆老鼠也好,这我就不管了。”
    崔判官唱声喏,面前阎罗又想到什么。“对了,谁假扮的媒婆?”她问。
    一众鬼差不吭声,都拿眼去瞧后头一个筛糠一样发抖的小鬼。
    “崔判官,你盯准他,”阎罗道,“到时候把他跟江启年串成一串,给我下油锅炸了!”
    崔判官好像永远都是那副神情。“好。”
    “还有,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皮笑肉不笑的啊?”阎罗对他不满,“看得我慎得慌。”
    “大人不看我不就是了。”崔判官说。
    “你……”
    不等阎罗再发火,崔判官把手一扯,带着满屋被捆的鬼差从大门走了出去。江启年嚎哭着频频求饶,可没人理会他。
    阎罗转回头,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我。“你也别愣着了,”她推我一把,“走吧,离开这脏地方。”
    我和她一起行出阴曹司。没有她大呼小叫,周遭都清净了许多。
    “这江启年吧,”阎罗一边走一边感慨,“在生时是大嬴朝的御史,一身铁胆,仗义执言,后来因言获罪,被处了极刑。我是看他正直,才给了他这城隍的职务,谁想到最后成了这副模样。”
    她摇摇头。“入了地府了,却开始贪恋那些钱财了,可笑。”
    “也不只是为了钱财吧,”我说,“那几个登徒子不学无术,能有几个钱?他是轻视女子惯了,和那些人同气连枝而已。”
    “也是,”阎罗又摇头,“可怜这些女子,在阳间,婚配就难得自己作主,结果到阴间还是一样。”
    她抬起头,看看阴曹司的庙宇。“这一下把全司的人都拘走了,还得重新找些人来当差,麻烦,本来人手就奇缺……”
    说着说着,她忽然看我一眼。
    “要不你留下来帮我当这个城隍吧,”她欢快地说,“你这个心性,我也放心了。”
    ……哪能这么随便啊!
    “姐,我还活着呢……”我忍不住说。
    “也是,”阎罗无奈,“我给忘了。”
    少顷,她一下反应过来。“你刚叫我什么?”
    啊……我傻了,简直想掌自己嘴,这可是阎罗大王,我怎么那么顺口呢?
    好在她没和我计较。“算了,把我叫年轻些也好。”她呵呵笑着说,又认真看了看我。
    “你啊,同三娘年轻时一样,”她道,“胆色过人,嫉恶如仇,你爹娘倒是没养错你。”
    “大人很早就见过我爹娘?”我问。
    “不然你爹怎么对我这么不客气?”阎罗说,“他早年间捉妖除鬼,没少和我打交道。说起来,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俩了,还挺想他们的。”
    “他们还住在俱无山上。”我意思你想见他们就去见呀。
    “那是自然,他们还能去哪儿啊?道祖都说了,他俩——”阎罗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
    “他俩怎么了?”我赶快问。
    “你不知道啊?”阎罗挠挠头,“那我也不说了,免得三娘怪罪我。”
    我有点儿急了,怎么人人都这样,话说到关键就没了下文?
    但阎罗似是打定了主意不不往下说。“不跟你废话了,我还赶着回殿上,你也回阳间吧,”她移开话头,“此番多谢你了。”
    我估计我问不出来,只能作罢,可刚要同她道别,忽感觉腿上没了力气,险些跪倒在她身前。
    “站不住了?”阎罗扶住我,“也难怪,你一个活人,在这里是撑不了太久的,待我差人送你回去。”
    她举起一只手,虚空打了个响指。
    片刻工夫,一阵铃响,远处疾驰过来一辆大车。离近了我才认清,拉车的竟是两只独角、龙爪的兽,足下踩着云雾,虽然面相凶恶,却有说不出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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