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黑衣人手上那把短刀。
    跑得紧急,他们没来得及带走。
    捏起一点火光映照着刀身,我翻来覆去地看,终于在刀柄下方,看见几个小字。
    我心里一紧。这是……
    还没等我和九枝说,突然由远至近,传来一阵模糊的呼喊,还有锣声。
    “娘子。”九枝把手一指。我抬起头,西面不远处,不知何时冲起一点火光,烟尘滚滚,扶摇直上。
    起火了?
    “快过去!”我拉起九枝就跑。
    第27章 昭云(五)
    离火起处近了,人声也越来越清晰,好几个人在高声呼喊:“着火了!”“快拿水来!”“速去通报官兵!”
    还有个打更的,敲着锣一路飞奔:“起火了!起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我一把拉住打更的:“劳驾,敢问是谁家起火了?”
    “前、前边李家!”打更的满脸汗污,话都说不利索,“快去、快去帮忙……”
    李家?
    莫不就是……
    我加紧脚步,直冲向不远处那栋着火的大宅。大火已经吞噬了小半个宅子,几个人正在想办法灭火,更多人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纷纷提着水桶往火舌上浇,但火势太旺,没有什么用。
    人群里还有一位上年纪的老爷子,看上去像个管家,他自己行动已经不便了,还想往火里冲,被两个人死死拉着,只能半跪在地上高声哭喊:“夫人!夫人呐……”
    “老人家!”我两步跑过去,“可是屋内还有人?”
    老管家欲哭无泪。“我家夫人……我家夫人还在卧房里……她还没醒啊……”
    “卧房在哪边?”我急问。
    管家伸手一指。我看过去,心里凉了一半。
    卧房的位置,是火烧得最烈的地方。
    “九枝你在这里等我!”我喊着,闷头冲入火阵。
    不知道九枝能不能沾火,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又没学过引水救火的法子,只好在身上施了避火诀,先尽量把李家夫人抢出来。
    但顶着浓烟和烈焰冲到卧房深处,我发现我还是来晚了。
    床榻已经烧毁,火舌里,躺着一具女人的焦尸。
    我憋着气,不顾滚烫,拼命把焦尸拖出卧房,扛在肩上,一路跑出熊熊燃烧的宅子。
    出卧房时,我觉得气味有些奇异,只是来不及多想。
    也还好我没有停留,我刚扛着尸体跑出来,半个宅子就塌了。
    九枝果然有些怕火。他站在自己能离大火最近的距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脸焦急地等着。我一出现,他就迎上来,从我肩头把焦尸接了过去。
    “……死了。”他一愣。
    “嗯,该是李家夫人,”我来不及细说,“你先带她往后退一退。”
    言罢,我拿出生墨笔,在正对大火的方位,先后划下四道符。
    罡风顿起,绕着大火盘旋,越吹越猛烈,渐渐形成一道障壁,将烈火和废墟包裹其中,同两边比邻的民舍隔开。
    火估计是不好扑熄了,姑且保证火势不会蔓延,等能烧的东西都烧尽,它自然会灭。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大风,又齐齐看向我。我大口喘着气,扶着九枝,走到那个老管家身前。
    “老人家,我……没能救下你家夫人,”我说,把那具焦尸小心摆放在地上,“你且看看,这是不是她?”
    老管家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两名家丁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一边,掐他人中。这家另外的几个佣人都围上来。“这是你们夫人么?”我示意他们辨认一下。
    “应、应该是夫人……”有一人战战兢兢道。
    我叹口气。想必是火起时,她还在昏迷中,等家里其余人意识到,已经来不及救她了。
    只是,还有些奇怪。
    我又凑到尸体近处闻了闻,尸体上也有些不寻常的气味,和我在卧房闻到的相似。
    “九枝,你来。”我招呼九枝过来,让他也闻了一下,九枝皱起眉头。
    “不对。”他说。
    但还没等他说出来哪里不对,一阵更大的声音盖过了四周的嘈杂。
    官兵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一辆救火的水车。
    “让开!都让开!”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高声驱散闲杂人等,他身侧还有一人,我猜是这一带的坊正。两人走到一半,盯着平地里卷起的风柱,张大嘴,说不出话。
    “这、这是谁做的?”坊正问。
    有人指了指我。
    将领看看我,又看看坊正。坊正摇头,意思他也不认识我是谁。
    “阁下是何方高人?”将领客客气气地问我。
    “不重要,”我说,“你叫你手下不要靠近,护好附近的民居即可,也盘查下还有没有漏掉的余火。这风不用管,等火灭了,它也就停了。”
    将领一脸讶异,一时说不出话。“可有烧死人?”他又问。
    “只有这一个。”我把李家夫人的尸首给他看。
    将领飞速打量一下。“是女子?”
    坊正闻言,搭眼瞧了瞧,骇得后退一步。“这不是李夫人?”他惊惧道。
    我点点头。
    “造孽啊……”坊正叹道,“这家刚遭变故,李员外还生死未卜,如今连夫人也……”
    将领神情严峻。“这家便是前些日,遇上妖怪那家?”
    坊正称是。
    “竟然如此……”将领沉吟片刻,竖目看向旁边的李家佣人,“你们几个!可知道火是因何而起?”
    “大人明察,我等也不知道啊,”几个佣人吓得缩成一团,“今日入夜后,照例是夫人的丫鬟在卧房侍候,到寅时,就听到有人大喊起火了,我等都在偏房,待要救夫人出来,火势已太大,根本冲不进去……”
    “丫鬟是哪个?”将领再问。
    “是她!”有一名佣人从后面拖出一位瘦小的女子。女子浑身瘫软,猝然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她哭喊道,“奴家也不知道为何会起火……奴家平素一直是在夫人卧房外的小间睡的,睡着睡着就闻到烟气,醒来时卧房已经全被火吞没了……入睡前管家也来巡视过,一切如常,只循例在夫人卧房里留有一盏灯,怕夫人醒转后慌乱。”
    她抬起头。“想、想来是灯自己翻了,诱发火情……奴家自幼便在这家长大,夫人员外都对我极好,我万万不会去害夫人啊!”
    将领仔细看看她,大概看出她没有说谎,兀自点头。
    “那便该是了,”他说,“许是灯翻后,起了火,这时节天干物燥,火起得又快又急,夫人又未醒,自无法逃出来,也无从呼救……”
    “不。”我忽然说,“这火绝不是自己起的!”
    “阁下何意?”将领问我。
    “是有人故意在夫人身上点了火。”我说。
    坊正惊呼一声,又捂住嘴。将领也愣了须臾。
    “有何为证?”
    “大人可以闻闻夫人身上,”我说,“你是从军之人,也许知道是为什么。”
    将领闻言,伸指从夫人的尸首上拈了下,凑到鼻前细嗅,随即面色一变。“是火油。”
    “我冲入卧房救夫人的时候,”我继续说,“闻到屋内都是这股味道,且粗略察看屋中情形,唯独夫人和床榻烧得最凶狠,我想,这就是火的起处。”
    我又看看将领。“方才我不知这味道发于何物,大人说是火油,我便明白了,是有人在夫人身上浇了火油,然后引燃,为的就是烧死夫人。”
    坊正腿开始打哆嗦了。“那……那就还是这家的人做的?”
    “不可能,”将领摇头,“这种火油只在军中使用,寻常人是拿不到的。”
    “那是……”坊正不敢说话了。
    将领也紧锁眉头。少顷,他站起身。
    “来人!”他喊道,“把这家上下全抓起来,投入县衙大牢,莫叫一人走脱!夫人尸首也小心抬回去,叫仵作查验,其余待我禀报知县,一一细查!”
    他又低头小声叮嘱坊正:“今日之事,切莫外传,待火停了,赶紧叫人清扫一下,过几个时辰大皇子便要驾临,若叫上头知道了,我要你好看。”
    坊正连声称是。
    “阁下若方便,还请随我——”将领转回头,要招呼我,却怔住。
    地上只余夫人尸首,哪还有我的影子。
    趁众人不备,我已和九枝悄然离开李家,赶回客栈方向。
    我二人身份特殊,细问起来又要多生事端,不想搞得那么麻烦。
    来龙去脉,我大概都想到了。那伙黑衣人此前被我所阻,怕我身后还有更深一层的人物,担心这阵子他们所做的事情败露,便要赶在我之前把余下的尾巴清理干净。
    李家夫人一定是见过他们如何夜间掳人,原本他们不想下杀手,就只把夫人打晕,再做打算,没想到遇上我,猜我很可能会去找李家夫人,索性将夫人杀掉了事。
    以他们的身份,拿到火油并不难,要避人耳目潜入宅中放火,更是轻而易举。
    死无对证,夫人死了,他们做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背上渐渐爬起凉意。这些人的毒辣、果断,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和我交手后不过两刻,就杀入李宅灭口,人命在他们眼里,似乎无足轻重。
    这样想着,我不由握紧了怀里的短刀。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那这次,我遇上大事了。
    清晨,我和九枝照旧下楼用早。忙了一夜,我们两个都有些困顿,九枝连吃饭都没什么精神。客栈内倒是一团喜气,一大早店家就带人把客栈上下清扫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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