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慕燕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如果娘亲吃了澄空大师的药,或许就,就……怎么能一样呢……多半钱、一片、一段,药效也不一样……或许就差那一点……呜呜呜……”
    姜留轻轻拍着姐姐的背,她能说什么呢?就凭爹爹和外祖母相处时的别扭劲儿,姜留不用想也知道爹爹把药给外祖母时是个什么表情,外祖母收下药时又是个什么心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待姐姐哭得差不多了,姜留才轻声劝道,“子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咱们以后要时刻提醒自己,与家人相处时一定把话说明白,免得再生出这样的误会,姐姐说对不对?”
    姜慕燕用帕子按了按鼻子,抽泣着道,“留儿,这话不是孔子说的。”
    啊?姜留茫然道,“我记得这是论语上的话啊,不是孔子,那就是孔子的弟子说的?”
    姜慕燕又按了按鼻子,吟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妹妹可记得这两句?”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姜留立刻接了下去,表示她会背这首诗,“莫非是李白说的?”
    “太白此诗是引的《论语》中的典故。”对待学问十分认真的姜慕燕跑到桌边取出《论语》,翻到《微子》篇,将这一段指给妹妹,“你看。”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姜留念完就明白了,“这话是楚狂说的!”
    “不错。”姜慕燕赞许地点头。
    “楚狂”和“楚狂人”是一个人吗,还是说楚狂的意思就是“楚国的狂人”?姜留正想多问几个问题让姐姐转移注意力时,姐姐已经自己转移了。
    “《论语》中所载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庄子·人间世》中所载却是‘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这两句看似相似,含义却大相径庭。两书记载的是同一件事,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出入?”
    啊?姐姐是问我吗?姜留瞎猜道,“或许楚狂说话有口音,记录的人没听清,又或许是后人抄书的过程中抄错字了?”
    “妹妹说得都有道理!”红眼睛红鼻头的姜慕燕抱着《论语》与《庄子》,挺直腰杆道,“前人对此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若想查明此事,须下苦功夫多方考证。娘亲教我读了这么多书,我要背负着娘亲的期待,与伯父、二舅和母亲一起钻研此道,有朝一日小有所得,我要将娘亲的名字留在书中,让娘亲被后世敬仰,这是我能为娘亲做的事,这是我的孝道!”
    不敢担这份沉重孝道的姜留怂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才配得上此情此景。
    她想了半天,才站在姐姐面前,挺起腰杆道,“好!姐姐放心大胆地尽孝。谁敢拦着姐姐,我拿棍子抽他;等姐姐的书写好了,我掏银子印十万本,咱们不只要发遍九州,还要翻译成番邦文字,远播全球!”
    姜慕燕虚心问道,“妹妹,全球在何方?”
    姜留……
    她忽然想大声唱一句“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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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9章 福田寺内的假商贾
    安孟大案结案刑罚公文下发第五日,安孟两家被查抄,府内一应物品皆归衙门处置。孟家在西城,由西城兵马司衙门负责查抄。
    姜二爷接到府尹大人的命令后,立刻叫来巡街副使韩宏奎,将差事交待下去,“将宅里能要的东西都弄出来,换成银子冲入咱们的账上,若你动作够快,中秋时就分银子买肉。”
    韩宏奎的眼睛冒着亮光,试探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宅子里能换银子的都能拿?”
    这么干也成,不过名声也得要。姜二爷想了想,吩咐道,“搜出的书籍给西城的书院和私塾分分,其他的随你处置,能换银子的一概弄走。”
    “是!”韩宏奎响亮应下,他现在就去,能拿的拿,拿不动的撬下来!孟家门口的石狮子门院内、影壁墙上的琉璃砖、院里的树,一棵不留!
    韩宏奎走后,周其武笑道,“大人这样吩咐,韩宏奎恐怕会连孟家的大门和门口的石狮子都搬去换银子。”
    “这样最好。”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万岁把孟家院子赐给凌儿时,收拾起来才方便,也免得秦天野惦记。
    几个巡街副使中,就数韩宏奎心眼最多,副指挥使李长存眼睛一转就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他也想分一杯羹,“大人,孟家宅内的旧家具物什可转手卖给家具铺子,院内的砖瓦咱是不是也该物尽其用?”
    姜二爷点头,“怎么个用法,说来听听。”
    李长存道,“西市西南几条巷子的路面上破损的青砖、房顶上被风刮掉的瓦该换了,大人您看?”
    “照你说的办。”姜二爷拍板。
    “是。”李长存心里盘算着此举能省下多少银子,年底大伙能多分多少米面,眼睛越来越亮。
    待李长存追着韩宏奎走了,周其武将这个月的衙事汇总文书写完,递到姜二爷桌前,“请大人过目。”
    姜二爷翻开扫了几眼,夸奖道,“非常好!就这样交上去吧。”
    “是。”周其武应下,踌躇片刻,低声问道,“大人近来可去过敦义坊?”
    姜二爷摇头,“敦义坊有何不妥?”
    周其武回道,“下官前几日带家人去郭义坊的福田寺,瞧见福田寺年久失修,寺内有的房舍站在屋内抬头能望见天。司天监传出消息说,今年秋冬的雨雪会大过去年,下官担心福田寺内房舍被雪压塌伤到人,大人您看?”
    敦义坊也是姜二爷管辖的地盘,坊内有福田寺和法觉尼寺,但福田寺香火不旺,和尚也只有两三个,周其武怎带家人跑去福田寺烧香?
    姜二爷觉得他话里有话,径直问道,“福田寺除了房舍破损,还有什么不妥的?”
    周其武晓得姜二爷的脾气,自己若不说实话引得他心生厌烦,自己这碗饭就吃不长了。于是,周其武直言道,“大人,福田寺内寄住着十几个做买卖的商贾,虽无证据,但下官觉得他们不似寻常商贩,所以想借着勘察房舍的机会,进去查看一番。”
    姜二爷刚要应下,却见守在门外的姜宝冲自己挤眉弄眼,便道,“我会派人去看看,你先把这份文书交到京兆府去。”
    大人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想亲自去查看。不过周其武还是老老实实地汇总文书去了京兆府。
    周其武走后,姜宝进来在姜二爷耳边低声道,“二爷,福田寺内住的是咱们的人。”
    姜二爷……
    ……
    ……
    “去把裘叔给爷叫来!”
    裘叔赶来后,姜二爷第一句话便是,“福田寺那批人是怎么回事?”
    裘叔拱手回道,“二爷,四月份时老夫请您示下,是否再从外边调一批人手进京,已备不时之需。您应允后,老夫便调来十五人,暂时安置在福田寺内。”
    姜二爷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都是些什么人,怎会让周其武觉得他们不正经?”
    裘叔解释道,“是从少爷的师门和江老将军举荐的江湖好手中挑选的。”
    江湖人士……
    姜二爷脑袋里立刻出现了呼延图那张胡子邋遢的丑脸,再配上福田寺那座破庙做背景,让他对这批“好手”产生了很不舒服的联想,“好手能被周其武一眼识破?”
    “让他们扮成商贾,确实是老夫考虑不周。”裘叔当然明白二爷在想什么,请示道,“这些人现在邋遢不成体统,其实他们长得都很周正,收拾干净后搁在周其武眼皮底下,他也认不出来。他们在家能看门护院,带出去能跑腿办事,绝不会丢了您的脸面。二爷,待新宅赐下来后,可否把他们招入府中?”
    长得周正,能看家护院跑腿办事?姜二爷脑中的一群呼延图换做姜宝模样,他心中舒坦了,眉头也舒展了,“先带过来给爷瞧瞧,歪瓜裂枣的绝不要。”
    裘叔应下,“您看人的眼光最准,您觉得不合适的,咱们一个不留。老夫还有一事跟您商量。如今大仇得报,逢春药铺可还继续开着?”
    逢春药铺在给孟回舟和安云昌下套的过程中,起到了大作用,坐堂郎中在康安城中名声也越来越响。姜二爷扇着扇子问道,“留着它赚钱吧。”
    裘叔道,“逢春药铺咱们只占一半,招牌和地方都是冯兴山的。两位姑娘的求本药材铺也不差,不如咱们将药材生意转到南城去?”
    如果留着逢春药铺,一半的进项会进入冯兴山的腰包。姜二爷指尖微动,折扇转了三圈,落在他头上手心里,才道,“爷还挺喜欢‘逢春’这两个字的,你去跟他商量,若他同意少占股份,就带着他一块赚钱。如若他不愿意,再开一家药铺便是。不要动求本药材铺,那是燕儿和留儿的嫁妆。”
    “是。”裘叔再问道,“爷觉得您九冯兴山一,可否?”
    “他一成,你一成,凌儿三成,爷五成。”姜二爷吩咐完,打发裘叔出去后,又把姜猴儿叫了出来,“福田寺该修了,你去打听打听鸿胪寺的顾大人在忙些什么,另外,去鱼香苑定桌酒席,爷明天晚上请顾大人吃酒。”
    “是!”姜猴儿笑嘻嘻道,“大人,除了顾大人,您可还请旁人?如果不请,小的就订鱼香苑的双人荷叶圆桌如何?”
    “滚!荷叶圆桌爷要跟夫人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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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0章 沾赌
    从西城衙门出来后,裘叔先去逢春药铺与冯兴山商量把生意做大的事。
    冯兴山老实忠厚,做生意童叟无欺,所以攒下了良好的口碑,但药材铺并没赚多少钱。自打跟裘叔合作后,逢春药材铺改做逢春药铺,两年多赚得银子比他之前十年赚得还多。能继续合作,他自是求之不得。
    “一成多了,小人只会炮制药材、称称斤两,您老给小人半成都不少。”冯兴山真心实意道。裘叔是大名鼎鼎的左武卫军师、姜谪仙的心腹,他能亲自跟自己谈合作,着实让冯兴山受宠若惊。
    裘叔身份曝光后,行事风格与之前一样温和谦逊,他含笑道,“这是二爷的意思。”
    在西城百姓心里,姜谪仙是康安城最值得信赖的人。冯兴山立刻应下,“行,小人听二爷的,有什么需要小人做的,您尽管吩咐。”
    两人说着话,冯兴山十三岁的儿子冯立生散学回家了,跑进来欢快喊道,“裘叔,爹!”
    裘叔请唐希良坐镇逢春药铺后,第一个治好的就是冯立生的脸。冯立生脸上的烧伤疤痕淡了后,性子变得活泼开朗,终于敢走出院子,去私塾读书了。
    打发儿子出去后,冯兴山看了一眼裘叔脸上纵横的刀疤,小心翼翼地问,“裘叔,您看我家立生脸上那么严重的烧伤都治好了,您脸上的伤疤三个月肯定治好。”
    裘叔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家二爷觉得老夫脸上的刀伤与众不同,很别致。”
    冯兴山听后立刻点头,“小人也这么觉得!有了这两道伤疤,显得您英勇睿智,让人不敢小瞧。”
    裘叔笑着站起身告辞,到门外低声问卢定云,“人带来了?”
    “带来了。”卢定云引着裘叔进入旁边茶楼的雅间内。
    等候在雅间内的安征见到裘叔来了,连忙站起身赔罪,“裘叔,属下一时疏忽,给您添麻烦了。”
    今年初,安征带着同村的村民,历尽千辛万苦从肃州酒泉逃到康安,连康安城的城门都没能进去,八十余名村民就被羽林卫捉去,当做奸细埋了。安征侥幸逃脱,混入康安城想通过姜二爷告御状,为村民报仇,却被裘叔派人拦了下来。
    自那之后,安征便在裘叔手下做事。这半年来,他见识了康安城的繁华富庶,也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绝望。肃州知府、驻守肃州的左武卫大将军蒋锦宗和坑杀他同村父老的郎超,都是当今万岁的亲舅舅——申国公秦天野的人。姜二爷再得万岁青睐,也不过是康安城的六品小官,拿什么跟秦天野比?
    他去找姜二爷,姜二爷也不敢带他去告御状。
    裘叔说要谋定而后动,然后一击必杀,否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安征不怕死,他怕自己不能为父老乡亲报仇雪恨,不能把埋在羽林卫大营地下的,父老们的尸骨取出安葬。这半年,他努力跟着暗卫学本事,等待时机报仇。躲了半年,他本以为安全了,谁知出门办事却碰上了周其武。
    裘叔让他落座,道,“你详细讲来。”
    安征如实道,“青侠哥让属下去给班智送信,巧赶遇上周家的马车。属下以为他认不出来,就没躲闪,迎面走了过去,没想到周大人跟着属下进了福田寺,属下给您添麻烦了。”
    安征在康安城待了半年,比原先白了胖了,还学会了康安口音,混在人群里确实不扎眼,但周其武还是认出了他。
    裘叔抚须沉吟,“距你在西城听书楼内遇到周其武,已经过了半年,他还是能一眼认出你,说明他一直惦记着你。据老夫观察,周其武寻你并无恶意。你若是愿意,去见见他无不可。”
    连姜二爷都帮不了他,他去找周其武又能有什么用?安征摇头,“周大人在酒泉时不肯跟知县一起坑害百姓,所以才丢了官。如今他在姜二爷门下做事,日子难得安稳下来,属下去了只会给他添堵。”
    “半年下来,你越发长进了。”裘叔点头,“至多十日,班智他们会从福田寺搬入少爷的新宅,你继续跟着陈青侠在府外行走。记住,遇事要三思而行,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属下明白。”安征抱拳,他想起一件事,小声道,“属下去东城办事时,偶遇六姑娘的大舅王访渔被赖六纠缠,属下听他们交谈,王访渔应是欠了赌债。”
    裘叔手捏住胡须,“你想办法尽快将此事调查清楚。”
    “属下明白。”
    安征退出去后,卢定云低声道,“如果王访渔欠了负债,他四处筹措银子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裘叔微微点头,“他自毁前程,怨不得旁人。孔全武那边调查得如何?”
    “属下已将他与伢人勾结的证据交到了御史台,他逃不了。”卢定云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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