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少?”王大舅又上前一步,武婢听琴和琦雪抬胳膊将他拦住,不准他碰触自家姑娘。
    “娘亲去世前,留给燕儿和妹妹两家铺子,一个田庄、一千两银子。”姜慕燕再问一遍,“大舅想要多少?”
    这话……有断亲的意思了。赵奶娘听得心惊,回头看三姑娘,见她和六姑娘的小脸都十分平静。
    王访渔已在悬崖边上,哪还顾得这些弦外之音,他只听到了钱数,“这两年你和留儿又开了三家铺子,手里怎么可能只有这点银子,燕儿借大舅五千两,待此事过后大舅连本带利还你。”
    “我们只有这些。”姜慕燕握紧拳头,声音都抖了。
    “老爷,一千两就一千两吧,解了燃眉之急要紧。”孔氏劝道,有了这一千两,丈夫就可以少当几张字画,这些可都是能传家的宝贝啊。
    王访渔点头,“也好。”
    “明日燕儿派人给大舅送来……”
    还不待姜慕燕说完,急切地王访渔便道,“今日天还没黑……”
    姜留脆生生地问,“怎么,大舅要跟着我和姐姐回府取银子么?”
    王访渔哪有脸自己去拿,“现在天色还早,你们回府去取或派人送来便是。”
    “那是你妹妹留给孩子们的嫁妆,你怎么敢!”王老夫人急急赶来,正听到儿子向外孙女讨要银子,气得头晕脑胀。
    见母亲来了,王访渔一阵脸红,弯腰从地上捡起装画轴的锦盒,躬身行礼,“母亲误会了,儿只是想从燕儿手里借,会还给她的。儿还有要紧事,耽搁不得,待儿回来再跟您解释。”
    说罢,王访渔不顾母亲阻拦,提着画急匆匆地走了。孔氏见丈夫走了,也往自己院里挪。王老夫人冷冰冰地扫了儿媳一眼,才将目光转到两个外孙女身上,轻声道,“燕儿,妻儿,来,跟外婆回去。”
    姜慕燕忍不住,眼泪又刷地掉了下来。姜留拉着姐姐的手,跟随外婆回了北院。回到房中,王老夫人问发生了何事,姜慕燕哽咽不能言。姜留便道,“我们怕您着急,所以才没跟您讲……”
    王老夫人听完,只觉眼前黑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喘不过气来。与她常有往来的老姐妹、老亲戚,这些日子都不走动了,王老夫人本以为是因为王家受孟家牵连的缘故,案子未定,她们怕被牵连,没成想竟是出了这样的丑事。
    她老了,瞎了,聋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她竟被瞒得死死的……
    “大舅说他是被人诬陷,外婆别担心,会没事的。”姜慕燕握住外婆苍老的手,低声劝着。
    若真是被人诬陷,长子不会是那般做派。王老夫人勉强压住一阵阵眩晕,问道,“此事你们是从何处听来的?”
    “昨天傍晚,我同哥哥去南市家具行转悠,看到孔家爷爷为新宅置办家具,六十两一张的桌子,他眼睛也不眨地买了两张,我惊讶他哪来的钱,哥哥才跟我讲的。”姜留回道。
    提到孔家,王老夫人满心厌恶,她闭上眼睛靠在软塌靠背上,又问姜慕燕,“你大舅问你借钱,燕儿是怎么想的,跟外婆说实话。”
    姜留也想知道姐姐的想法,转头认真听着。
    姜慕燕的手抓着外婆的衣裳,低着头道,“六年前,燕儿的祖父喊冤屈死,姜家陷入绝境,我娘卖了三个铺子救急。如今二舅被囚,大舅被诬告,大舅开口向燕儿借钱,燕儿想如果我娘还在,应该会给大舅拿银子。”
    “燕儿你记住了,那是你娘留给你们的嫁妆,是你们后半辈子的依靠,谁要也不能给。”王老夫人眼泪都要留下来了。
    姜慕燕轻轻摇头,“外婆,这两家铺子、一个田庄和一千两银子,是您为我娘置办的嫁妆,能给大舅。燕儿不想大舅出事,不想外婆跟着着急。”
    “傻孩子……”王老夫人的眼泪真流下来了,姜慕燕慌了,一边给外婆擦眼泪一边给外婆交底,“外婆不必担心我和留儿,我父亲会给我们置办嫁妆的,总不会比大姐的少。”
    “是啊外婆,如果我娘的这些嫁妆能帮家里排忧解难,她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姜留跟着道。姜家出事时她娘拿出来三个铺子,现在王家出事了,姐姐想用娘亲的嫁妆帮王家,也算说得过去,姜留不拦着。
    王老夫人摇头,“这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退一万步说,便是能用银子解决。那也得先用王家账上的银子,账上若凑不够,该由我的和你们大舅母的想办法,不是你俩。”
    “老夫人,凌少爷来了。”婆子进来报信。
    王老夫人起身坐直,吩咐道,“请他进来。”
    江凌进来先看向眼睛通红的姐姐,又看看一切如常的妹妹,才给王老夫人见礼,“老夫人安。”
    自他的身份大白天下后,江凌便不再跟着妹妹一起喊外婆了,在他眼里,王家根本算不上亲戚。
    王老夫人得知江凌的身世后,对他的芥蒂也消了,温和寒暄道,“一段日子不见,凌儿白了,也长高了,凌儿是来接你姐姐和妹妹的?”
    “是。”江凌说话一向简短。
    哥哥白了?姜留抬头看着哥哥小麦色的肌肤,没觉得他最近有什么变化,不过比起三年前的小黑脸,哥哥确实是白了不少。哥哥来了,她们就该走了,姜留站起来,“外婆,那我和姐姐回去了?”
    王老夫人点头,临别还是小声跟姜慕燕道,“回去问问你父亲,看他是否有法子帮帮你大舅。”
    “是。”姜慕燕应下,与江凌和妹妹一道往外走。
    早就等在二道门的孔氏见他们过来了,凑过来跟姜慕燕道,“燕儿回去求你爹救救你大舅吧,你二舅已经那样了,要是你大舅再出了事,你也没脸不是?你爹跟御史台的人那么熟,他一定有法子。”
    姜慕燕点头,“大舅母,表姐夫家与荆大人家沾亲,表姐那边没消息么?”
    孔氏叹了口气,“你表姐怀着身孕,这事儿我哪敢跟她讲。”
    “大表姐有身孕了?”姜慕燕诧异,她方才与外婆讲了许久的话,外婆竟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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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3章 不去也得去
    回到家后,母亲在祖母院里,姜留先带姐姐回房,脱下她的外衫,见她瘦弱的肩头被大舅用手掐出来好几道红印子,心一下就疼了,“姐还挺不疼?”
    “疼劲儿已经过去了,留儿不要告诉父亲,免得他跟着生气。”姜慕燕小声叮嘱妹妹,若让父亲知道大舅伤了自己,父亲就更不会帮忙了。
    姜留吩咐人去取药膏,然后与姐姐商量,“姐姐,咱们怎么办?”
    姜慕燕在路上就想好了,“待父亲散归来,我与父亲讲。若大舅再向咱们要银子,便将我那份给他,你那份不能动,你开铺子赚的那些也不能动。”
    “咱俩还分什么你我,铺子是咱俩开起来的。”姜留一边给姐姐抹药膏,一边问,“娘亲留下的嫁妆送出去,姐姐心疼吗?”
    姜留明显感受到姐姐的身子颤了一颤,便知道她是心疼的,姐姐一直把嫁妆当做眼珠子般护着。
    “祖父出事后,娘亲当店铺凑钱,好让父亲和大伯去托门路,我也曾问过娘亲心不心疼。娘亲只说了八个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姜慕燕现在能体会母亲当时的感受了,“再心疼也只能如此,谁让家里出事了呢。”
    姜留觉得这八个字确实贴切。对比来说,王家现在面临的局面,比当年姜家面临的困境要小得多,起码王家没有被灭门的危险。姜留又问道,“姐姐信大舅是被人诬陷的么?”
    半晌,姜慕燕才轻声道,“大舅以前公正严明,处处遵照规矩办事,所出才能当上国子监司业,所有人都佩服他,说他是正人君子。大舅会变成这样,都是被孔家拖累的。孔全武需要银子,他没有生财门路,便打着大舅的幌子四处骗人,大舅被他拖下水,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所以……”
    姜留一下就猜中了姐姐的点,接过话茬,“所以嫁娶乃人生大事,必须慎之再慎。”
    “对。”姜慕燕点头,“孔家与王家门不当户不对,当初外祖父就不该应下这门亲事。咱俩的婚事也要甚之再甚,不能只看对方的样貌、只听对方说了什么,还要看对方的家风、父母家人的品行……”
    听姐姐滔滔不绝地讲完,姜留才十分八卦地追问道,“姐姐觉得嘉顺王府怎么样?”
    姜慕燕回道,“嘉顺王府是不错,不过柴四婶没有相中你,你嫁过去定要吃些苦头。不过,柴四叔不能承爵,若过几年父亲官职能升迁,柴四婶或许会改变主意。”
    姜留摇头,“我指的不是柴小八,是柴三哥。”
    柴林棐?姜慕燕摇头,“柴三哥与你差了五岁……”
    “不是我,是姐姐,你与柴三哥只差两岁,正合适呢。”姜留笑眯眯道。
    姜慕燕摇头,“不合适。柴三哥的父亲是嘉顺王世子,他才十四岁便已经崭露头角,将来不可限量。”
    姜留依旧端着一张八卦的小脸,“那姐姐觉得柴三哥这个人如何?”
    姜慕燕如实道,“他与咱们门不当户不对,我没留意过他。不过单论言行外表,他自是极好的。”
    姜留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她姐,牛!
    姜二爷回来后,刚灌了一碗解暑的芥辣白醪,便见两个闺女走进来了,大闺女低着头,小闺女努力绷着小脸装严肃。姜二爷挑挑眉,不等她们开口便问道,“坐吧,今日去王家不顺当?”
    “是。”姜留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解暑汤喝了一口,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谢父亲,谢母亲。”姜慕燕道谢,接过母亲亲手盛的白醪汤,轻轻抿了一口,放下碗鼓起勇气问道,“父亲可听说我大舅被人告到荆大人面前的事了?”
    姜二爷点头,“三司正忙着安孟大案,等你二舅一家被放出来,你大舅就该进去了。”
    姜留……
    姜慕燕的眼圈一下就红了,“父亲,若我大舅赔了人家银子,也不能免去牢狱之灾么?”
    姜二爷摇头,“他是渎职,罚银免职后,牢狱之灾还是算轻的。就怕秋审之后被判发配。”
    姜慕燕睁大眼睛,姜留也愣了,“爹爹,真会被发配吗?”
    “你爹我当然不会。”姜二爷白了一眼不会说话的小闺女,端起白醪汤喝了两口才道,“边卫缺垦荒的人手,大理寺卿找府尹大人和刑部尚书商量,想请旨发配一批犯人过去。你大舅运气好,正巧赶上了。”
    ……
    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姜留转头看母亲。
    雅正解释道,“发配犯人需大批官差押解,一般要凑够数百人才会发配一批。路上虽有死伤,但若能活到发配地,确实比日夜关在牢里好一些。”
    姜留抓住了重点:爹爹说大舅运气好,便是他会插手,让大舅活到发配地去开荒。这算运气好吗?姜慕燕也有些茫然,抬头看着爹爹,她不只该怎么去王家回话。
    姜二爷知道大闺女与王家亲近,这样恐怕不好交代,便道,“等你大舅被抓后,你去问问你外祖母的意思,如果她不想让你大舅发配,为父可以想办法把他留在牢里。”
    “……是。”姜慕燕小声追问,“父亲,不知我大舅会被判几年?”
    姜二爷摇头,“这得看他犯了多少事。”
    姜留也追问道,“爹爹,孔全武也会被发配吗?”
    “他那岁数,能走千里路?就算活着走到边卫,他能挥得动镐头?”姜二爷反问。
    ……
    姜留觉得就算她大舅不能,孔全武也能。不过这话她也只能心里想想,不敢当着姐姐的面说出口。她决定去找哥哥聊聊,“爹爹,母亲,这汤很好喝,我再让厨房做一盅,给哥哥送过去。”
    待到了外院书房,姜留坐在哥哥桌边看他喝汤,感慨道,“等二舅放出来,大舅就要进去了;孔能刚被放出来,孔全武又要进去了。”
    江凌喂了妹妹一口汤,才道,“发配比留在康安好。”
    “我也这么觉得。大舅被发配,大舅母也跟去就完美了。”他们两口子都走了,王家才能消停。
    妹妹又跟他想到一处去了,江凌含笑道,“大舅与大舅母是夫妻,她会跟去的。”
    “她不去也得去,对吧,哥?”姜留桃花瞳亮晶晶地望着哥哥。
    江凌点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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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4章 往事
    按照大周刑律,“株连四族”是指的父四族,即: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一族、出嫁的姐妹一族、出嫁的女儿一族。其中的“自己一族”包括犯罪之人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堂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儿子和孙子女、侄子和侄女。
    安孟两家四族有多少人呢?已被押在牢中的加上分批押送到康安的,足足有四百余人!最后一批到的,是从孟回舟的老家泉州的押送来的,孟回舟的姑姑一族和伯父母、堂兄弟姐妹。他们进京这日,正好赶上姜留去白家习武出来,囚车一辆辆从她面前的大道上经过,囚车内蹲坐的犯人们蓬头垢面,死气沉沉,路两旁的百姓指指点点,无人敢高声说话,囚车的车轮轧过地上石板的声音姜留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次被株连的孟家四族,在泉州的人数绝不止这些。其余人是死在路上了,还是没有被抓进京?姜留带着疑惑回府,进门抬头就看到老管家躺在躺椅上,张嘴睡得十分香甜。
    姜留轻手轻脚地从老人家身边经过,巧遇了大忙人裘叔。裘叔站住给姜留行礼,姜留还礼后问,“裘叔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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