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六年前,那个四处托人想挤进西城兵马司的康安第一美男子姜枫,张文江心中忍不住咆孝。
    廖传睿应答之后听不到恩师再开口,抬头见恩师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模样,便知他在想什么,笑道,“学生定鞠躬尽瘁,不负万岁厚望,不负恩师教导,不坠二叔名号。待学生到永昌赴任,我二叔就该回京了。恩师,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子,您再给我二叔留几个月?”
    张文江这回真真是忍不住咆孝了,“他跑去肃州三年,贪官污吏杀了千个,回来之后哪个衙门装得下他?他休想再惦记本府西城的位子!你赶紧滚去永昌,把西城兵马衙门的位子给本府腾出来!”
    “是,学生这就去收拾东西。”廖传睿躬身告退。
    “且慢。”
    快走到房门前的廖传睿停住,转身。
    “姜思尧入仕,你岳父是如何打算的?”
    听恩师问起如今康安风头正盛的新科状元郎,廖传睿躬身行礼,“回恩师,我妻兄早就订下了,他打算殿试中进士后出京为官,造福一方百姓。”
    自己问的是姜松的打算,廖传睿回的却是姜思尧的打算,还特意强调了姜思尧是“早就”订下的。张文江听明白了,“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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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5章 越来越懒的小悦儿
    廖传睿在衙门忙到天黑,谢绝数位官员的邀约,乘车赶往会嘉坊柿丰巷。
    先是姜二郎获封五品将军,再是姜大郎高中状元,现在女婿廖传睿又被万岁钦点为永昌知府,姜家喜事一件接着一件,过来贺喜的宾客更是一波接着一波。廖传睿的马车都挤不进柿丰巷了,    只得停在巷口走进去。
    远远望见在府门外恭敬有礼迎来送往的二管家姜明和管事姜意,廖传睿暗暗点头。
    一件接一节的喜事没有冲昏了姜家人的头脑,这一是因为十年前姜家那场险些灭门的祸事,令府中每个人记忆犹新,时刻警醒;二是因为姜家老夫人和自己的岳父耳提面命、约法三章,严格约束家人和府中下人,    不准他们惹是生非。
    姜家,让人放心得很。
    “二姑爷,您快里边请。”姜明瞧见了廖传睿,    快步上前行礼,迎他入府。
    廖传睿含笑点头,与姜家府门前各府的管事应酬几句,迈步走入院中,一眼便瞧见了坐靠在影壁墙边石榴树下的打盹的老管家厚叔,放低声音问道,“怎不扶你爹回房歇息?”
    姜明笑道,“二姑爷有所不知,我爹回房还不如在这儿睡得踏实。待夜深了,小人再扶他回房。”
    廖传睿看了眼老管家身旁驱蚊的香炉,放轻脚步往里走。姜明笑道,“我爹耳朵聋了,    天上打雷都吵不醒,    您里边请。”
    “谁说我耳聋了?”厚叔张开眼,    浑浊的眼睛盯着廖传睿看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    颤巍巍站起身行礼,“方才春儿表少爷还出来张望您呢,二姑爷快里边请。”
    廖传睿的长子廖富春刚满一岁两个月,正在学走路,喜欢到处转。但他过来张望二姑爷可不是方才,而是晌午的时候,姜明笑着把廖传睿送到垂花门,由姜白接手,送廖传睿进内宅。
    姜白引着廖传睿往北院走,轻快道,“大老爷正在书房与礼部的卢大人、御史台的白大人吃茶,二姑娘和表少爷都在北院,二姑爷请。”
    廖传睿问道,“我看到岳明的马栓在门外,他何时过来的?”
    刘君堂,字岳明。
    姜白回道,“刘大人是跟着大老爷一块回来的,这会儿应与大少爷在书房内议事。”
    廖传睿点头,随着姜白到北院去拜见老夫人和岳母。路过花园时,廖传睿听见远处小亭内传来五郎和七郎的笑声,    转眸一眼就看见了身着青衫的刘君堂。廖传睿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刘君堂不是直接随着岳父从衙门过来的么,    怎会穿着便服,连发髻样式都改成了玉簪小冠……
    他是如何做到时刻都能风度翩翩的?真不愧……是二叔的得意门生。
    小亭内,衣帽翩翩的刘君堂立着靠在廊柱上,潋滟的眸子穿过玩闹的姜家四郎、五郎和七郎,落在姜慕燕身上。
    燕儿妹妹也穿了一身青衫,也是康安最时兴样式,布料也跟他的一样,他与燕儿妹妹果然有缘。就因为这点巧合,在庆文殿劳累了一天的刘大人笑得如沐春风。
    他笑得太好看了,姜慕锦撞了撞三姐的肩膀,在她耳边小声道,“三姐,我好想二伯啊……”
    二伯走了太久,姜慕锦都快忘记二伯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了。
    十七岁的姜慕燕,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展颜一笑,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若初露草色的早春,令人观之神清气爽,“慢则四月快则三月,父亲和留儿就要回来了。”
    “二姐夫也快要离京了。”姜慕锦往上托了托怀里吃点心的七妹,抬眸看了一眼对面,嘿嘿道,“三姐,君堂哥的魂又被你笑没了。”
    姜慕燕抬眸看了一眼刘君堂的傻样,唤道,“六弟。”
    躺在竹椅上看星星的姜六郎小悦儿立刻坐起,看向三姐。姜慕燕叮嘱道,“你看着七弟,莫让他吃太多凉东西,我去祖母院里看看。”
    目送三姐走后,小悦儿漂亮的眸子看向七弟的奶娘。奶娘立刻道,“六少爷放心,奴婢会照顾好七少爷。”
    小悦儿满意点头,又躺回竹椅上。他的嘴一张,伺候在旁边的小丫鬟立刻把一粒剥皮去籽的葡萄送入他口中,小悦儿嚼着葡萄继续看星星。
    看他懒成这样,姜慕锦抬脚踹了踹竹椅,“六弟再这么懒下去,等二伯回来,你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他闭门读了半年书,六弟竟懒得连葡萄籽都不想吐了!姜大郎刚要过去劝说六弟起来走两步,却被刘君堂拉住了胳膊。刘君堂低声道,“伯简,你不是要去北院找九思么?”
    伯简,是姜大郎及冠时,父亲为他起的表字。
    去找九思,还是去追我三妹?见刘君堂俊脸上满是恳求,姜大郎笑道,“对,走吧。”
    “好!”刘君堂迫不及待地拉着姜大郎去追姜慕燕,生怕心上人已走远,错过与她交谈的机会。
    “姑娘,大少爷和刘大人过来了。”武婢听琴在姜慕燕耳边低声道。
    一直慢慢前行的姜慕燕闻言,脚步加快了些。
    被刘君堂抓得胳膊疼的姜大郎扬声唤了声“三妹”,姜慕燕才停住脚步,侧身回眸,“大哥,君堂哥。”
    姜大郎笑道,“你去北院?”
    “到了祖母用药的时辰,小妹过去看看。”
    暑天湿气重,姜老夫人昨日肠胃有些不适,太医过府为她诊脉,开了三日汤药。
    姜大郎还未开口,刘君堂已道,“我带了祛湿的荷叶茶过来,暑天喝些荷叶茶最是适宜,三妹不妨为老夫人冲泡两倍。”
    姜慕燕微微点头,“好。”
    刘君堂忍不住又上前一步, 低声道,“我父母七月进京,我写信让他们带些我家乡特产的铁皮石斛来,铁皮石斛可益胃生津,老夫人也可用些。婺源茶也不错,也带些过来给三妹妹尝尝可好?”
    姜大郎无语望星空,九思兄,你大可不必如此绕弯子,直接对我三妹妹说你父母七月要进京了便好。
    不理会抽风的姜大郎,刘君堂潋滟的凤眸紧张地盯着姜慕燕,生怕错过她的回应。
    姜慕燕小声道,“八月或九月,我父亲也该回京了。”
    到时,你可以来提亲了。
    听明白了心上人的言外之意,刘君堂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实不能怪他患得患失,实在是今年到姜家来提亲的人,都快把西院的门槛踏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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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8章 父子交心
    不只康安姜家的门槛要被人踏平了,廖传睿和江凌镇守永昌的消息传开后,姜二爷在永昌下榻的官邸门槛也快要被踏平了。本就容貌过人的姜留,这下更成了肃州甚至整个西北文武官员深知是番邦王室,都想给儿子讨的媳妇。
    娶到姜留的好处,用手指加脚趾都算不过来;娶姜留的难度,却是显而易见的——姜钦差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江凌实在太难打了。
    姜二郎订亲这日,姜二爷、裘叔和姜二郎的岳父袁卫东一块吃酒。能把闺女嫁入姜家,让她过上太平舒心的日子,袁卫东很是高兴,旁边一桌的袁夏月的兄长袁春杰也很高兴。
    “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敢欺负二月,    就算是拼了我袁春杰这条命,    我也跟你没完,    做鬼我都不放过你!”袁春杰吃了不少酒,说话的声音洪亮,姜二爷他们这一桌听得清清楚楚的。
    姜二郎起身回敬一杯酒,“大哥放心,我既娶夏月为妻,就会敬她、爱护她。”
    袁卫东咧开嘴,笑着与姜二爷道,“我家这兔崽子不会说话,让二弟见笑了。”
    两家既结了亲家,自不会再以大人、末将相称。姜二爷俊颜带笑,“春杰和二月兄妹情深,他护着妹妹是理所应当的事。”
    吃多了酒的袁卫东隔着裘叔,给姜二爷敬了杯酒,试探道,    “我家大杰除了不太会说话,    其他方面都没得挑,    二弟,要不然咱俩家亲上加亲……”
    姜二爷与他碰杯,打断他的话,    “我家闺女年纪还小,离出嫁还早着。咱不说这些,吃酒。”
    伸着耳朵听父亲和姜二叔说话的袁春杰虽有些失望,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他没比别人强到哪去,姜二叔怎么可能把姜留嫁给他。
    姜二郎见坐在自己旁边的江凌一语不发,便跟他碰了一杯。江凌仰头,一饮而尽。
    这场酒喝完,两家交换了订亲信物过了定帖,姜二郎和袁夏月的亲事正式定了下来。酒席散后,姜二郎与袁春杰一起扶着袁卫东回客房,江凌和姜财也扶着话痨裘叔回房,只有喝的最多的姜二爷,依旧闲庭信步。
    送回裘叔后,江凌来到姜二爷房中,闷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沐浴更衣出来的姜二爷见到儿子这副霜打了的模样,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见到二郎和二月订亲了,他心里难受呢。
    关于留儿的婚事,    也确实该跟他讲一讲了。姜二爷走到桌边,    待儿子给他斟茶后,    才道,“万岁让你和你二姐夫镇守永昌,是相信你们,更是相信为父。姜家只效忠万岁,所以万岁不会让你三姐和留儿入皇子府为妃,留儿的婚事危机已除,不必再因此仓促把婚事订下。”
    这一层江凌当然也想到了,他低着头不吭声。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现在他已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着父亲与留儿归京的日期一步步临近,江凌已经慌了。
    姜二爷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见他抬起头来两眼都泪汪汪的,被吓了一跳,“这就哭了?”
    江凌抿唇低下头,不吭声。
    姜二爷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和道,“臭小子,为父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掉上金豆子了。的确是不必因为有外人逼迫着,把留儿的婚事仓促订下来。但为父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你和留儿的婚事订下来。”
    江凌猛地起身,凳子都被他踢翻了,“父亲此言当真?”
    姜二爷一瞪眼,江凌立刻道,“当真,一定当真!孩儿这就去找人提亲,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对留儿很好,很好的……”
    听他絮叨个没完,姜二爷又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听老子把话说完!”
    “是。”江凌扶起凳子坐得笔直,脸上容光焕发,与方才判若两人。
    “我在几年前曾说过,留儿和你姐要到十七岁才能订亲……”
    “我……”
    被姜二爷眼睛一瞪,江凌立刻闭嘴,“孩儿错了,您接着说。”
    “但既然你与留儿两个看对了眼,老子也没寻到比你更合适的女婿,所以不妨也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不过,老子把丑话说在前头,若老子带着闺女回京后,你敢在永昌乱来,这门亲事即刻作废。别以为老子离得远就管不了你,你二姐夫马上就到了,有他盯着你也一样!”
    江凌站起来,凳子又被带翻了,“孩儿绝不会做对不起留儿的事。”
    姜二爷让他坐下,推心置腹道,“你我都是男人,老子就敞开口窗跟你说亮话。你坐在永昌守将这个位置上,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就算你不去找,变着法儿往你房里塞女人的也大有人在。若你自己耐不住寂寞,别人怎么盯着也是白搭。”
    “除了女人,还有金银财物。凌儿,你年纪轻轻就站到了这么高的位子上,眼红你、想把你拉到泥潭里的人一抓一大把。你一步走错,再想回头就难来了。你看为父出京快三年了,身边没有一个丫鬟伺候。为何?一是因为我再娶时,就跟你母亲保证过不纳妾,二是我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肃州的贪官污吏就会把这个口子扒开一个个钻过去,逃出升天。为父身负皇命,舍生入死来肃州,不是来睡美人的。”
    “你和留儿都是为父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为父盼着你们一辈子都平安和顺,无病无灾。若不是你想娶留儿,你已经十六岁,要收两个丫鬟在房里伺候着,也是寻常事,为父管不着你。但你既然要把老子的心头肉剜走,就得老老实实的,这辈子只能守着留儿一个人过日子。你回去想清楚,若你做不到,就不要过来提亲,你继续给老子当儿子,老子也不会亏待了你。但若你提了亲又做出对不起留儿的事儿,你就休想再登老子的门。”
    江凌跪在地上,表明心迹,“父亲之言,凌生铭记在心。孩儿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能让父亲完全放下心。在知道自己爱慕留儿,想娶她为妻之前,凌生一直拿她当亲妹妹看待,所以父亲所有的顾虑,凌生都明白。”
    “父亲心软,您说若凌生娶了妹妹又不善待她,就不再认凌生。您可知道,凌生以前怎么想的?”江凌抬起头看着姜二爷,“若妹夫娶了留儿又不善待他,凌生定叫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所以,父亲肯把留儿嫁给凌生,以后凌生既是她的兄长又是她的丈夫,凌生会用命护着她,绝不会负了她。”
    姜二爷抬手把儿子拉起来,眼圈都红了,“燕儿和留儿这姐俩,你别看留儿整天咋咋呼呼,可她连燕儿的一半心眼儿都没有。受了欺负,被人家哄一顿就接着傻乐呵;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恨不得把命都搭给人家。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她,所以才敢把她交给你。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若你哪天看不上她了,也别糊弄她,把她给老子送回来,老子养她一辈子。她是老子的亲闺女,老子怎么看她怎么好,一辈子不会嫌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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