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身后是谁?”他问,“谁派你来的?”
    “乡野草民,谁会派我来?谁又瞧得上我?”我悠然道,“殿下不必紧张,我只是个游医,恰好路过此地,打抱不平罢了。”
    “游医?”大皇子哂笑,“倒也不用瞒我,哪个游医有平地里生风的能耐?”
    果然,我就怀疑他们是如何这么快便找到我,看来昨夜里我去救火的事,早有眼线给他上报了,我在城里行走多日,定有人是认得我的,稍加打听,问出我的住处,倒是不难。
    但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反正看他样子,大概也不知道玄师是什么,随他自己猜去吧。
    不过大皇子好像也不打算深究。“罢了,姑娘是何人,本王不介怀,”他说,“只是姑娘错会了本王,本王所做之事,并非刻意害人,而是为了江山社稷。”
    “至于姑娘说的那位李家夫人,实属无奈,”他又说,“她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传出去,有害无益。”
    我略一想。“殿下此番到此,看来不是为了治水患吧?”
    大皇子又笑。“区区水患,何需用到本王?”
    “嗯,治水患只是托辞,”我点点头,“那殿下此行,就是为了抓这些人来的?”
    大皇子沉吟不语。
    “那我倒是不懂了,”我说,“都说庙堂上以万民为怀,这些人也未见作乱,用这种手段把人掳走,是为什么?”
    大皇子紧盯着我,叹了口气。“姑娘可有发现,这次被抓的,都是城中大户?”
    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也不认识这些人啊。
    “再给姑娘个提醒,”大皇子接着说,“这些人,早年都曾在朝中为官。”
    ……然后呢?
    大皇子看我一头雾水,这才信了我之前的话。“姑娘果然是乡野之人……”他说,“本王便为你释说一下,你可曾听过,木兰党?”
    第29章 阿翡(一)
    “……什么党?”
    这我彻底不懂了。我读过的书上,都没写过。爹娘也没同我说过。
    大皇子背起手,在房内踱步。“皇祖父在位时,为了储才养望,在国子监下特设木兰学宫,将国子监内有才学的年少一辈纳入其中,五年内培养了近百名监生,后全数进入六部,渐成为朝廷的中坚力量。”
    “这不是好事?”我问。
    大皇子摇头。“这些人同出一源,过从甚密,排挤掉了一批老臣后,朝堂很快就成了他们的天下,是以称木兰党。本王不否认,木兰党人多有济世之才,也有远大抱负,只是未经历练便入朝为官,书生气太重,不懂变通,又沉溺党争,喜打击异己,对朝政而言,不全算好事。”
    “木兰党如日中天时,内阁五人,有四个都是他们的人,”大皇子又叹口气,“他们重文轻武,大笔削减军费,裁撤兵员,以致边关空虚。皇祖父慵懒,不理政事,放任他们我行我素,北人举兵时,北方防务一触即溃,也有此原因。”
    我心想当皇帝的不理政事,不是皇帝的错?怎么还怪上大臣了?
    但我没说出口。
    “后来呢?”我问。
    “后来……木兰党人认为皇祖父无能,暗中扶持当时的三皇子,计划胁迫皇祖父退位,那时节,他们的心思朝中人人尽知,但木兰党盘根错节,声势浩大,也无人敢反对。”
    大皇子抬起头,看看房顶。“可未及他们行动,北人便大举入侵,皇祖父猝然驾崩,司礼监据遗诏,悄悄迎了我父皇即位。父皇正在南境平乱,星夜兼程赶回京城,又舍命与北人一战,方才重振我大嬴威风。”
    “那殿下说的木兰党……”
    “父皇锐意进取,也素来厌恶党争,便重组了内阁,清理六部,木兰党心知失势,大多辞官隐退,逐步在朝中销声匿迹了。”大皇子道。
    我想了想。“当年的三皇子呢?”
    “他便是后来的誉王,”大皇子说,“后被废,前些年也病故了。”
    “所以那些木兰党人,就散在了各处?”
    “这些人多来自平、苍、湖三州,辞官后回归原籍,为官时多有准备,因而虽然隐居了,但大多还是当地大户。”大皇子答。
    “他们辞官应该都是十年前左右的事了吧?”我再问,“为何今日忽然又大肆搜捕?”
    “因为父皇自内卫处得到暗报,这些木兰党人,在图谋做反。”
    我皱起眉头。“有证据?”
    “没有。”大皇子道。
    “没有?没有就抓人?”
    “等到有实证,怕就晚了,”大皇子说,“父皇近两年龙体欠佳,担心他们乘虚起事,才派我前来处理。”
    “我懂了,”我说,“殿下打着南下治水患的名义,暗地里布网下手,原来是知道自己师出无名啊。”
    我语带讽刺,但大皇子不为所动。“涉及朝廷,岂容人优柔寡断?先把他们抓了,有无谋逆之意,审一审便知道。”
    “殿下就不怕那暗报是假的?”我问,“不怕把这些人屈打成招?”
    我在《圣朝通轶》里读到过,朝中内卫心狠手辣,擅长刑讯逼供,各地都暗设内卫大牢,进去的人,不脱层皮是出不来的。
    “这类事,姑娘便不需知晓了。”大皇子微微笑着看我。
    我也看看他。“殿下对我说这些,也不怕我走漏出去?”
    “本王既敢和姑娘说,就不担心姑娘会与外人道,”大皇子胸有成竹,“我想,姑娘也不会如此糊涂,为几个不相干的人以身犯险吧?”
    “如果我说我会呢?”我故意说,“殿下是不是就不会让我出这扇门了?”
    大皇子又笑。“本王原本也不打算让姑娘走。”
    他两步走近我。“且问姑娘,可否愿意在本王麾下做事?”
    “……啊?”
    “姑娘的身手我已经知道了,”大皇子说,“如今一见,机敏聪慧也胜过常人,本王惜才,想留姑娘在左右,为我排忧解难,如何?”
    为你排忧解难?你谁啊?
    看我没答话,大皇子以为我心动了,又傲然道:“我知道像姑娘这种心怀大义之人,荣华富贵自然是不在乎,但再是不在乎,良禽也该择木而栖。此番南下,受父皇重托,事办好了,回京后我便是太子,日后登位,姑娘少说,也可做个次辅。”
    “你爹还没死,你就连我以后的官职都想好了?”我扬起眉毛,“这不算大逆不道?”
    大皇子大笑两声。“这里的话,你知我知,出了这宅子,还有谁听得到?”
    “可我是女子,”我说,“本朝女子好像不能做官吧?”
    “本王一直同父皇提议,除旧制,开新德,广纳贤才,其中一条便是封女官,”大皇子朗声道,“天下女子,智慧者众,一味囿于家门和嫁娶,何其荒唐,何其浪费。父皇也正有此意,本王在此开个先河,明告世人,将来把科考、朝廷都对女子敞开,于社稷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啊。”
    呵,不愧是在庙堂上摸爬滚打的,真会说。
    “你只是想讨好皇上吧?”我问。
    “本王意图为何不重要,”大皇子不置可否,“但有我荫蔽,姑娘可大展身手,我也大得助力,你与常余策通力合作,必能成为我的股肱之臣。”
    常余策……就是昨天被九枝打伤的那个?
    来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来,典簿,好像是个官职,因为朝廷里的大小官职太多了,看书的时候我粗略一下就跳过了,只大概有印象。
    “常余策昨夜你已见过了,”大皇子说,“他是我最信任的手下,虚领个典簿的官,实质统管王府一应事务,南下这一路,大小事皆出自他的筹划。”
    我把这些都记在心里,感觉将来有天是用得上的。
    “如何?”大皇子又问我,“姑娘可愿跟随本王?”
    我想了片刻,打了个呵欠。“不必了,”我说,“我闲云野鹤惯了,要我听命于人,我还真做不到,感谢殿下如此惦记,但你们庙堂上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大皇子神情渐渐冷峻下来。
    “姑娘可要知道,你拒绝本王,出了这栋宅子,你的安危,本王可就不能保证了。”他威胁我。
    “要杀要剐,殿下随便,”我说,“我困了,先回客栈歇息了。”
    言罢,我踹了九枝一脚。九枝猛地惊醒。“吃饭了吗?”他张嘴就问。
    “走了!”我拉起他,“到客栈再吃!”
    九枝迷迷糊糊跟上我。走到门口,大皇子的声音又传过来:“姑娘至少告诉我姓名吧?”
    “我叫有灵,”我头也不回,“白有灵。”
    拉开门,吓了一跳,常余策正站在门外,眼神如炬,死死盯着我。
    “你的手得去求医问药,”我对他说,“肿这么厉害,怕是骨头裂了。”
    常余策面色一滞。他抬眼看进屋内,似是在询问该拿我怎么办。大皇子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我去。
    虽然我走得四平八稳,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慌,这大皇子城府深重,万一他后悔了,虽然我有自信能和九枝走出去,却免不了一场死战。
    直到走出宅门,一路走到两条街,我才松了口气。
    看来大皇子是料定了,他和我说的那些事,我不会外传,所以不需杀我。毕竟没有对证,我说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人信,说多了,还会给别人带去灾祸。
    何况看他的意思,他并没有放弃要把我招至麾下的想法。
    虽然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盯上我。若他真的快要做太子了,那有没有我,区别都不大啊。
    满脑子纷乱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已走回客栈。
    店家看见我回来,又喜又惧,怯生生地迎上来。
    “客官,知县可有说什么?”他问。
    “知县?”我一愣,“哦哦,没说什么,是……大皇子驾临,我又是新近来城里的,叫我过去问问,怕我对大皇子不利,哈哈。”
    我放松语气。“掌柜的莫怕,我不过一介草民,知县问过大概,就让我回来了,以后也不会找我了。”
    “那就好,那就好,”店家连声道,“那……客官现在要用膳吗?”
    他还是有些怕。我和九枝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借各种机会打量我。
    也不怪他,一对出手阔绰、模样又不像有钱人的男女,忽然被官家押走,他有所顾虑倒是正常。
    只是不管他有没有顾虑,我都不能再在这里住了。
    大皇子不可信,我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变故,说不好现在就有几只眼睛盯准了这家客栈,监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一旦他又起了杀心,我是无所谓,但我不想连累客栈上下。
    吃过饭,我大喊着好困,带九枝上楼歇息。这话是真的,一日一夜没睡,还和大皇子斗智斗勇,我早就倦得不行了。
    下午睡了一觉,待到快入夜,我隐藏了我和九枝的行迹,悄悄顺窗跃出,走上出城的路。
    九枝精神十足,白天那些明枪暗箭的交锋他也没往心里去,一路走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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