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灵梧重新赶回断碑亭的时候,那里已空无一人,他特意留下的百花谷弟子不在,祝君君也不在,唯有落在碑前的一只被烧毁了的竹灯,还有灯旁那滩还新鲜着的殷红血迹。
    他心脏重重一沉,一股巨大的恐怖笼罩头顶。
    快速检看一番后,蒋灵梧确认这血迹的主人已被人带走,于是立即跟着痕迹离开了断碑亭往山庄中去。
    而就在他离开不久,密林后徐徐走出二人,正是之前为避开窦菲消失在密林中的阿青,以及那名险些就能得手了的界青门杀手。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付青冥的脸上还戴着漆黑的面具,声音也是矫饰过的嘶哑,他弯腰拾起祝君君落下的风灯,手指摩挲在竹制的手柄上,那里的温度早已冰凉,“本座可不记得有教过你们,杀人的时候,还要找人合作。”
    那名位列七宿鬼之一的界青门杀手重重跪倒,揭下了面具的额头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皮肉碎裂的声响:“请暗主恕罪!那位百花谷谷主师娘,她手里有一枚无字的无影令!”
    界青门的无影令,持之者必死,但世人并不知道,无影令其实有两种,一种写着“死”字,一种无字。
    而无字的无影令,能从界青门任何一位杀手手中保下性命,这是独属于暗主的馈赠。
    窦菲从蒋灵梧的弟子手里拿到了那张写给祝君君的纸条,将上面的戌时一刻改成了戌时叁刻,错开了祝君君和蒋灵梧见面的时机,再买通温如兰身边的仆人引走蒋灵梧,给了早就商议过完整计划的杀手一个绝不会失败的最好机会。
    但千算万算,算不到祝君君长了一颗偏心。
    更算不到界青门的暗主会突然出现并保下祝君君性命。
    面具下的付青冥听完整件事情始末,无言沉默了片刻,随后挥手让人离去:“回去界青崖,自行找雁留痕领罪。”
    “是!”
    人走后,付青冥又在断碑亭下静立了一会儿,他无法放任那枚特殊的无影令继续留在窦菲手里——
    那是当年他以“阿青”的身份所赠予窦菲的一份报答救命之恩的礼物。
    “阿青”是他为成全自己幼年所梦而编造出的第二个身份,他自封内力、武功,以及人生一多半的记忆,让“阿青”走出终年不见天光的界青崖去过他自己想要的人生。而“阿青”遇见了窦菲,爱上了窦菲,或许是因为在他们曾结伴同行的那段不长的时光中,窦菲像极了他内心深处曾一直渴望想要拥有的、称职的姐姐。
    可是他不能永远都是“阿青”,而百花谷谷主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和一个邪派头子互许终身。
    果然,窦菲在得知他真实身份后无法接受,很快便与他分道扬镳,他也不觉难过,毕竟早就已经习惯背叛,连至亲之人都能面不改色地把他推下深渊,何况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
    而此后,他甚少再用“阿青”的身份外出行走,“阿青”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和窦菲结束,记忆仍停在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他年复一年盘踞在界青崖崖壁最高的洞窟中练功,等再听到有关窦菲的消息,是她与她师弟即将成婚。
    可谁也没有想到,大婚那日窦菲却没有出现在白鹿泽的喜堂上,她去了界青崖,在山下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她说她后悔了,也想明白了,她不爱她的师弟,她要跟他走。
    但他没有现身。
    ——没有人可以背叛他两次,他也不会给任何人后悔的机会,包括窦菲。
    那枚没有字的无影令是“阿青”曾经的一片心意,如今却不该继续留在一个已背弃了他的人手上。
    付青冥低头又看了眼脚下那滩几乎已经干涸了的血,最后转身下山,循着来时的方向如神鬼般眨眼消失了踪迹。
    ***
    暖黄色的烛火在紊乱的气氛中摇曳不止,温郁猝愕地望着祝君君,他无法理解她刚才所说的话。
    “君君,你……我让人去找师兄……”
    他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却看到祝君君的脸色变得更差,她似乎已经快要失去呼吸的能力。
    但她嘴角却努力勾起来,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笑,她甚至还嘲讽他:“温郁,你真没用……”
    在被救下后昏厥的那段时间里,祝君君在似梦非梦间见到了一个像是被热焰扭曲后诡异的身影,但对方的声音她很熟悉,那是她的伏虞剑柄。
    剑柄告诉她,修炼太元欲女功的人在濒死之际能且仅能触发一次功法隐藏的免死特效——所以她的心脏并未长偏,也结结实实被刺中了,只是她被太元欲女功强行锁了血没死而已。
    而如果要活,就必须和她这辈子的第一个男人双修,时限仅仅只有半个时辰。
    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半。
    祝君君苏醒之前以为自己彻底完蛋了,可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她这辈子的第一个男人此刻就在床边看着她。
    她应该把太元欲女功的真相告诉这个人的,可是她没有说,她压抑在骨子里的叛逆和愤怒在死亡面前占据了她全部理智,于是她隐瞒了自己,说出了窦菲。
    ——人都自私,更何况她祝君君从来就不是一个圣人。和温郁的这个错误最初只不过是她在玩游戏时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操作,谁又能想到在那之后她会穿越。既然她的退让和歉意没能得到宽恕,对方甚至还利用她最爱的人来算计她,那她也无所谓了。
    人活一口气,她不会无底线退到把自己的命也一并送出去。
    “……温郁,你真没用,”祝君君的眼神变得轻蔑,但或许是因为眼眶里还有泪光,所以又被动染上了一层深重的怨怼,“我躲你的时候,你对我想入非非……现在我躺在你床上,你倒是又装起了柳下惠……你真可笑……”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不救我,也会有别人……等你师兄回来,我就再不会看你一眼……你连他的一根头发都——”
    祝君君被捏住下颌重重吻住,属于温郁的气息在瞬间彻底覆盖了她。
    男人咬住她嘴唇,用最不礼貌的方式阻止了她继续挑衅,湿软而炙热的舌头没有一丝犹豫,直闯进她口中,卷住她一动不动的小舌凶狠搅弄,齿缝间残留的血渍被他快速吮尽,而深喉的地方是那样腥甜。
    温郁这一吻虽然强硬,却始终避着祝君君胸口的伤,他两手撑在她身侧,起身时呼吸急促,目光牢牢锁着女孩的眼睛。
    祝君君似是没有想到他这样懦弱的人会突然亲她,漆黑的眸子圆睁着,一双没有血色的唇被他吮得又起了些颜色,饱满的唇珠因为沾了津水而亮晶晶,下边还有一圈被他亲口咬出的淡淡的齿痕。
    “你会死……”温郁咬牙道。
    祝君君扯起嘴角:“你和我做……我就不会死……”
    少女赤裸的心口处还插着漆黑的剑刃,温郁用力闭上了眼睛。
    他对祝君君是有欲望的,每一次见到她都会有,而且随着求而不得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份欲望也愈演愈烈。
    他原以为是她对他的身体动了手脚,而他是个无能又庸俗的人,所以管不住自己的身体,管不住自己的欲望,直到那个雨夜,他在小路口看到她满脸都是憧憬的笑,像在黑暗中发光的月亮一样,兴冲冲地往他师兄的住处走。
    那一刻他才惊觉,比起她的身体,他更想要她能用同样的、甚至更加快乐的表情看他。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从背后抱住了她,然后状似疯魔般用力嗅取她的气息。
    ——她是一种毒,带给他的全是痛苦,可他还是上瘾了。
    ——活该。
    温郁踢了脚上的软靴,翻身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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