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姜留站起来,跟着大伯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劲儿。商量了半天,三叔去找邓元烈,伯父给爹爹写信,她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姜留捣鼓长长了些的小短腿跑到大伯身边,抬头问道,“伯父,侄女该做什么呢?”
    姜松笑了,“留儿好好吃饭,把掉的肉养回来。否则等你爹回来见你瘦成这样,该跟伯父和你三叔闹了。”
    姜槐也道,“是啊,留儿多吃点糖,秋天正是长肉的好时候。”
    抱着糖的姜留……
    好吧,她在家吃糖,长肉!
    第二日一早,最新的早朝邸报贴在了皇城之外。聚集在墙外听着读书人高声念邸报的百姓们,个个义愤填膺:就凭酒泉贪官做下的恶,杀他们一百遍都不为过!
    到了后晌,康安各大茶楼最受欢迎的书——《姜六娘独挑黄岩寨》又有了新篇:六娘之父行千里,为破染缸杀千官!
    “噗——”听到这个霸气的章节名,姜留没人住喷了茶。
    姜慕燕后退一步,见家仆抄回来的邸报没被妹妹喷湿,才道,“留儿,你这一惊一乍的恶习,须得尽快改了。”
    “是,我改。”姜留老老实实认错,用帕子擦了擦嘴问姐姐,“姐,你抱着邸报做什么?”
    姜慕燕解释道,“邸报我还没看完。”
    姜留眸子一转,笑得十分八卦,“琦雪已经念了一遍,姐姐为何还要读一遍?”
    姜慕燕转开眸子,“这邸报写得非常好,不下唐骆宾王的《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
    姜留一本正经更正道,“姐这话就不对了。这篇邸报出自咱们大周最年轻的状元之手,他的文章,当然不输前朝连进士都没考中的前朝骆举人!”
    正吃糖的姜慕锦惊了,“六妹妹,你怎知到骆宾王没中进士?”
    这么劲爆的消息,她怎么可能忘了。姜留得意洋洋道,“孔夫人讲的,当时五姐姐睡着了。”
    姜慕锦……
    书秋捧着一本书进来,“翰林院的刘大人将今日张贴在皇城外的邸报送了一份过来,请大少爷和三姑娘指正。因大少爷不在府中,二管家便把邸报送过来。”
    “哦——”姜留和姜慕锦拉着长声,看向三姐。
    姜慕锦坦然接过邸报,喃喃道,“这竟是他亲手写的。”
    姜慕锦又忍不住了,“三姐怎知是君堂哥亲手写的?”
    不等姐姐回答,姜留便道,“五姐姐又忘了,状元的答卷曾放在贡院外供读书人观摩,咱们也去看了。这邸报上的字体,一看就是君堂哥的啊。”
    姜慕锦更郁闷了,“你竟能认出君堂哥的字?”
    “我当然认不出来。”姜留嘿嘿道,“这不是姐姐说的么。”
    “好你个胖六,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姜慕锦伸手就挠姜留。
    姜留哈哈笑着往外跑,差点给大郎哥撞在一起。姜留脚步一转就绕到了大郎哥身后,姜慕锦却没她的本事,一头撞在了大哥身上。这下,姜留笑得更欢了。
    姜大郎拉住围着自己转圈的两个妹妹,笑道,“待会儿再玩,王家二叔来了,三妹,六妹,你俩谁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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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7章 志士仁人
    二舅突然跑过来干什么?姜留和姐姐对了个眼神儿,决定一块过去看看。
    今年五月,二舅的继室柳氏卷走王家的金银字画,逃去刘承夫妇所在的山前庄,却失足溺亡之后,康安城内关于刘承与柳氏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好脸面的二舅深居浅出,已两个月多未露面了,今天突然造访,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姜慕燕拿定主意,叮嘱妹妹,“若二舅提起他的儿女,妹妹不要搭话,且听我的。”
    “好。”姜留应下,与姐姐一起到前院书房,见到二舅忍不住眨了眨眼,三月不见,二舅竟像是老了好几岁,看来柳氏的事儿对他打击真得很大。
    还不到四十岁的王问樵,虽鬓杂银丝两腮深陷,但精气神还在,待两个外甥女行礼后,他温和道,“我今日出门买笔墨,听说书人讲了半日你们的父亲在酒泉为朝廷扫奸除恶之事,甚是欣慰。”
    欣慰这个词,用得不太对吧?姜留心里嘀咕。姜慕燕一本一眼道,“我父亲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行终君之事。二舅,外祖母这几日咳得可轻了些?”
    因长子被革职发配、次子受孟氏牵连入狱,王老夫人落下了咳疾,每逢换季就要咳上几日。
    “你祖母用了你们送过去的秋梨膏,这两日好多了。”王问樵稍犹豫,才继续道,“这几日,你祖母总提起你们的大舅,说夜里梦到他在温肃因挨饿受冻而哭诉……”
    嗯?姜留挑了挑眉,没想到二舅这次来不是为儿女,而是为了在温肃的大舅。这,倒有些奇了。
    去年王幽影病故后,王家给温肃的王访渔去了信,王家长孙王图远在今年春回来祭拜长姊,为争家产的事与二舅起了争执,闹得非常不愉快。这才过去几个月,二舅怎就跑到她们姐妹面前主动提起远在温肃的王家大房了?
    姜留想到了这点,姜慕燕自然也想到了,她温和道,“梦都是反的,大舅他们在温肃应无事,还要劳您多劝着些外祖母,莫让她老人家过分忧虑。”
    王问樵点头,“我也是这么劝你外祖母。燕儿,你父亲送信回来,可曾提过你们的大舅?”
    温肃也属肃州下的县,姜二爷在去了酒泉,距温肃就不远了。姜慕燕恭敬回道,“父亲受皇命出京办差,日夜不敢懈怠,半年来只送回寥寥几封家书向祖母问安。燕儿明日便写信送去酒泉,请父亲派人去探望大舅。”
    王问樵摇头,“你父亲身负皇命,燕儿不要再因家事让他分神。二舅此来,是想跟你们说,我想去温肃探望你们的大舅。”
    姜慕燕吃惊地望着二舅,还不等她说话,姜留已开口了,“二舅想去温肃的事,可跟外祖母商量了?”
    王问樵点头,“你外祖母担心你们的大舅,已经准了。”
    姜慕燕劝道,“温肃远在千里之外,二舅去一趟来回便须数月。若您离京,家中就只病中的外祖母和三个孩子了。”
    姜慕燕这话说得虽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一点也不客气:父母在不远游,更何况外祖母尚在病中。您若去了,王家何人可为外祖母侍疾?
    王问樵候着脸皮道,“你们的外祖母身体并无大碍,二舅加紧赶路,腊月底前应能赶回来。若是我回不来,燕儿,留儿,你们的外祖母那边……就劳烦你们多去看看……”
    姜慕燕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燕儿与妹妹过去孝敬外祖母是理所应当,但……”
    见姐姐说不出口,姜留便把话茬接了过来,“但我和姐姐是外姓人,请二舅恕留儿说句大不敬的话,万一外祖母病情加重,您却不在康安,王家该由谁主事?”
    王问樵连忙道,“我已拜托你们的克礼表舅,我不在康安时,请他代为主事。”
    王克礼是王氏族人中的饱学之士,他的画技自成一派,在康安画界颇有威望。不过据姜留所知,王克礼与二舅的关系并不算好,二舅能说服王克礼帮忙照料家人,定费了不少心思。很有可能,二舅是用他手里的前朝名画换来的。
    大舅在二舅心里,可没这个分量。姜留径直问道,“二舅既然想让我和姐姐帮忙照看外婆,总要跟我俩说句实话:你去温肃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小外甥女不好糊弄,若惹怒了她,自己所有的计划都会付之东流,王问樵如实道,“我在康安已无立足之地,想舍命去肃州,莫一条出路。”
    姜留追问道,“什么出路?”
    “二舅虽在野,但对朝堂之事也略有耳闻,你们的父亲在肃州所做之事,关乎大周的国运,所以二舅想去赌一次。”
    姜留打破砂锅问到底,“二舅想赌什么?”
    王问樵目光灼灼地望着姜留,“就赌你们的父亲所做之事能成。肃州贪官污吏被他斩杀殆尽后,肃州必将成为志士仁人的建功立业之地!”
    姜留听明白了,“既然外祖母同意您去,我和姐姐自不能拦着您。不过……”
    “不过,二舅既是去肃州赌前程,当知此途之凶险。”姜慕燕接过妹妹的话,挺直小腰,严肃道,“我父亲在肃州已是危机重重,恐无法分神顾及您的安危。”
    王问樵一怔,尴尬道,“二舅没这个意思。”
    姜慕燕板着小脸,肃然道,“燕儿知您并无此意,但有些话燕儿还是要在您启程之前跟您讲明白:我父亲和凌弟,是怀着以身殉国之志去肃州的。如您所言,待我父亲荡清肃州污秽之后,那里定是‘志士仁人’的建功立业之地。志士仁人者,乃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者也。二舅您去肃州,当真是要做志士仁人么?”
    看二舅被姐姐说得惭愧低头,姜留真想抬手狠狠给姐姐呱唧几巴掌。太厉害了,姐姐这几句话实在是太厉害了!
    虽然被姜慕燕问得无言以对,但王问樵还是混在二十个说书人的队伍里,随着平西侯府去肃州的商队赶往肃州。姜慕燕站在城门外,望着被秋风吹散的烟尘出神。
    姜留抓住被风吹落的柳叶,笑道,“姐姐觉得二舅此去,何时归来?”
    “我不知。”姜慕燕既盼着二舅早日平安归来,又盼着他真能在肃州建功立业,重新树起康安书香王家的威望。
    姜留把柳叶抛出去,笑道,“我猜,腊月底之前二舅就该回来了。”
    此番,姜留却猜错了。她的商队腊月底时终于踏着寒冰和积雪由肃州赶回了康安,二舅却没跟着回来。
    与商队一起回来的,是九月时离京的五个说书人、十个酒泉当地的说书人和……一支非常有特色的西域乐队。这些人,很快在康安乃至京畿,掀起了一股狂潮。
    这股狂潮,将秦家捏造的肃州假象拍成了碎沫,也将姜二爷直接送上了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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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8章 谪仙怒斩俆县丞
    “啪!”
    西市茶楼内座无虚席,沸沸扬扬,活计们搭着雪白的手巾端着挑盘在在桌椅、走廊间穿梭,店掌柜坐在柜台后,正笑得合不拢嘴。忽听得一声醒木响,茶楼内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说书台的说书人身上。
    “开始了,开始了!”二楼雅间内,姜慕锦示意大家噤声。姜家五姐妹同时转头,看向一楼高高搭起的说书台上端坐的,尖嘴缩腮说书人。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刻未到。时刻一到,该报的全报!”说书人以特有的声调和嗓音,将众人拉进了书里,“今日咱们要讲的是姜谪仙的第一杀:天飞大雪万人怒,谪仙怒斩俆县丞!”
    俆县丞?姜留一下就想起了此人:酒泉知县任怀利“畏罪自杀”后的酒泉主事官员,俆启林,也是父亲上旨请诛三族的两位官员之一,此人已在今年十月中旬,人头落地。跟他一起被处斩的还有徐家三十一人。
    “大伙在康安,不知这徐县丞在酒泉是怎样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说书人的话音一落,便有人不高兴了,“不过是个九品县丞罢了,能响当当到哪儿去?”
    “这位客官有所不知,俆县丞的官是不大,但他却是酒泉真正的一把手。咱们大周知县是走官,三年一换,但县丞却是由本地人出任。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徐启林便是酒泉当地的地头蛇!”
    此话一落,众人再无异议。说书人继续道,“这徐启林在酒泉,那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跺一脚,酒泉就得颤三颤。大伙可还记得景隆去年正月十六,被坑杀在羽林卫大营中的酒泉八十九父老乡亲?”
    众人齐齐点头。
    “啪!”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这些村民,便是被徐启林逼得走投无路,谢老带幼,逃入山林!”
    这说书人情绪饱满,又不时地拍惊堂木,讲得着实精彩。姜留转头看了一下挺着大肚子的大姐和二姐,生怕她们被惊着,却见这两人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楼下。
    “且说这日,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作恶多端的徐启林一家三十二口被押上酒泉城西的刑台之上,台上哭声阵阵,台下哭声震天。”说书人说道这里,啪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才继续道,“这徐启林作恶多端,何人竟哭得如此伤心?台上监斩的姜谪仙垂眸向下一瞧,便见一发髻散乱的老夫人跪在刑台之下,痛哭哀嚎不止。台上的徐家人见了这老妇人,也纷纷跪下,齐声哀嚎。观斩的酒泉百姓垂头静立,无人敢说一言。徐家人虽被押到了台上,但徐家在酒泉作威作福几十年的余威尚在。虽然这家人被押到了台上,但台下的百姓却觉得,钦差大人姜谪仙,只是摆摆样子,不敢将徐家人如之何。”
    “啪!”说书人又一拍醒木,“咱们西城的父老们且说一句,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姜枫姜仲青,是不是在摆样子?”
    “不是!”西城百姓齐声高和,姜家五姐妹也跟着出声。
    “不错!姜谪仙是言出必行!且说姜谪仙瞧着台下痛哭的老夫人,开口问道:”说书人合上折扇,低眸看着说书台下的听书人们,缓缓地、严厉地问道,“台下何人?”
    这……
    姜留捂脸,下次听书得找个容貌差不多的才成,这说书人模仿她爹爹的模样,真是与他爹爹差了十万八千里!
    台下的百姓们也觉得辣眼睛,纷纷低下了头。
    说书人继续道,“台下那老夫人连滚带爬地上了刑台,跪倒在姜谪仙面前,哭诉道,‘钦差大人,罪妇乃徐启林之母,请大人开恩,饶过我儿、我女、我孙……’”
    “姜谪仙闻言,缓缓问道,‘老人家可知徐启林犯了何罪?’”说书人顿了顿,才继续道,“那老妇抬头偷看了一眼坐在姜谪仙身边的肃州知府钟当田,怕怕地低下头哭诉道‘大人,就算我儿犯了错,我孙儿、我侄儿又有何错?’”
    “姜谪仙缓声问道,‘老人家当真不知?’”
    老妇摇头,“罪妇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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