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夫人微微欠身,让二儿媳代她送客。
    两位夫人走后,跪在地上的书夏也被婆子拖了出去,院内只剩孔家、孟家和王家人了。孔能的妻子朱氏清了清嗓子,开始往回找补,“伯母,侄媳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按理说是姜家没本事,才让您老劳神费力地帮俩外孙女照看铺子。既然铺子是您管着,府里人用点铺子里的小东西怎么了?铺子里的管事往府里送东西又有什么不对?姜家人真是捡着根针就当棒槌使,这东一句西一句的是要干啥?”
    王老夫人微微皱眉,没有接话。王家一位要嫁女儿的侄媳妇听得不高兴,开口抢白朱氏,“孔家嫂子既然这么说,我也就说几句。清荷姐的嫁妆铺子里的东西家里人用点是没什么,可沾不着挂不着的人跟着一块拿,就不地道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
    朱氏的话还没说完,又被王家侄媳妇抢白道,“访渔嫂子在南市有个陪嫁的肉铺,孔家嫂子去肉铺给你娘家人拿肉,要不要给银子?”
    能不给么!朱氏答不上来了。
    王家侄媳妇冷声道,“你去拿肉给银子,访渔嫂子拿清荷姐铺子里的东西送回孔家,问樵嫂子也拿了送去孟家,可没往铺子里放过一文钱吧?”
    “那不是清荷不在了,铺子让娘家人帮她管着么……”朱氏低声道。
    “可不是清河姐让娘家人帮着管,是访渔嫂子带人堵着姜门去讨回来的。”这位侄媳妇也是个厉害的,话如爆豆子般往外扔,“伯母您睁开眼看看,府里有两桌姑娘等着许人家呢。这事儿如果传出去,谁家还愿意娶咱们书香王家的闺女?!”
    好端端的因为几盒脂粉让人戳脊梁骨,这是干得什么事儿!他们王家大房就差这点东西?又有一侄媳小声抱怨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二十三清河妹妹忌日时,姜家坟地边上不知要围几圈人,等着戳咱们的脊梁骨呢。”
    “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憋不住再说几句……”
    王访渔便脸色阴沉地迈大步走了近来,开口打断朱氏的话,让她继续憋着,“今日之事,错不在母亲,不在妹夫更不在留儿。是我只顾在国子监日夜忙碌,对铺子里的管事疏于管教,致使这帮畜生酿下如此大错。请族人放心,访渔定在三日内理清店铺,连同其他嫁妆一起,亲自送回姜家,并在妹妹忌日时到她坟前认错。”
    王访渔是王家的当家人,他都这么说了,王家女眷也不好再开口。刚走到院门口的孔氏听到丈夫这么说,既心疼又心慌。
    三日内就要把清荷的嫁妆送回去怎么成,那些都是她给女儿留的。
    姜二爷回府安顿好小闺女,便跑去外院练箭,姜家外院顿时鸡飞狗跳,仆从退散。
    傍晚从衙门回府后,见到卢定云抱着脑袋一脸绝望地从院子里跑出来,姜松脸都黑了,大声喝道,“二弟,住手!”
    吼完之后停了片刻,不见有箭飞出来,姜松才迈步进入院,见除了光秃秃的箭靶外,墙上、树干上甚至二弟身后的窗户上都插满了箭,累了一天的姜松就想发火。可见衣发凌乱的二弟满脸委屈地望着自己,姜松又心疼了,“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王家人给你脸色看了?实在难受以后就不去了,让凌儿替你去。”
    没准姜凌去了,受气的就是王家,何乐而不为?姜松走向二弟,忽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是不错。
    “我没发脾气,我是在练箭。”发泄了一顿之后的姜二爷,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姜松拿下二弟手里的弓交给姜宝,拉他去外院书房,一边给他擦手上药,一边埋怨着,“手指头都勒出血了,也不知道歇一歇。卢师傅教了你这许久射箭的诀窍,你怎还是……”
    “射箭要守规矩!写字要守规矩!做人要守规矩!娶妻也要守规矩!”姜二爷越说越委屈,“我照着卢大哥说的法子练箭,心里不舒坦;照着字帖的框架习字,心里也不舒坦。我想怎么样射就怎么样射,想怎么样写就怎么样写……”
    姜松叹了口气,“王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姜二爷不想说那些烦心事,只道,“大哥,我想多赚些家业,给燕儿和留儿做嫁妆。”
    姜松语重心长道,“若想赚家业,你就得守规矩。”
    见二弟眼里都有水光了,姜松又心疼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得受不得一点委屈?等三弟回来,咱们哥仨一块喝几杯,把话说开就不难受了。”
    姜二爷抽抽鼻子,“国丧不能饮酒。”
    “咱在家喝,没人知道。”
    “大哥不守规矩。”
    姜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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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调虎离山
    今晚爹爹留在外院吃酒,三小只被姜老夫人叫去后院用饭。
    姜慕燕心神恍惚,姜留说不明白,姜凌是个闷葫芦,一顿饭下来,反而是姜老夫人说的话最多。用完饭后,三丫头依旧恍惚,六丫头依旧傻笑,黑孙子依旧是个闷葫芦,说太多话又惦记儿子的姜老夫人心很累,让人送他们回西院歇息。
    每晚必读书的姜慕燕破天荒地早早上了床,蜷在被子里搂着膝盖发呆。姜留也爬上去,学着姐姐的姿势与她面对面坐着。
    可是一会儿之后,小肚肚很大、小腿很粗、小胳膊也很肥的姜留就撑不住了,改为趴在床上,抬头看着姐姐。
    姜慕燕看着翻来滚去的妹妹,又哭了,“娘不在了,咱俩的嫁妆也没了……”
    这句话,姜留已经听姐姐念叨无数遍,也劝了她无数回了,结果姐姐心里还是没底。因为娘亲去后,嫁妆就是姐姐的底气,现在底气没了,不是姜留说几句话就能哄好的。
    见姑娘不说话,书秋上前哄道,“三姑娘莫哭了,二爷一定会让您和六姑娘风风光光出嫁的。”
    爹爹连他自己都管不了,拿什么管他和留儿,姜慕燕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姜留的脑袋砸在床上,心很累。
    赵奶娘上前劝道,“姑娘莫哭了,夫人留下的东西就是您和六姑娘的,没有人拿得走,王家也不行!如果他们霸着东西不还,康安城百姓的吐沫星子就会淹死他们!”
    书秋过来跟着劝,“对,如果百姓的吐沫淹不死他们,就让我娘去骂死他们!”
    姜留……
    赵奶娘回头瞪着自己的蠢闺女,“倒水去!”
    书秋端着洗脚盆出去后,赵奶娘接着劝,“王家是书香门第,是讲究人家,姑娘不信就看着,不出三天,王家人必定抬着嫁妆送到咱们门前来。”
    能这么快?姜留张开小嘴,她以为最快也得娘亲忌日的时候呢。
    姜慕燕流泪流得更凶了,“就算送回来,父亲也不会要的。”
    这回,赵奶娘也没词了。
    姜留眼睛转了转,想到了调虎离山之计,“要-不,让-爹-爹-出-城,打-猎-散-心?”
    “姑娘这注意好!”赵奶娘一拍巴掌,“二爷在府里关了多日,正该出去踏青。”
    为了收回嫁妆,第二天一早,姜留便踱着小胖腿,到了爹爹面前。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姜二爷便眉开眼笑地道,“留儿想不想跟爹爹一块去打猎?你伯父准了爹爹出城玩几日,咱们去连青山转转!”
    姜留忽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跟爹爹一块去打猎,她还有命回来吗?爹爹跟大伯说了啥,大伯不是逼着爹爹习武习经么,怎么准他出府了?
    姜凌也害怕,立刻道,“妹妹受了惊吓,应该府中静养,儿陪父亲去吧?”
    姜二爷瞪眼道,“下个月国子监就该择生了,你留在家里好生读书,哪也不能去!”
    再过五个月,爹爹还要下场考武举呢,他离着标准,可比哥哥远多了。姜留心中嘀咕,可不敢说出口,怕挨揍。
    姜凌与父亲商量道,“儿想继续在青衿书院读书,不入国子监。”
    姜二爷皱眉打量儿子片刻,问道,“为何?”
    “因为大舅任国子监司业,儿不想他为难。”姜凌简要道。
    “只要你拔得头筹,他能奈你何?”想到儿子拔得头筹后,王访渔再有坏心思也得憋着,姜二爷心情更好了,翘起二郎腿道,“去,一定要去!”
    “还有一事。”姜凌凑近三步,在父亲耳边低声道,“若要进国子监,便要详查籍谱,儿的身份禁不得推敲。”
    这确实是个难事,姜二爷又皱起眉头,“爹与裘叔商量商量,再做定夺,你踏下心读书,一刻不可荒废。”
    “儿谨记父亲教诲。”
    哥哥说得谦虚,但姜留却发现他的嘴角是翘着的,立刻明白他已经跟裘叔说过不想去国子监的事情了。
    待从爹爹房中出来后,姜留小声问,“哥-为-什-么-不-去-国-子-监?”
    姜凌如实道,“去了国子监,一月只能回家三日,那样妹妹会想我的。”
    姜留……
    “妹妹不想吗?”
    “……想。”
    姜凌笑了,“等我去换衣裳,咱们一起去池塘边。”
    哥哥哄弄完爹爹,又要去池塘边虐三郎了。姜留摸摸小下巴,哥哥实在太坏了。
    得了大哥的许可,姜二爷便像急于出笼的鸟儿,一早便派人出府四处知会他的狐朋狗友,用完早膳便骑马带着姜宝、呼延图和卢定云出府了。
    “小的祝二爷拔得头筹,满载而归!”被留在府里的姜宝在门口目送姜二爷远去,手摇得比狗尾巴草还欢腾,跟在姜二爷身后的仨家伙却走得一步三回头。
    送完二爷回到西院,姜猴儿跟在六姑娘身后,嬉皮笑脸地道,“六姑娘,如今春暖花开天光晴好,您要不要去城外放纸鸢捉蛐蛐?小的会听音儿,准能帮姑娘捉几只又大厉害的,回来咱们拿着蛐蛐去东市……”
    赵奶娘将他扒拉开,骂道,“你这死皮猴儿,滚一边去,别引着姑娘学坏!”
    姜猴儿嘟囔道,“放纸鸢捉蛐蛐怎就学坏了,嬷嬷这话怎不跟二爷说去?”
    赵奶娘瞪眼道,“二爷是男子,姑娘能跟男子一样?我看是你想去玩吧?二爷还没走远呢,你现在追上去啊!”
    姜猴儿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
    姜留看他这怂样就忍不住摇头,这个猴儿真是白叫猴儿了,胆量跟大圣差了足有十万八千里。她也想出城去玩,但那也得等着把铺子拿回来再去。
    说到拿回铺子,姜留就想到了王恪一家三口。她做玳瑁指甲片之所以瞒着姐姐,就是为了瞒住书夏,免得她给她的爹娘送信。其实,书夏人不错,但比起姐姐,她当然跟自己的爹娘最亲近。
    姜留问奶娘,“书-夏-他-们,会-怎-么-处-置?”
    赵奶娘道,“他们一家是二夫人的陪房,不管王家怎么想怎么处置,也得等三姑娘点头才成,所以这事儿还得看三姑娘的意思。姑娘,时辰不早了,奴婢送您去滴翠堂吧?三姑娘不能去,若姑娘也不去,老夫人该派人过来问了。”
    不用去学琴的日子,姜家姑娘们依旧在滴翠堂读《孝经》。姜留应了,可还没等她挪出西院,姜猴儿又跳了回来,“姑娘,您猜怎么着?王恪媳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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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讨嫁衣
    “不-见。”姜留答得很是干脆。父亲不在,王家的事祖母不好插手,她说了就算。
    三婶在王家时讲得明明白白,嫁妆不要了,陪房也不要了。现在嫁妆没还回来,只来个陪房媳妇算怎么回事儿?
    “得嘞!”姜猴儿转身,嗖地跑了出去,一会儿又嗖地跑了回来,“姑娘,那婆娘跪在府门外哭哭啼啼不肯走。”
    攫欝攫。姜留皱起眉头,“赶-走!”
    姜猴儿也很气愤,“小的赶了,往外赶她就往外挪,现在快跪到巷子口了,她说是王家大爷让她来给姑娘们赔罪的,还说好歹书夏伺候了三姑娘一场,请三姑娘念在主仆情分上,给她留条活路!当街人多,咱们的人不好动手。”
    姜留想了想,回院与姐姐商量。可姐姐依旧在为嫁妆的事失魂落魄,问了也没什么反应。
    姜留觉得,王家人如果真是心有不安,来的就不可能只是一个铺子的管事媳妇。大舅派王恪媳妇来,嘴上说是赔罪,分明是试探和逼迫。于是,姜留跟姐姐商量道,“留-儿-让-奶-娘-出-去,赶-她-走?”
    姜慕燕沙哑道,“别-打-架。”
    “奴婢晓得姑娘的善心,您放心吧,奴婢绝不动她一根手指头。”不动她一根手指头,就骂得她抬不起头!赵奶娘转身,气势汹汹往外走。
    奶娘走后,姜留让书秋出去守门,她在屋内跟姐姐商量,“姐-姐,把-契-书-和-卖-身-契-给-外-婆-送-过-去-吧?”
    姜慕燕本能地反对,“那是母亲留给咱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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