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路滑,陛下今夜不知要怎么回亭枝阙去……不过司天监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不说了不说了,一会郎公公回来自有安排!”
    -
    容穆没有想到,冬日养莲这回事,真被商辞昼这个干翻天道的挂逼给做出来了。
    他望着满殿的莲花,眼中的怒火还没降下去,不知所措的情绪就已经弥漫了上来。
    他甚至不知道商辞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做这一切的,难不成他将自己每一次的无心言语都记在了心上,并努力去做成给他看哄他开心?
    容穆已经分不清这些莲花是小野花,还是商辞昼攒着的小心思,他在殿中走了几步,脚下还摆放着一些枯盆,好像是养殖失败的产物,而这里每一株活着的莲花,都被细心的围上了棉被子,殿中的温度接近初春,叫它们不知严寒侵袭的盛放着。
    更甚至有些实在活的艰难垂下脑袋的,都被安着植物支架帮扶,可见养殖这些的人心思之细腻,用心之诚挚。
    容穆有些说不出话来,或许他应该问问商辞昼,这些究竟都是怎么回事,悯空说灵物重来情根被封,而从天坑塌陷之后,他与商辞昼相处却越来越舒服,是不是也有这黑心莲暗搓搓干翻天道的原因在——
    容穆鼻尖动了动,没错,这里的味道,就是商辞昼身上的气味!
    他微微深吸一口,有种在冬日里沉浸在大补之物里的错觉,同类相吸不是没有道理,容穆依稀察觉这里的莲花内部还有一点他的灵力夹杂。
    “玉湖莲花已经死绝了,难道是……台山?”容穆低声喃喃。
    春夏日里对同族的一次小小善举,竟然会在严寒冬天给与王莲反向的补给,而且除了商辞昼,容穆不知道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冬日养莲的手笔。
    他在不知道自己就是王莲的时候,竟然也能沉下心来做这一切……容穆吐出一口气,那股子愤慨还没有遇见正主,就被正主派出的小莲花军队打了一个节节败退。
    想起那个在皇座上的微醺的身影,容穆有一股要立即拉着商辞昼对峙的冲动,他忽的转身,衣摆香风拂过脚畔,白色的发丝在空气中打了一个卷儿。
    满室莲花忽然无风自动,似乎在应和着王莲。
    容穆正要抬步,正对着他的殿门就被人猛地一把拉开,门外守卫跪地的甲胄碰撞声传来:“陛下万安——”
    容穆嘶了一声,就见冬夜阴影笼罩着商辞昼的脸,又偏偏有月光洒下叫他不那么阴沉,皇帝脚底沾着一点雪,发鬓有些微湿的模样。
    少年抬手晃了一晃,商辞昼半分不为所动,容穆得意的哈了一声,又怕私自跑出来被商辞昼“惩罚”,于是裹着披风往柱子后面藏了藏。
    过了好半晌,他都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容穆转过头,就见商辞昼站在满室莲缸中,伸手摸过一个低声道。
    “亭枝?”
    又走了几步扶起一支:“容穆,是不是你?”
    容穆还没见过商辞昼这个模样,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巴嗤嗤笑了两声,空气中莲株抖动,商辞昼一连礼貌的问了七八朵花,都没有问出来一个结果。
    夜色浓黑,鹅毛一样的雪花飘进来,守卫自发将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容穆正想着放商辞昼一马,就要站出去的时候,纤瘦的身影就被一个高大的瘦长的影子给笼罩住了。
    地面上不知何时投射下来两道衣摆的形状,容穆猛地抬手看了看,发现那层淡淡的光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冻到微红的冰冷指尖。
    压着呼吸的磁沉声音在身后响起,商辞昼似乎就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容穆刚转过身,就被连人带衣的拔了起来。
    他微微睁大眼睛,透过帷帽,在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刚才居高临下的皇帝,商辞昼的手抱在他的腰间,跟抱小孩一样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他似是有些急躁,又强自在他面前支撑着皇帝的体面与冷静。
    “亭枝小花,私自出逃又大胆作弄孤,该当何罪?”
    第96章 枯枯第96天
    碧绛雪说的没错, 商辞昼是一个喜欢暗自压抑内部消化情绪的人,容穆在他这里掀了马甲后,这人除了对他的白头发还有些在意, 其他方面看似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了。
    但容穆却隐约觉得,商辞昼看自己看的更加严实,占有欲和强制性行为也与日俱增。
    估摸着是这人背地里又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东西,或许内心依旧在惊涛骇浪,但在他面前, 却总是表现的游刃有余。
    也是, 笨蛋花花怎么能和天选之子拼演技。
    总之对于容穆来说,这是一份痛并快乐着的烦恼。
    此刻, 商辞昼将他堵在这暖房当中, 当场质问他为何私自跑出来, 容穆原本想怎么说来着?哦, 他想说你管我, 我爱怎么样怎么样,你要是不想养就送我会南代去,我好快快乐乐的当我的王殿下。
    但那个时候他心中是憋着一股气的, 也有这段时日被“隔离”的烦躁, 只是现在, 他站在暖房满室的莲花中, 冬日莲花的香味淡淡但却聊胜于无, 叫容穆的容色难得看起来有一丝红润。
    一下子将暴躁的心思抚慰的旖旎了起来。
    他微微低头, 帷帽的白色软帘刮过商辞昼的下颚鼻梁, 直将两个人的眼神都套入了一个空间中去。
    容穆低声道:“阿昼, 背着本殿下偷偷养小野花,又该当何罪?”
    商辞昼方才找不见容穆而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顺下来, 他又变成了那副在容穆面前限定的温和又深情的模样。
    “孤还没找你算账,你就要给孤找错处了?”
    容穆微微歪头,眼眸亮的像是星星。
    “我方才粗略的数了数,你是不是叫人把台山所有活着的莲株都运回来了?这一路人力物力财力,还有被人骂一骑莲株王子笑……那时你尚且不知我有一个莲花本体,这些于当时来看如同鸡肋举措,可尽管如此,你居然还是做了。”
    “因为你说看不见莲花会心情郁郁,”商辞昼看了看他,低声道,“孤都将你养在大商了,怎么还能叫亭枝郁郁,那必然所有事情都要满足你,这才能叫你乖乖长身体。”
    容穆噗嗤一笑:“你先放我下来吧!”
    商辞昼:“不放。”
    容穆“嘿”了一声:“怎么越来越无赖了!”
    商辞昼抱着容穆往灯火底下走了几步:“烦人的年节,你知道孤一晚上给多少人赐婚了吗?这京都城的官家子弟,今晚最起码成了一大半,孤看孤不应该当皇帝,应该当那被人供奉的月老去。”
    这皇帝话里有话,容穆撩起帷帽:“得阿昼赐婚,那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又逢年节喜上加喜,怎的还这么愁眉苦脸?”
    商辞昼:“孤给他们赐婚却做不了自己的主,瞧着那些人脸上的欢喜表情就烦。”
    容穆明白了,这人是看见别人成双成对名正言顺,自己心里不平衡了,他憋笑憋的辛苦,又想起商辞昼方才挨个礼貌问候莲花的场面,一时间没忍住哈哈了两声。
    恶狗变忠犬,此时谁还能记起商辞昼一开始遇见他时恶劣的不做人的场面?
    “你还笑?”商辞昼道,“你不给孤一个名分,累的孤有些话都没法和南代王张口。”
    容穆坐在灯台的案桌上,此时视线恰好与商辞昼齐平:“你总是催我,但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办事啊,这样,咱们约法三章,待来年春三月,你与我一起回南代,到时候你带上你的彩礼,咱们一起去和王兄说道说道。”
    这是容穆第一次在他面前松口,商辞昼脑子骤然一热刚要答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不然你在此处等孤,孤一人快马加鞭来回,这样亭枝便不用路上受累,你王兄想来也乐意。”
    容穆默不作声的看着他,过了两息:“要不然你干脆自己和自己大婚算了,我在不在好像没什么区别?”
    商辞昼:“……”
    “亭枝,孤不想你回去。”
    容穆:“这么小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商辞昼:“你总骂孤骗你,你不也时常骗孤?孤如何敢放你回南代,在这几十株莲花里面孤都找不见你,南代万顷莲池,你若是闹小脾气,孤又要如何找你?”
    容穆嘶了一声,表情微妙:“难道是我美的还不够出众?”
    商辞昼:“……倒也不是。”
    容穆这才哈了一声,眼眸转过周围一圈温室莲花。
    须臾抬手,袖摆微微带拂过皇帝的臂膀,绿白色的光点洒出,三三两两的附着到了室内的莲花身上,一时间这里的香味更加馥郁,靠着支架过活的蔫吧莲株也支棱了起来。
    商辞昼看了看:“不生气了?大半夜的就这么追过来。”
    容穆收回手指:“养花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
    “自然。”皇帝道。
    容穆看向商辞昼:“那我还同你生什么气,我看起来那么胡搅蛮缠?”
    商辞昼的求生欲再次上线:“倒也不是。”
    说完他又补充:“亭枝好乖。”
    容穆因着冬日莲花的反向补给心情好了不少,“那你还治我的罪吗?”
    空气中寂静流淌,除却二人的呼吸声落针可闻,容穆听见商辞昼道:“自然是要治一治的,冻手冻脸冻脚,还跑这么远叫孤一顿好找,孤心内气愤。”
    容穆见他说着气愤脸上却半分怒意也无,反倒温和宁静岁月静好。
    很好,这暴君终于有一分仁君的模样了。
    “那你待如何?”亭枝小花翘起了小腿,“要不你还是把我鲨了吧,像刚开始见我就要抹我脖子一样。”
    容穆可是记仇的厉害呢。
    商辞昼眼眸一眯,压过身子,身体力行的叫小嘴叭叭的少年堵了好一会声音,只剩些呜呜嗯嗯吐露出来。
    这里面温暖,但容穆一路走来有些冻透了,骨头都脆的厉害,商辞昼稍微一动他就喊疼,皇帝没法,他能无视容穆推拒,但无视不了容穆喊疼。
    于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陛下停了下来,先将他娇气的小花揉在怀里好好的捂了捂,直到那手脚都热了起来,才又按住将那刺人的嘴巴亲了个痛快。
    白发的容穆,叫人看着总想疼爱,也总想欺负,但商辞昼多少还是收了一点,两人鼻尖相错,唇瓣又温存了片刻。
    容穆趁着气氛正好刚不怕死的说了一个春三月,就又被堵了回去。
    再说再堵,后来他便也不说了,逮着属狗的皇帝狠狠咬了一口。
    又急了,商辞昼向来知道这人在这事儿上的脾气不好,于是逐渐见好就收,只问他道:“亭枝喜不喜欢这里的莲花?等春天来了,孤便将满皇宫都种满莲花,这样亭枝住进来的时候,便再也不会思乡了。”
    容穆只剩下瞪人的力气。
    有火光在外面照过,郎喜抖着小嗓音道:“陛下,奴婢没有找到您的……呃,您的那个宝贝蛋儿……”
    商辞昼难得被郎喜梗了一下,朝着外门道:“不用找了,他在莲房。”
    郎喜声音立马高亢起来:“哎哎!那就好那就好!”
    容穆眉眼如同湖光水色,瞪人一眼都有万种风情,商辞昼能忍得了这个?立刻低头趁着人还没有发脾气又亲了一下。
    随即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脱下来,加厚加量的盖在了少年身上。
    又转过身走到桌子后,捉住容穆掩耳盗铃从帷帽中透出来的白发,三两下为他编成了一截辫子,辫子垂在身前,被商辞昼用厚厚的大氅全然遮挡包住,唯恐他人看见一丝一毫这样美的惊艳的容穆。
    等做完这些,他才伸出手道:“抱抱?”
    容穆扭头:“哼!”
    商辞昼好脾气道:“给孤抱抱,下雪了坐不成马车,轿子也滑,我们要走回去,亭枝冬日削薄,孤唯恐你脚掌落地受了伤害。”
    容穆又哼了一声,手掌在桌案上撑了撑,才带着满身暖烘烘又满满当当的重量跳进皇帝的怀里。
    冲击力不小,商辞昼却未曾后退一步,他将容穆的帷帽又紧了紧,这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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