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邪昏迷不醒,蒋灵梧喂给他的血大半都从他唇缝间溢了出去,根本没喝下多少,半张脸都染成了红色。
    祝君君看不下去,既心疼这个,又心疼那个,于是狠狠心,拉过蒋灵梧割开的手腕饮了一口,旋即转头对着司徒邪紧闭的嘴喂了下去,舌头顶不开他咬死的齿关,便用手捏住他下颚,强行打开然后灌给他。
    蒋灵梧和温郁二人都怔了怔,可事急从权,祝君君这种做法无疑是最快捷有效的。
    大约渡了五六口,司徒邪终于有了些微反应,因为痛苦而紧闭的眼帘反复颤动,祝君君见此忙握住他的手喊他名字,怕他听不见喊得声嘶力竭,许久过去终于是把人唤醒了过来。
    然而司徒邪人虽醒了,命却还悬在线上,脉象微弱得像随时都要断掉,他睁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祝君君,可最后能映进眼底的不过是一抹苍凉的红。
    “君君……”
    司徒邪声音气若游丝,往日那股飞扬蓬勃的劲儿全没了,祝君君一阵阵的心痛,埋下头凑到他唇边去听:“我在,我在这儿……你说!”
    谁知司徒邪却只道了一句“对不起”。
    他反手轻轻握住祝君君,掌心的温度几欲消尽,涣散的眸光像一轮落在潭水里被打碎了的月,祝君君听完后愣了半晌,渐渐明白过来,司徒邪是醒了。
    从相枢入邪的状态中苏醒了。
    “为什么说对不起……”她哽咽着,语气越说越急,“你在对不起什么,司徒邪,你这个邪教弟子,你给我装什么正人君子!你都快死了,说点有用的吧……!”
    司徒邪怔住,接着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容竟有几分天真。
    蒋灵梧和温郁二人时刻把控着他的脉象,喂药、施针,一刻不敢停歇,就连诸葛靖恩都闻声赶了过来用,将自身的同为纯阳属性的精纯真气灌给他,可司徒邪的气息还是在不可转圜地微弱下去,仿若油尽灯枯。
    他笑完,强撑着抬起只手,把祝君君唇边残留的血迹擦了擦,可非但没擦净,反而糊得更红了。
    他只得落下手,悻悻道:“赤明岛的龙女祭司曾替我算过命……她说我,原是从地狱回来的,即便活在阳间,也注定……一世不得顺遂安宁……”
    祝君君没有懂,只觉这话听着熟悉,像和某些她所熟知的事有关,但眼下她无力去想,只觉得一切都太过荒诞。
    司徒邪又对蒋灵梧道:“蒋掌匣,你也莫舍血救我了,我知晓自己活不了……所以,你保重好身体,君君她……离不得你……”
    “司徒邪!”
    祝君君终于怒吼出声,她被司徒邪这句临终遗言似的话刺激得又愤恨又无力,只能边哭边骂:“你闭嘴!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知道自己要死了,我绝不会让你死!我是可以救你的,你知道我可以救你的……”
    然后她看向蒋灵梧,恳求一般对他说:“灵梧,我们现在马上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可以救他的!……我受了那样的伤都活下来了,司徒邪也不会有事的……!”
    蒋灵梧痛苦地沉默着,他知道祝君君说的不错,但他同样清楚这两种情况不可等同视之——
    祝君君所修功法归根到底是利己的,而司徒邪此时已是回光之象,如何还能与她……与她再行周公之礼。
    蒋灵梧虽不语,可眼睛里全是绝望之色,祝君君不傻,她看得明白,所以心里才更加苦涩:“试一试,总要让我试一试啊……”
    许是这里动静太大,岑悬峰在用真气为诸葛玄衣调理了两个周天后,二人也终于走了过来。
    一直搀扶着诸葛玄衣的诸葛靖仇看到自己兄长竟然在给司徒邪渡真气,不由诧异,却见父亲神色复杂地望了司徒邪好一会儿,然后叹声道:“司徒公子天纵奇才,两次来我鸣兵大会,第一次独占鳌头,却被人算计曝露了身份,遭来杀身之祸;第二次虽隐姓埋名,却并未行恶,反而替我铸剑山庄与金刚宗人一战,算来还是我铸剑山庄欠了你啊……”
    祝君君本就情绪纷乱,听到诸葛玄衣这无用的话后,忍不住道:“司徒邪从不曾害过人!他只是生在了赤明岛,生在了伏龙坛,他要虎魄,便光明正大地靠本事去夺,易容伪装也只是为了自保,凭什么要让他一次次遭这种罪……!”
    诸葛玄衣默然。
    叁年前何无尽对司徒邪突然发难,他心中也是不赞同的,可当时想着伏龙坛毕竟是邪派,那少年即便如今单纯如白纸,往后又能干净多久呢,而何无尽侠名远播,又一向嫉恶如仇,且是出了湛卢山地界才动的手,他虽惜才,到底没有站出来阻止。
    过往画面在诸葛玄衣脑海翻来覆去,最后也只得喟叹一声天妒英才。
    而这时,却是一直不曾和祝君君说过话的岑悬峰开了口,他说:“太吾传人,贫道有能力保他一命,但这之后,他得与贫道同回武当山。”
    祝君君抹了泪痕,茫然看他:“什么?”
    岑悬峰的声音毫无波澜:“贫道可以武当绝技叁华聚顶为司徒公子再聚叁阳,保他叁年不生不死,但期间不可见人,不可见物,不可见光。武当山有一玄冰洞,可以冰制棺,盛放司徒公子躯壳,若你能在叁年内寻到救他之法,司徒公子便有重回人间的一天。”
    又问:“你可愿意?”
    “若真能如此,我当然愿意!”祝君君想也不想直接道,“岑真人,你护他叁年,叁年时间我怎么都能想出办法来救他!”
    可说完她才反应过来,武当和元山同样是名门正派,凭什么要为她救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教弟子。
    她瞬间警惕,甚至不顾礼节、不能自控地质问岑悬峰:“你没有理由这么做,岑真人,你想要什么。”
    岑悬峰并无不虞,甚至还露出了自他来到这湛卢山后的第一个笑,那张非凡脱俗的脸上宛如春风拂开了满园梨棠:“想要什么,可以之后商量,救人耗不得。”
    说完他便就地打坐,蒋灵梧同温郁见此情形,不及多犹豫便立刻将已经没了生息的司徒邪扶坐起来。
    岑悬峰阖上双目,双掌贴上司徒邪后背,一路渐渐移至他双肩,清癯如修竹般的手指蕴满了真力,即便退至叁步之外,祝君君也能感受到一股纯阳炙热不可侵犯的雄浑内力在他二人之间奔腾不息。
    神、气、精,叁者与天地同根,与万物同体,得之者生,失之者死,司徒邪被化脉神针正中膻中,摧毁了一身经脉气血,叁华如烟灰飞散,是必死之相,却不想这世间竟有人能替他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再聚叁华,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此间耗时不短,诸葛玄衣难以支撑,只得让两个儿子先扶他下山,祝君君和蒋灵梧则一步不离地静等着。
    蒋灵梧见温郁魂不守舍,便关照他先回去让百花谷弟子为今日活下来的众人炼制解药,黑玉沉香的毒在蓝雪花的作用下虽被压制,可到底没有完全解去:“……这里有我在,还有铸剑山庄留下的弟子把手,不会有事。”
    “好,我会加紧……”
    温郁失魂落魄地转了身,走过演武场时,恍然发现不久前曾跪在这里的另一个可怜人和他死去的师父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那少年往后崎岖坎途,必要受尽世人指摘,而他竟不知那人和司徒邪相比,到底哪个更惨。
    临到山阶前,温郁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可祝君君只静静看着司徒邪,不曾分半个眼神给他。
    ——是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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