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九枝一向鼻子很灵,我知道他不会有错,就牵着他在大概的方向找了找。
    最后在院落一角的墙边,找到一丛快要开败的花。
    第8章 狐鬼(下)
    四
    这花是白色的,一共种了两株,藏在一片文竹后面,眼下已经不剩几朵,只有一点点幽香残余四周,若不是九枝体质特异,轻易还真发现不了。
    “九枝,你认得这是什么花吗?”我又问九枝。
    九枝摇头。
    我蹲下身子再要细打量,旁边有人走了过来。“姑娘让一让,别看了,这花要铲掉了。”
    是个家丁,肩上还扛着把铁锹。
    “怎么就要铲掉了?”我随口问。
    “老爷前日吩咐的,”家丁放下铁锹,说,“今日可算是得空,不然老爷看见要骂人的。”
    前日?那就是狐妖来后的第二日?
    不是吧,命都难保了,宋问远还惦记着两株花?
    “这花,是什么时候种的?”我装着谈天的样子,问那个家丁。
    “什么时候……”家丁拄着铁锹想了想,“就今年春天,差不多五个月了吧,老爷自己种的,只叫我记着侍弄。也不知道他种这两棵干什么。可能有什么讲究?”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我听府里小丫头说,这叫凤茄花,说她家乡到处都是。”家丁说着,看一眼天色,“不和你说了啊姑娘,我得抓紧干活了,一会儿天黑了。”
    这时九枝突然戳了我一下。我扭过头去,看见他皱着眉,用力摇摇头。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一下!”我喊道。
    家丁吓了一跳,差点儿用铁锹砸到自己。“姑娘你这是——”
    “先不铲了,”我说,“我是你家老爷找来捉妖的,刚想起来,这花留着我还有用。”
    “这……”家丁犹豫,“万一老爷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我随手拿了半吊铜钱给他,“你放心。”
    唉,心痛,钱还不知能不能赚到,倒先赔上一笔出去了。
    家丁拿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我又问九枝:“你让我留下这花做什么?”
    “有毒。”九枝说着,从他那本书上找到一页,“娘子看。”
    我仔细读了读,心里的疑惑顿时更深。
    可单单这两株花,也很难证明什么,思来想去,要弄清这件事,还是要等那狐妖来。
    我施了个障眼法,把花丛藏起,回到院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慢等。
    天色渐暗,府内点上了灯,又坐了一阵,黎总管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搀着宋问远从内堂走出来,撑开一具竹椅扶他落座。
    如慧和尚也出现了。他休息了大半天,看上去精神了许多,问我需不需帮手。
    “你伤还未愈,就不要操劳了,”我说,“我自己可以的。”
    “看来,姑娘有信心独力杀掉那狐妖?”宋问远问。
    “还行吧。”我看着院落,不咸不淡地回答。
    亥时,狐妖果然来了。
    确如如慧所说,先是起了一阵凛冽的妖风,黑云遮天蔽月,飞沙走石中,一只庞大的狐妖跃入院落,轰然落下。
    透过扑面的妖气,我能感到,他比一字坊的大光真人还要强一些,当是个修行了许多年头的大妖,但不如九枝的真身,我也便稍微放下了心。
    “宋问远,你想好了么?”狐妖圆睁黝黑的双眼,瞪视着宋家家主问。
    他还没看见我,正好给了我时机。
    我连画几道符,喊声“去”,四根长长的金绳飞出,先把他捆了个结实,紧跟着又下了四枚金钉,将绳子牢牢钉在地上。
    狐妖咆哮一声,猛地抬起身子,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
    “省省力气吧大仙,”我走近前,说,“你挣不开的。”
    我早有准备,画符前先借了九枝的妖气,再加上几种专用来治狐妖的术法,他再凶悍也不可能逃出。话说我爹那本书上,记的最多的就是镇狐妖的法子,满满写了几页纸,也不知是为什么。
    “你是谁?”狐妖吼道,“宋问远!你还执迷不悟!你以为杀了我,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做下的事了?”
    “别喊,别喊,”我劝他,“谁说要杀你了?”
    狐妖犯了疑。“那你是——”
    “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取他的命?又要他的眼珠做什么?”
    “姑娘!”宋问远忽然站了起来,“你这是何意?”
    “我只答应了总管,要保全你的性命,”我对他说,“可我没允诺帮你除掉他吧?你没说清楚的事,我找他问个明白而已。”
    “你——”宋问远手指着我,却说不下去。
    狐妖听着,竟然冷哼一声。“眼珠?”他仰天长笑,“眼珠?宋问远是这么和你说的?他说我要他的一双眼珠?”
    我点点头。
    “宋问远,你越发不知廉耻了,”狐妖说,“你道这小师傅信么?空口扯谎!老夫周身齐全,要你一双浊眼做什么!”
    “他说你要来飞升。”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可笑。
    “飞升?”狐妖又笑又怒,“我身负一百五十年的修行,要飞升早已飞升,何需等到现在?”
    “所以说啊,”我把他拉回正题,“你原本要他做的,究竟是什么?”
    狐妖静下来。“老夫原本,是要他散尽家财,广施天下。”
    嚯,那你还不如干脆要他的命呢。
    “为何?”我又问。
    狐妖看看宋问远。“因为他的原配夫人,便是他害死的!”
    这话如同一声炸雷,黎总管连同一众家丁都愣了。
    我倒不觉得意外。
    “你如何知道?”我再问。
    “亲眼所见。”狐妖答。
    “你不是近日才来到城中的,是么?”
    “三个月前老夫便来了,”狐妖道,“在江北待得久了,南下四处走走,刚巧路过此地,想起来还有个故人在,就潜入了城,打算看看他如今过得怎样。”
    他又看着宋问远冷笑。“起初得知当年那个姓卓的小子,已经成了一方富豪,老夫还甚感安慰,算是没白帮他的忙,可我接连几夜看到的却是,他在他夫人睡前饮的汤药里,偷加进了旁的东西。”
    “那时我没多想,还道是宋夫人身上有疑难杂症,宋问远要为她试药。”狐妖叹口气,“老夫久不入人世,看浅了人心,此后过了三个月,前些日子我游历回来,又自思南城过,才听说,宋夫人竟已经急病而亡了。”
    “于是你又回来找宋问远?”我问。
    “老夫心中存疑,想找他问个明白,”狐妖苦笑,“可我没想到,我只是说到那几夜的事,宋问远就不打自招,确是他在宋夫人调理身子的汤药中下了毒,慢慢把她毒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那时老夫才明白,眼前的宋问远,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温良少年了……”
    “你给他的责罚,就是把钱财全都捐出去?”
    狐妖又叹口气。“虽然他同我有约定在身,但老夫当年从未想过实际向他索要什么,只是教他知道桃来李答的道理。但事已至此,我不能再放任他,便命他捐空家产,也算是让他在万事皆空后,重新拾回做人的本心。”
    “可我想不到,”他怒视宋问远,“他仍旧不知悔过,只想把老夫抹除,好把那些龌龊隐瞒下去!”
    “姑娘莫听他胡言乱语!”宋问远喊道,“他是妖怪,妖怪说的话怎可轻信?”
    “我本来也不信的,”我说,“我不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但我也觉得有十多年感情的夫妇,应该不会如此,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我一扬手,收起了障眼的法术,露出院落一角那两株花。
    “凤茄花,”我说,“苍州一带很常见,花碾碎少量入药,可治惊痫,也有人用它来解妖鬼附身,只是此花剧毒,过量服用,就会致死。”
    我看向黎总管。“总管,你说宋夫人生前有段时间,目力下降,精神迟滞,是么?”
    “是。”黎总管说。
    “那便是了,”我说,“她该是一连几日服了凤茄花毒,毒性深潜,一般郎中自然看不出。宋问远早已暗中算好,下的毒量不至于使她猝亡,只是一点点残害她的身子,外人看来,便以为夫人是日夜操劳,才走到了这一步。”
    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凉。“当然我这也是推测,不能算数,”我定定神,接着说,“但我想问宋老爷一句,好生无事,你在家中悄悄种下凤茄花,却是为什么?”
    宋问远倒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面色青灰。
    他不说话,也就等于默认了。
    黎总管低头看着宋问远,虽然他已磨练得宠辱不惊,双唇还是微微颤动起来。
    “老爷,这是为何?”他语带悲戚,沉声问道。
    宋问远还是沉默不语。
    “我猜,他是为了宋家的家产吧。”我说。
    五
    “黎总管,你之前也说,”我继续道,“半年前,夫人忽然大举查检账目,还换掉了库房的锁,对吗?”
    黎总管点点头。
    “我想那个时候,夫人该是有所察觉了,”我说,“宋问远想暗中谋夺家产和家里生意,她为了防备宋问远,才编了个原由,借查账目将家中财产重新收束起来。你说那段时间老爷和夫人常常拌嘴,后来还分房而卧,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时黎总管才终于将之前的桩桩件件串在了一起,一时大为惊撼。
    “宋夫人可能是想,她做得强硬些,宋问远慢慢也便死心了,”我心里越来越沉重,“可她却没想到,宋问远为了家产,居然不惜下杀手。”
    我死死盯着宋问远。“若我估计得没有错,宋家老太爷和老夫人,故去该也没多久吧?”
    “距今一年多一些。”黎总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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