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留摇着圆滚滚的小脑袋,非常认真地给姐姐讲,“不会的。娘亲会因为郭婶身份低还是寡妇再嫁,不跟她来往。若是不信,下次姐姐去见外婆时,听她会怎么说郭婶。”
    王家人乃康安的书香门第,讲究颇多。姜留不用都知道外婆会有什么表情和语气跟她们讲为什么该离郭婶远一些。
    姜慕燕睁大凤眸愣愣看着妹妹,半晌才道,“的确会这样。郭婶非官宦人家之女,还是再嫁。”
    说完这些话,姜慕燕忽然就慌了,闪着泪光问妹妹,“妹妹,娘亲看到我忘记了她的教导,会不会很失望?我没约束好自己更没教好你,娘亲一定很失望。”
    姐姐一着急便会慌,一慌就会手脚发凉。姜留递给她一杯温水让她暖手,才轻声问,“姐姐,你觉得外婆那样说郭婶,是对还是错?”
    姜慕燕咬了咬唇,轻声道,“不对。”
    “哪里不对?”姜留追问。
    “……裘叔说过,英雄不问出处只论德行,德重行高者,便值得让人尊敬。英雄不分男女,女子德重行高,便是巾帼英雄。”姜慕燕说完,漂亮的丹凤眸里有光闪动。
    她们姐妹五个跟着爹爹听裘叔讲了数月的书,潜移默化间都有所改变。姜留为此高兴,“娘亲是跟着外婆学的道理,外婆教错了,所以娘亲才学错了。但娘亲不知道这是错的,又交给了姐姐。娘亲在天有灵,一定也知道了这一点,她不会伤心,只会高兴。”
    是这样吗?姜慕燕想了一会儿,眼底的迷惑慌乱渐渐褪去,将茶杯里的温水一饮而尽,“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嗯。”姜留非常肯定地讲,“娘亲教了千般道理,归根结底就是希望咱们便得原来越好。现在娘亲去了,咱俩要自己便好便强,这样才能让娘亲放心。”
    “对!”姜慕燕用力点头。
    至于什么样才算变好变强,姜留会继续一点点地开导姐姐,她自认在改造姐姐这件事上,她这两年多来,做得很有成效。
    姜留咧开小嘴儿,笑得极为自豪。
    “妹妹,时日不可荒废,咱们快睡,睡醒该去练琴了。”
    姜留……
    傍晚时分,姜二爷踩着晚霞回府去北院给母亲请安时,听了一脑袋梅氏如何好,然后母亲用语重心长地跟他讲,“儿啊,你看郭静平娶了媳妇后,脚步轻快人也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娘说得太对了,郭静平以前不修边幅,现在娶妻后有妻子照料,确实看起来顺眼多了。”
    还不等姜老夫人激动于儿子的想法有所改变,便听他又道,“儿就不同了,儿向来整洁。郭静平就算是有媳妇帮他倒腾,他在这方面依旧比不上儿子,娘说是吧?”
    那是自然,郭静平一个粗汉子,怎能跟自己的谪仙儿子比,姜老夫人翘起嘴角。
    姜二爷趁热打铁,委屈巴巴道,“娘,儿忙了一天,又脏又饿。”
    姜老夫人连忙道,“快去更衣用膳吧。”
    “是。”
    待儿子跑了,姜老夫人琢磨一会儿才琢磨过劲儿来,苦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儿子样样都好,怎在姻缘上,就这么艰难呢。
    第二日,姜二爷早早出了家门,赶往衙门。途径怀德坊灵雨巷时,姜猴儿指着郭家的方向道,“二爷您看,房顶上盖瓦的那人是不是郭爷?今天是九月初一,郭爷不是该去千牛卫么,怎么还在家干活呢?”
    “他有什么好看的!”姜二爷气鼓鼓的,娶个媳妇跟被门夹了脑袋一样,天天跟跟着傻小子似的,让人看着就心烦!早知道这样,自己就该给他在康安西南角寻个院子,免得他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
    姜二爷正不高兴着,没注意对面有人从铺子里走出来,抱拳行礼,“末将左武卫宋颗拜见姜指挥使。”
    见宋颗忽然出现,姜宝浑身肌肉紧绷,握紧了拳头。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姜二爷停住脚步,笑容满面地抱拳还礼,腰比宋颗折得还低,“宋将军折煞姜某了。论品阶,该是下官给您行礼才对。”
    论品阶,宋颗是五品游骑将军,姜枫只是六品指挥使。见姜枫对自己如此客气而有礼,宋颗笑容真诚了不少,“使不得,姜大人乃万岁亲封的送瑞谪仙,办公的衙门里挂着万岁御笔亲书的匾额,哪是宋某这等在西北整日吃土的小将能比的。”
    姜二爷心里骂,脸上却比宋颗笑得更真诚,“宋将军为国守土卫疆,守一方百姓平安,乃是下官最最敬佩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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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2章 爷要他掉进粪坑里
    一个男人能长得这么惊心动魄,若非亲眼所见,宋颗真不会相信。此时,这个貌若好女的男人对他笑得如此灿烂,瞬时让宋颗有种想将他一掌砍晕,横在马背上带回肃州的冲动。
    可惜这位是万岁亲口封的谪仙,只有万岁能动他。宋颗心中暗骂景和帝,伸手相搀姜枫,行动和语气都带着让姜二爷不爽的亲热,“姜大人可用了早膳?”
    姜二爷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惋惜道,“下官在府里用了饭才出来的,将军清早到西市来用膳,可是奏事院厨房的饭菜不合将军的口味?”
    身为西市指挥使的姜二爷面带惭愧,心里却偷着乐。延福坊奏事院的厨子善做麻辣川食,来自西北的宋颗吃着合口味才有鬼!吃不惯就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
    宋颗出身行伍,在西北又作威作福惯了,姜二爷又这般敬着他,便让他放松了警惕,坦然道,“不是姜大人安排的厨子准备的早膳不丰盛,实在宋某吃不惯。”
    说罢,宋颗亲热地往前凑了一步,低声抱怨道,“奏事院今早的汤饼加了茱萸,宋某吃了一口,便像被烙铁烙了舌头……”
    说着,他还吐出舌头扇了扇。
    宋颗的动作委实不雅不合时宜,让西市的百姓、店家看得火往上蹿,恨不得上前将他用脚踢出康安城。敢在西市欺辱姜大人,他这是找死!
    一股极为难闻的气息冲入姜二爷的鼻孔,令他作呕。姜二爷抬扇挡在两人之间,面色难看地道,“看来将军不喜茱萸的辛味儿,下官这就派人去奏事院让厨子日后单独给大人备膳。猴儿,你在前引路,请宋将军去乐天食府用膳,将军想吃什么尽管点。”
    乐天食府是西市最好的酒楼,宋颗颇为满意地吸了几口被惹恼的美人香,才随着姜猴儿走了。
    身为康安浪荡子,姜二爷见过不少有龙阳之好或荤素不忌之人。都是出来玩,各有喜好互不干扰,这是基本的规矩。所以宋颗有龙阳之好姜二爷不觉得有什么,但他竟敢当街调戏自己,这让姜二爷极为恼火。
    康安谁人不知他只喜欢女人,可没旁的爱好!
    到了衙门后脱下被他碰过的官服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又洗了几次手,还是怒不可遏。
    康安城中觊觎二爷的男子不是没有,但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骚扰二爷。姜宝也气坏了,“二爷犯不必因这等货色上火,小人今晚就去教训他!”
    “爷等不到今晚,你现在就去,爷要他一个时辰内掉进粪坑里!”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出了这口恶气,姜二爷觉得自己以后不必在康安混了!
    “是。”姜宝转身出衙门,去乐天食府找宋颗算账。
    不到半个时辰,送宋颗去乐天食府的姜猴儿先回来了,捂着嘴在将二爷面前直乐,“二爷您猜怎么着?”
    姜二爷白了他一眼,姜猴儿边乐边道,“宋颗用过饭后,非要小人带他四处转转,还向小人探听咱们府里的事儿。谁知他今天点儿背,脚滑撞倒了路边推车上装夜香的大桶,被淋了一身的屎尿!嘿嘿……
    “那倒夜香的老翁不干,非要宋颗赔桶,大伙都帮着老翁说话。宋颗今日的人算是丢大发了,嘿嘿……”
    姜二爷想到那场面也乐了,“他赔了多少?”
    “宋颗还挺横,脱了外袍扔在地上,让老翁赔他衣裳钱,还要让随从打人。冯子瑞巡街路过,才将他劝走了。不过他的袍子被那倒夜香的老翁捡了去,洗干净后,怎么也比木桶值钱。”
    在房内整理文书的瞿伦学道,“宋将军吃了亏,肯定会找那老翁晦气。”
    姜猴儿点头,“所以大伙都让那老翁在家里避几日,待宋颗走了再出来做事。”
    瞿伦学点头,又低头整理今日要报送京兆府的文书。
    姜宝带着一件新的官服走进来,众人都以为他是回家给大人取衣裳,未做他想。
    姜二爷在衙门忙碌了一天,傍晚回家时又被宋颗堵住了。见到他,姜二爷就感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开,“下官听闻早上将军不小心淋了水,您没着凉吧?”
    姜二爷身后的姜猴儿满脸惶恐道,“都是小人没用,请将军责罚。”
    提起这件事,宋颗忍不住干呕一下,忍了几忍才道,“无事。宋某来此,是想请姜大人去喝两杯,不知姜大人可否赏脸?”
    赏你个巴掌还差不多!姜二爷满脸歉意道,“将军相邀,下官本不该推辞,只是犬子卧病在床,下官得回去照料。”
    听到姜枫提起儿子,宋颗立刻追问道,“不知贵公子得了什么病?”
    “那孩子随下官,自小就体弱。前些日子着风受凉起了高热风疹,正在府中安养。”姜二爷忧心忡忡。
    宋颗立刻道,“倒也赶巧,此次随宋某入京的军医最善治小儿体虚,不如让他入府为公子号号脉,开几副对症的调养方子?”
    他对自己的儿子,兴趣还真是不小呢。姜二爷谢过,“待犬子风疹褪去后,下官就带他过去给大人磕头,请军医为他诊断开方。”
    见姜枫这么说,宋颗便点头应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姜二爷的背影,半晌没动。
    待回到姜府,姜二爷把事情跟裘叔讲了。裘叔也道,“呼延图暗中跟踪宋颗的部下,发现他经常围着状元街转悠,向人打听少爷的容貌、刀剑弓马等事。”
    “如此看来,他真是冲着凌儿来的!”姜二爷皱起眉头,心中烦乱。
    与裘叔议事到深夜,姜二爷回房中见到认真读书的儿子,想到任家被屠,他一路逃到康安才过了三年安生日子,现在又被宋颗那么恶心的人盯住了,就感觉很心疼,又很烦躁。
    姜凌见父亲回来了,起身接过他脱下的官袍挂在屏风上,问道,“姜宝回来为您取了一次官服,原本那件是被谁弄脏了么?”
    姜二爷心里那点火已经出了,不想让儿子跟着着急,便道,“爹已请你大伯明日给爹带件新的回来,无事了。”
    姜凌抿了抿,“儿已问过姜宝,是宋颗弄脏的。”
    他父亲十分在意衣着,不可能是他自己弄脏了官服。回府后他又在前院与裘叔而非大伯议事到现在,所以姜凌推测,今日弄脏父亲官服的人,应该来自肃州。姜凌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所以他方才已将姜宝叫来问了一遍。
    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没得添堵。姜二爷白了儿子一眼,弯腰一抓被子发现厚了不少,“怎这么早就换上了冬被,你觉得冷了?”
    “是祖母怕您冷。”
    姜二爷哦了一声,转身打开柜门。姜凌知道他在找什么,“薄被已经被祖母拿走了,父亲,儿有事想跟您商量。”
    “说。”姜二爷懒洋洋地躺在冬被上,显然已经进入了睡前发呆状态。
    姜凌站在床前,“儿想去柳家庄养病。”
    姜二爷一下就清醒了,坐起来严肃道,“你哪也不能去,在府里老实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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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3章 姜二爷病倒
    姜凌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退缩。他知道自己这样跟父亲谈,父亲是不会同意的,便转身熄灯跟父亲并排躺在了床上,低声道,“宋颗已经找上了父亲,很快就会找到府里来。祖母年岁大了,三婶怀着身孕,大姐婚期临近,府里不能出一点事的。”
    姜二爷哼了一声,“这不必你来操心,爹还不至于没用到让他闯进府里来。”
    姜凌轻声道,“父亲,蒋锦宗杀了儿的爹娘,一把火烧了任家。儿昨天晚上又梦到我娘了,她浑身是血,声嘶力竭地让裘叔带儿逃命。”
    姜凌闭上眼睛,娘亲临终时望着他的眼神,让他心如刀绞。
    姜二爷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果然是湿的,他一下就心疼了,“你娘临死想的都是让你活下来,你得好好听你娘的话。你要出了事儿,任家就真的完了。”
    姜凌更咽道,“蒋锦宗的爪牙近在眼前,儿却龟缩在府中,寝食难安。若放他这么走了,儿不配为人子,更无颜面对任家列祖列宗。”
    姜二爷连忙道,“莫哭啊。爹明日就让裘叔设计拿下他严刑拷打,尽快拿到罪证为你父母报仇。”
    姜凌摇头,“蒋锦宗知道当年带儿走的是足智多谋的军师,他敢派宋颗进京,就说明宋颗与任家灭门血案并无直接关联。否则以裘叔之智,一定能撬开宋颗的嘴,探知真相,将蒋锦宗拉下马。”
    是这样吗?姜二爷想了一会儿,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既然如此,你抓他作甚?”
    “因为他是蒋锦宗的走狗爪牙,蒋锦宗敢将爪子探到姜府,儿就不能退缩,必须将其斩断!”姜凌睁开眼,声音里尽是寒意,“儿没想抓他,儿想要他的命。”
    姜二爷吓得坐了起来,“蒋锦宗身为左武卫统帅,手下走狗成百上千,难道你要把他们都杀了么?你要报仇杀蒋锦宗和那些屠杀任家满门的刽子手,爹不拦着你,但你不能滥杀。”
    姜二爷见儿子不吭声,便压住想揍他的冲动,苦口婆心地劝,“你祖父在世时,经常给爹讲人是怎么走上不归路的。人不能作恶,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再想堵就堵不住了。爹不是吓唬你,明日爹就把京兆府的凶杀大案卷宗都抱回来,你一本挨一本地看。”
    姜凌握紧拳头,“儿明白您的苦心,儿不是滥杀无辜。您不知道这些人在肃州都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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