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已用过了。”荆吉良抬手取了个空酒杯,刘君堂连忙执酒壶,为众人斟酒。
    荆吉良向姜枫举杯,“老夫预祝姜谪仙旗开得胜,载誉而归。”
    “多谢大人。”姜二爷双手执杯,一饮而尽。
    荆吉良走后,众人重新落座,萧峻平笑道,“姜枫,不管能不能载誉,你都要活着回来。你归来那日,我一定出城十里相迎,为你牵马进康安。”
    出城十里相迎做什么?还不如来点实际的。姜二爷展颜一笑,“大人,下官好不容易风光一回,您就别跟下官抢风头了。”
    萧峻平愣了一下,张文江却笑得极为大声。姜松虽带笑,但仍难掩担忧。刘君堂则觉得自己又从恩师身上学到了了不得的本事,恨不得立刻提笔记下来。
    年底各衙门都很忙,五人用完饭各回各衙门时,刘君堂没跟在姜松身后回翰林院,而是跟在姜二爷身后。
    姜二爷见他有话要说,便落后了两步等着。刘君堂上前低声道,“君堂要随恩师一起去肃州……”
    还不等他说完,姜二爷的手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你留在康安,比去肃州对为师的帮助更大。”
    刘君堂抬眸与恩师对视片刻,拱手行礼,“学生……遵命。”
    姜二爷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快步走向大哥。姜松非常郑重地跟二弟讲,“祸从口出。圣旨未下,你一定要低调,有什么想说的都憋着,等回府再讲。”
    “大哥放心,小弟明白。”姜二爷凑到大哥耳边,压低声音道,“小弟的官职马上要比大哥还高了,嘿嘿……”
    看着二弟欠揍的模样,姜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但天不遂人愿,又被张文江叮嘱了一个多时辰,还未来得及“低调”走出京兆府的姜二爷,便被宫中来的传旨太监拦住了。
    被万岁赞誉一堆,提拔为正四品兵部侍郎的姜二爷跪接圣旨后,对府尹大人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大人莫忘了答应下官的事。”
    都当上兵部侍郎了,你还惦记着西城衙门!焦头烂额的张文江指着大门口骂道,“你立刻给本官滚回西城衙门去!”
    “是。”姜二爷捧着圣旨,美滋滋地返回了自己的西城衙门。结果还没等众差官恭喜姜二爷高升,任命新任兵部侍郎姜枫为钦差,明年正月十六奔赴肃州查案圣旨,又被传旨太监捧到了姜二爷面前。
    这下不只西城衙门,整个康安都炸了。
    今年派去肃州的两位钦差无一生还,万岁怎么舍得把姜二爷派到肃州去?!
    “有难事就去西城衙门找姜大人做主”,这是西城从懂事儿刚会走的,到没牙已经走不了路的所有女子的共识。万一姜大人去肃州有个好歹,可叫她们怎么活?
    赚得钵满盆盈的西城商贩们也慌了,西市少了姜二爷这块金招牌,生意还能像现在这么好么?
    众人纷纷跑向西城衙门,才知姜二爷又被太监带走,进宫谢恩了。
    西城衙差们也慌做了一团,虽然这几日他们按着贺道斌和廖传睿两位副指挥使的吩咐,拦截了不少来西城找指挥使大人的朝官,但他们只以为是有人要给自家大人小鞋穿,所以要防着。但谁成想,掉下来的竟是一道惊雷!
    他们家大人官升兵部侍郎,又要去肃州了,他们怎么办?
    西城兵马司刑狱典使瞿伦学找到师爷周其武面前,径直问道,“师爷会跟大人一块去肃州吧?”
    周其武毫不犹豫地点头,干脆利落地一个字:“去。”
    周其武乃进士出身,十年前他怀着一腔热血到肃州任酒泉县丞,却因不肯与当地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被栽赃嫁祸险些丧命,狼狈逃回康安后消沉数年,多亏兄长举荐才得入西城衙门,跟在姜二爷身边做事。
    为报姜二爷的知遇之恩,为报肃州贪官污吏绝他仕途之仇,这次肃州之行,他非去不可!
    瞿伦学也很干脆,“劳烦师爷在随行名册里添上我的名字。”
    姜二爷对瞿伦学也有再生之恩,他任刑狱典史这几年,能力有目共睹,到肃州查案需要人手,有他随行再好不过。周其武也不说客气话,点头应了个“好”字。
    瞿伦学之后,又有数人跳出来要随他家大人去肃州,西城衙门变得闹哄哄的。
    柿丰巷内,姜府众人也都惊了,陈氏和三个孕妇齐奔北院。姜二爷被任命为钦差,最令众人的担心便是爱子如命的姜老夫人和怀孕三个多月雅正,但她俩此时,却一个比一个冷静。
    被两个闺女扶到北院的雅正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但她还是笑道,“母亲,万岁给六郎他爹升官并任命他为钦差,是相信他有本事查清前两位钦差遇害的案子,他能得万岁如此器重,咱们该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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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9章 慕兰随父出征
    历经风雨的姜老夫人冷静点头,吩咐大儿媳几句,让管事婆子随她一起去训教内院的仆从,哪个敢乱嚼舌头,即刻撵出姜府,姜槐和姜大郎则被姜老夫人派去外院盯着。
    这时候,康安城的人都盯着姜家和她儿子呢,不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捉住姜家的错处、看了姜家的笑话。
    待丫鬟婆子都退出去,北院堂屋的门一关上,姜老夫人的眼泪就忍不住了。枫儿早晨出门时好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要去肃州了?姜老夫人一哭,雅正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儿子被指派为钦差,定于江凌有关!姜老夫人正要派人去把江凌叫过来问话,她最小的孙女却走到她面前,脆生生道,“孙女要随父亲去肃州,请祖母应允。”
    姜三郎见胖六站出来了,也跟着要站出去,却被姜四郎拉住了。姜三郎瞪四弟,姜四郎却十分严肃地轻轻摇头,低声道,“六姐去了能帮忙,咱们去了只能添乱。”
    姜三郎瞪圆的眼睛渐渐垂下,虽然不服气,但他明白自己确实没胖六的本事。
    雅正劝道,“留儿身上还带着伤,你父亲不会让你跟去的。”
    姜留只盯着祖母,“祖母,我要去,我必须去。”
    姜老夫人眼泪又掉了下来,“好,好……待你爹回来,咱们跟他商量商量。”
    听到祖母应了六妹的请求,姜慕燕和姜慕锦都哭出了声。妹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但她却最有本事,家里这么多人,只有她跟着去是帮忙而不是添乱,姜慕燕的小拳头攥得死死的,恨自己不争气。
    岳锦仪不只一次地听夫君说过姜留是怎么从黄岩寨里把他救下的,这次不只姜留想去,连她夫君听说此事后,第一反应也是要去。怀了孕的岳锦仪挨着二婶,默默落泪。大道理她都懂,但二叔那么好的人,万岁怎么就忍心……
    姜留却挂着笑容,上前抬小胖手给祖母擦眼泪,“祖母莫哭,已有两位钦差死在肃州,万岁这次派我爹爹去,定会派人护他周全。万一出了事,留儿就拉着我爹跑,任谁也追不上我们。”
    “留儿莫怪祖母心狠,我也是……也是……”姜老夫人抱着懂事的六孙女哭出了声。孙女这么小就去肃州,姜老夫人何尝不心疼,但儿子去肃州,她真得是放不下心。
    姜留红着眼圈搂住祖母,“祖母莫说这些,留儿的心思跟您一样。我随爹爹去,您在家好好的,家里人都要好好的,等着我和爹爹从肃州回来,给您带那边的特产。”
    自从得知爹爹可能被派出京的那一日,姜留便已拿定了主意,她要跟着一块去。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何自己要叫姜慕兰了。慕兰木兰,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她姜慕兰随父出征。不管肃州局势怎么样,她就算拼上这条命,她也要把她爹从肃州带回康安!
    眼珠子一粒挨一粒往下滚的姜慕燕站起来,强忍悲声道,“祖母,姑姑那里定也听说了,孙女过去看看姑姑,让她安心。”
    遇着事儿了,哭是没用的。姜慕燕自知做不了大事,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
    姜老夫人道,“好,你和三郎过去看看,别让她不要跟着着急;四郎,你去看着五郎和六郎,莫让他们被吓着;老二、老三和大郎家的,你们仨留下来,咱们一块合计合计他们父女俩出京要带的行李和人手;锦儿你去帮着留儿准备去肃州能用得上的东西,还缺什么尽快置办齐了,什么都要最好的,直接从账房取银子……”
    一番吩咐下来,众人闻声而动。三郎急吼吼打开房门,见江凌站在院中,便道,“祖母,我凌哥来了!”
    江凌抬眸看向堂中端坐的祖母,撩衣袍跪在了地上,竖起三指掷地有声道,“任凌生在此向祖母、母亲发誓:我任凌生此去肃州,必以保护义父安危为第一要务。若义父有难,任凌生以命相护,若义父出事,任凌生绝不苟活。”
    寒风卷着凛冽的寒气钻入屋中,姜老夫人定定看了他片刻,才压下万般念头走出房门,走到江凌面前,尽量温和道,“你和你义父,都要平安回来。”
    姜三郎和姜四郎把江凌扶起,向来没心没肺的姜三郎,这会更觉得难受了。
    姜老夫人让儿孙们散去,才把江凌带入内室,认真问道,“万岁为何忽然下旨?”
    事已至此,江凌不再隐瞒,将他知道的仔细讲了一遍。听完之后,姜老夫人闭上酸涩的双眼,叹息道,“这事怪不到你头上。”
    儿子既蒙圣恩,待到了紧要关头,就要为社稷为万岁出生入死。姜老夫人认真问道,“凌儿跟祖母说句实话:你们这趟去肃州,究竟有几成把握?”
    江凌回道,“别的孙儿不敢保证,但我义父绝对会平安归京。”
    ***
    比起冷静的儿子,今天第二次从宣德殿出来的姜二爷却走路带风,眉飞色舞间透着两个字:
    嘚瑟。
    守门的监门卫将士和散衙之后守在宫门外看热闹的百官,都傻眼了。
    姜枫这是……疯了?
    姜二爷出门后,先跟混熟了的监门卫将士们打了招呼,又洋溢着春风般热情,走到武云山面前躬身行礼,“多亏武大人提点,下官才有今日,请武大人受下官一拜。”
    被恩师责骂一顿,侯在此处等着给姜枫赔罪的武云山正欲还礼,旁边的白全海却提醒姜二爷道,“错了,错了!姜大人您现在是正四品兵部侍郎,武大人是从四品的御史中丞,您在武大人面前当自称‘本官’才对。”
    “对!”众官员一致点头。
    姜二爷第一次觉得白全海如此之顺眼,他“恍然大悟”,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本官能有今日,多亏武大人提点,请武大人受本官一拜。”
    众官员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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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0章 山脚放羊的小妹儿呦
    姜枫这么一闹,武云山又急又气又羞,脸都快冒烟了。他躬身还了一礼,强撑着道,“今日巳时,下官是一时情急,才敢在姜大人面前出言不逊,请姜大人恕罪。”
    姜二爷笑吟吟地看着武云山,暗骂一声:小人!
    上个月,于渊子就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年底之前犯小人,姜二爷还以为是刘承呢,没想到是眼前这货。这个武小人,踩着姜二爷树他自己的官风,可不是一两次了。之前姜二爷官职比他低,只能暗地里整他,如今姜二爷得了万岁器重,官比他大了,岂会跟他客气。
    踩小人,刻不容缓!
    姜二爷摆出上官该有的风度,抬手煞有介事道,“武大人一心为万岁分忧解劳,何罪之有?快快免礼。”
    “姜侍郎说得有理,武大人哪有罪啊。”
    “就是,武大人也是为了万岁分忧解劳,咱们心里都明白着呢。”
    “武大人一心为社稷,当真令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日头晌,武云山在长乐门外,气势汹汹地将“分忧解劳”这四个字甩在姜枫脸上;酉时,这四个字又被姜枫狠狠打在武云山脸上。
    众官员心中直呼一声——痛快!
    姜枫被武云山一激,当真入宫自请去肃州,他是真为万岁分忧解劳;而站在宫门前耀武扬威的武云山若真想替万岁分忧解劳,怎不自己入宫请去肃州?混成了人精的官员们,哪个看不出武云山想踩着姜枫树他自己的名声。
    之前被武云山捉住屁大的一点儿错处,不依不饶整过的各衙官员们,岂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报仇机会。他们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把武云山淹死在宫门前。
    正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声,“嘘——右相来了!”
    众人转头见一辆黑棚马车远远行来,立刻散去。白全海一把抓住姜二爷就走,“下官去买驴肉,姜侍郎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去下官府里喝几杯!”
    姜二爷被这憨货拽得差点栽在地上,他拍开白全海的手道,“宫门之前拉拉扯扯算怎么回事儿!白大人先行一步,本官给右相行个礼再走。”
    姜二爷自请去肃州,还敢往秦相跟前凑,他这份胆识让白全海佩服,“好,下官先去买驴肉……”
    “买回去给你夫人吃,本官不好这口。”姜二爷甩掉白全海,迎向秦天野的方向走去。距离马车还有三丈远时,姜二爷靠边停住,躬身行礼。
    马车慢悠悠停在姜二爷面前,秦天野撩开车帘,含笑道,“姜侍郎,万岁对你寄予厚望,本相亦是。你去了肃州查清聂大人和孔大人的死因后,要尽快归京,免得万岁挂记。此行若有难处尽可派人告知本相,能办的不能办的,本相都给你办了。”
    秦天野这话里的意思,姜二爷听得明明白白的:除了查孔庆丰和聂林江的案子,肃州其他事情都跟你无关,我劝你识趣点儿,否则本相直接把你办了!
    姜二爷躬身应下,欢喜道,“是,下官一定好好办差,争取早日归京,去兵部为万岁分忧解劳。”
    呵。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就让他美得找不到北了?也对,他父亲姜冕到死也只是个侍郎罢了,这样的废物,也就他那皇商外甥才会拿着当根葱。秦天野放下车窗的帘子,脸上露出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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