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君被神秘白衣女子带走之后,在城南僻巷中好生绕了几个来回,最后落进一道荒废院落。
    给祝君君解了穴后,女子熟练地从枯柴堆里拣出事先便安置在此的包裹,拿出两身不显眼的平民衣裳,一身让祝君君换上,一身则套在了自己身上。
    祝君君只当是对方行事谨慎,并未多想,换好衣服后才出声询问:“多谢姐姐搭救,还不知姐姐名姓,可否告知在下,日后也好报答!”
    祝君君那声“姐姐”把对方喊得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是在称呼她时连忙推辞:“姑娘身份贵重,不可称呼奴作‘姐姐’,救姑娘的是奴的主上,并不是奴。”
    祝君君纳闷半晌,终于回过味儿来——不对劲啊!
    这个女人她好像不是璇女派的啊!
    之前她见此人样貌俊艳且不俗、身手又极好,混迹在人群中时和那群璇女弟子毫无二致,这才把她当成是璇女派人,没想到竟然是横插一脚的第三方。
    眼看祝君君脸上警惕之心愈重,脚步后退,似有要遁逃之势,那女子又赶紧解释:“奴的主上是姑娘的一位故人,姑娘不必害怕。奴趁乱扮作璇女弟子带走姑娘并非十全之策,那冰罗刹很快就会察觉不对,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姑娘跟我去到安全的地方,届时姑娘自会分晓一切。”
    祝君君心知对方说得不错,那璇女派的凌波仙子似乎对冯三娘十分在意,且她武功极高,自己要是被抓住的话怕是没人能救得出她,但眼前这个自称“奴”的女子行事亦是十分大胆,肯定也不是好惹的主啊,祝君君思索再三,只能试探般的问她:“那,如果我要走,你会拦我吗?”
    谁知那女子却是快速且果断地回答道:“不会。”
    “但奴不建议姑娘独自离开,无论是落在冰罗刹手里,还是回到那姓岳的人身边,都不会是姑娘所希望的。”
    祝君君想了想,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跟你走!”
    对方眸中一抹藏得极深的忧色终于消失,随后右手置于心房、躬身行礼道:“奴定会保证姑娘安全。”
    离开这座破落院子时,祝君君忽然好奇心起,问:“你口中那个‘冰罗刹’,是指凌波仙子吗?”
    “是。”
    女子颔首,却并未多做解释。
    祝君君默默咂了咂舌,心想这可真不是个好绰号,看来那位玉洁冰清般的凌波仙子是个狠角色啊。
    ***
    那边祝君君已同那神秘女子换装遁逃,而这边岳星楼和凌波仙子狄小芸仍在城门口对峙。
    狄小芸原本觉得岳星楼能抵御璇女派诸多功法,又能如此快勘破她的镜花水月,也算是个可造之材,本欲提点他几句,可见岳星楼为了一个女子不惜自伤、呕血跪倒,如此失魂落魄,又觉得他实在是愚昧不堪、痴妄可笑,笑他不愧是从宿玉卿肚子里出来的,有其母必有其子。
    当真是血浓于水。
    于是道:“武学之道在于一心,人若不除七情六欲,与鸡豚狗彘有何差别。尤其是那男女之情,肮脏龌龊,最是阻人修行。岳堂主,你未免陷得太深,这与你的武学修行有弊无益,只怕日后难登巅峰。”
    岳星楼听在耳中,颇觉可笑,撑着膝盖从破碎的青石板上踉跄站起,看向狄小芸的那双乌沉沉眼睛里满是憎恨与杀意——
    要不是这个女人横插一脚,他的祝君君还好端端地在他身边,吃着他买的糕点,和他说笑打闹,怎可能如此轻易离开他!
    竟还有脸在这儿嘲讽他太重感情,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岳星楼正要开口,不远处霓裳使裴瑜儿疾步行来,不及站定便附手在狄小芸耳边低语,神色匆忙、眉心紧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狄小芸听后脸色一变,冷声道:“当真?!”
    裴瑜儿又低语了两句。
    狄小芸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冰潭般彻骨凉寒。
    她看向岳星楼,冷冷问:“方才马车里那女子,果真不是冯三娘?!”
    岳星楼闻言,“哈”的一声笑了起来,残留在口中的血水喷出,狄小芸不着痕迹地用内力将血沫子悉数震开。
    岳星楼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原来璇女派压根就没能劫到祝君君,那个带走她的人,根本就不是璇女弟子啊!
    “凌波前辈,我一开始便与你说过她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冯三娘早就死了,我不过是揭了她的脸皮做成了面具,”岳星楼顿了一顿,嘴角咧得更高,“却没想到凌波前辈如此在意,倒是晚辈的不是了,早知道,该给前辈你留她一具全尸的。”
    狄小芸掩在水袖下的双手缓缓攥紧,又缓缓松开,冰寒的神态恢复如初,看向岳星楼的目光不再带有任何情绪,只淡道:“既然已经死了,那便罢了。”
    说完,随手丢出一瓶丹药,转身离去。
    岳星楼本就没有实力留人,更何况如今还有伤在身,走路都走不稳,只能看着狄小芸离开,待人背影消失,便立刻吩咐狮相门弟子寻找祝君君踪迹,这潮州城虽不是他狂狮堂的地盘,却也是狮相门的势力范围,他这个狂狮堂主的话在这里一样好用。
    众弟子领了命立即分散开去,唯独顾六跑回岳星楼跟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高大男人:“堂主,你内息不稳,需即刻疗伤!”
    “滚开!”
    岳星楼一见顾六,胸口怒意激荡,不仅将狄小芸给他的那瓶丹药狠狠砸在了顾六胸口,更是一把将对方推出了数丈远。
    然而他此刻到底是强弩之末,脚下跟着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顾六被推开后连忙接住了那玉瓶,又上来扶岳星楼,岳星楼这次没再推,却紧攥住顾六衣襟哑着喉咙朝他大骂:“顾小六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我要你何用!啊?!你这个废物!!”
    顾六将头埋到最低:“是顾六无用,辜负堂主信任!还请堂主降下责罚,便是打死顾六也绝不吭声!”
    岳星楼又是一掌把顾六扇开,怒不可遏道:“现在是说责罚的时候?!立刻带人去把城门堵了,你要是不把她找回来,你也别再回来了!”
    岳星楼从没有这样狼狈失态的时候,此刻的他就像一头因受伤而筋疲力尽的狮子,高傲的头颅前所未有的颓丧,骂出口的句子甚至带上一丝哽咽。
    顾六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终于躬身应了个“是”。
    但其实他知道,那个姑娘已经找不回来了。
    她走得毅然决然,彻彻底底。
    此时城门前众人尽散,围观的百姓早就在混战之时就逃得差不多了,刀剑无眼,谁都不想被波及。
    岳星楼没让任何人留下来,独自撑着身体往回走,找不到祝君君他绝不离开潮州。暴动的内息在经脉里乱窜,空荡荡的心透着冷风,他浑身都痛,双腿跟灌了铅一样沉。
    偏偏这时有个声音从后方喊他:
    “岳堂主。”
    岳星楼不予理会,或者压根就没有听到,自顾自往前走去,心里想着,这一次还会有人替他双修疗伤么。
    于是那声音又唤了一遍:
    “岳堂主稍慢,可否容小生说两句话。”
    岳星楼还是不理,那人也不见恼,轻轻笑了一声,接着岳星楼便看到前方十步开外不知何时多了个高瘦人影,一身如火如荼的箭袖锦袍气派非凡,虽说身后没有跟着随从,但一看便知是位出身豪门的贵胄。
    岳星楼眯了眯眼睛。
    来人是名年岁很轻的男子,看起来或许还未及冠,手里执着一柄半打开的玉折扇,脸上还戴着枚遮住右张脸的暗金面具,露出的左半张脸上神色随和自然,任由岳星楼相看,略带清脆的声音客气道:“岳堂主,小生只是有几句话说,不会耽搁许多时间,想必岳堂主你也很想知道,方才究竟是何人带走了那位姑娘吧?”
    岳星楼没有再走,抬起的眼帘下是几欲把人洞穿的狠绝眼神。
    “岳堂主别误会,”男子见岳星楼误会,失笑着连忙摆了摆手,“自然不会是小生,小生是来寻盟友的,可不是来结仇了。”
    盟友?
    哈。
    岳星楼冷冷地嗤了一声,反问他:“你这人莫非是初入江湖,既然要说话,不该先自报家门?”
    那锦袍青年小小地怔了怔后微笑起来,嘴角旁露出一枚小巧的酒窝,看上去倒是很有几分少年的可爱,只是举止形态颇为风流,露着见惯了风月的倜傥,全不似青葱少年该有的模样。
    “是小生疏忽了,岳堂主提醒得是,”他执着手中羽扇冲岳星楼揖了一礼,“小生姓龙,单名一个缺字,在此见过狮相门狂狮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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