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沥深吸了一口气。
    商辞昼掀开一点披风,怀前的暗兜中,有一颗小小的花苗,装花苗的罐子极小,像是为了方便携带,一点脏污的泥土染在商辞昼的衣襟上,他却半分都不嫌弃。
    胖莲子抖了抖,商辞昼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嫩芽儿。
    “再等等,再等等……你的莲花爹爹马上就会回家了。”
    胖莲子心里害怕,日子一天天过去,莲子第二喜欢的人却一天天变得沉默可怖,但对自己还是很好的,杀人的时候也从不叫自己看见。
    但胖莲子却可以听见那种声音,在过去的很多时候。
    他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也不知道自己兴奋个什么劲儿,难道是被这个人传染了……?
    一阵夜风忽的吹进,彻底熄灭了闪烁的灯苗,有急匆匆的脚步从长廊一侧而来,与另一波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王庭内侍帽子歪斜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好像忘了叫疼一样的扑向殿门,怜玉眼睁睁看着他撞开门扉,大喊了一声“王上”。
    待抬眼看去,南代王正高坐上首,而殿中果不其然还站着商辞昼。
    怜玉看见商辞昼也在,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居然有种一切还来得及挽救的感觉,他将钟灵甩进殿内,听见那内侍又高喊了一句:“王上!大事不好,有人进了南边的花祠!那、那里面的灯多年不燃,方才一瞬间就燃起来了!值守侍卫们却打不开门,不知是何人在里面作怪!”
    容沥猛地站了起来,商辞昼看向怜玉,又看向地上的钟灵。
    钟灵这会儿气能喘匀了,他背后的琵琶都没来得及卸下来,就跪在商辞昼脚底下道:“殿下、殿下恐怕要扭转星象!可是七星连珠还缺一珠,这样不行!会出事的!陛下,你快去拦住他!”
    容沥几步从上面下来,花祠就是曾经的花君殿!容穆居然直奔了花君殿!
    眼前的黑色袍角旋动,钟灵见商辞昼抬脚就要走,又猛地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衣摆,商辞昼动作大的将他带出了一个踉跄。
    钟灵忽然脸色难看道:“殿下找过草民,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问了草民一句话,问我是不是怎样都能和陛下长生偕老——”
    商辞昼缓缓回头,钟灵咬牙道:“草民算出会长生偕老,但那是在陛下不再付出帝星之力的情况!陛下,您一定要劝回殿下,万不可再帮他成事,否则殿下无事您会有事!帝星已经一丝一毫都不能再付出了!”
    商辞昼顿了顿,不知道记没记在耳朵里,又似乎是笑了一声,后猛地伸手揪出了衣摆大步往外走去,容沥听不懂钟灵在说什么,但也紧跟其后。
    殿内几乎顷刻无人,怜玉愣怔的看着钟灵,喃喃道:“你在说什么啊……商辞昼怎么会有事……他那么厉害……”
    钟灵深深喘息,爬起来转身对怜玉道:“陛下是否曾经强行做过某事?!”
    怜玉下意识回:“是,他曾救了我家主人。”
    钟灵快声:“怎么救的!”
    怜玉愣住。
    钟灵崩溃道:“究竟是谁给大商皇帝出的蠢主意!帝星诞生不易,本该闪烁千年!如今却耗用了其中极大的力量来强行扭转乾坤,那么多……那么多!陛下当初才多大,他要流多少血才能救回南代王子一条命——”
    怜玉微微张开嘴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错愕。
    “帝星诞生,一世为尊则世世富贵!就算轮回也抵不住帝星之力,大商皇帝无论在哪里都会是天道钟意之人!但他却折损自己,将轮回转世生生腰斩作为违逆代价,仅存此间短短百年!陛下要与你家主人生生世世?”钟灵眉眼悲哀:“不会有了!你主人轮回他都不会再轮回!就连这百年,都得小心翼翼的维持住,切不能再燃耗自我搭救别人!”
    “帝星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他会永远停留在这个时代!”
    钟灵话毕,怜玉脑中白光一片,他甚至有些恍惚,恍惚想起了曾经在护国寺的时候,悯空时常深夜站在护国寺大门前看着远处。
    那时是冬日,也是冷的厉害,远处能有什么?只有层层叠叠的银色山林,还有踏上护国寺必须要走的浮沉梯。
    浮沉梯那么长,相传只要心诚,从这千道石梯上走过,心声就会被神佛听见,就会在梦中见到想见的人。
    怜玉那时畏冷,失了主人心情也极为糟糕,于是就站在悯空身后,问他深更半夜不睡觉看什么鬼东西。
    悯空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护国寺高僧方方悟了佛道,眉眼间慈悲又无可奈何。
    他道:“贫僧在看一个痴人。”
    第104章 春归第104天
    “真是一座豪华的坟墓。”容穆拿着火折子, 又点燃了一个积了灰的灯油。
    碧绛雪有些瑟瑟发抖,尤不死心道:“咱俩这种一路保送的菜鸡,要不然还是再想想办法找找五代吧……”
    容穆:“其实我早该集齐花灵了。”
    碧绛雪:“?”
    容穆:“容洺殿下或许已经听见了我的声音, 但他选择不理我,所以说最好不要惹老实人,老实人惹毛了是真的会有大事情。”
    碧绛雪悲叹:“唉,咱们真是一代更比一代惨。”
    花君殿外围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有一股尘土的味道, 南代王将这里封了好多年, 就连名字都改了,唯恐花君殿再牵扯到自己心爱的弟弟。
    容穆看了看眼前硕大的书架, 与书架旁的桌子。
    “富裕啊, 上好檀木。”
    碧绛雪:“羡慕吗, 嫉妒吗, 想在这里体验短寿套餐吗?”
    容穆嘶了一声:“你能不能少在我脑子里学习现代词汇。”
    碧绛雪:“呵, 死到临头还不叫人说了。”
    “没那么严重吧,”容穆笑道,“会没事的。”
    碧绛雪示意道:“往上走走, 看看楼上面有什么东西。”
    容穆点了点头, 端了一盏灯就踏上了阶梯, 梯上留了一串脚印, 看得出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活动了。
    行至楼上, 是一个奢华的中层阁楼, 南代建筑多雕花镂空, 推开门, 正对着容穆的窗子可以透进外面的光。
    他一步步走过去,又推开了窗户, 那些细碎的火光便猛地倾泻进来,从花君殿的这里,居然能够居高临下看见整个王都城。
    比起以往的繁荣,王都城今夜暗淡不已,没什么好瞧的风景,倒是往上看,天上的云遮不住满天的繁星。
    “已经是春天了。”
    碧绛雪嗯了一声。
    容穆轻声道:“春天了,还会再下雪吗?”
    碧绛雪:“这得看老天爷的心情。”
    容穆:“还是别下了吧,雪这东西,看多了怪忧伤的。”
    碧绛雪没说话。
    容穆将这方阁楼摸了一个遍,才发现居然还有一个往上的暗道。
    此间居然还不是顶层。
    容穆捧着烛火,就要接着往上走,却被碧绛雪忽然喊住。
    “祖宗。”
    容穆下意识回头,姣好的眉眼在灯火下更添一分惊艳,他疑惑的嗯了一声。
    碧绛雪:“你把分在我身上的灵力收回去吧。”
    容穆顿了顿:“现在?”
    碧绛雪:“现在,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是个死玻璃心,见不了那种场面。”
    容穆笑了一声:“等一下吧。”
    再往上走,门就不容易开了,雕花木门又大又华丽,但却透着几分郁郁寡欢的死气。
    容穆隔着木门闻了闻,有一点香火的味道。
    他又试着推了推,第一次没推开,这门像是被什么封住,直到第二次,他微微用了点劲儿,才推开了木门。
    “进入顶楼的木门很难打开,”碧绛雪嘟囔道,“也只有你能这么轻易,它只认花君的气息。”
    容穆没回话,眼睛扫了一圈,在角落发现了几个大缸,但大缸中的水和泥早就已经没了,只剩下一点尘土的痕迹,容穆数了数,正正好是六个。
    想必是以前的王莲。
    碧绛雪忽然警惕:“你把我搬到那里,我是会哭的,真的会哭!”
    容穆侧目:“我们又不会死,当然不去那里。”
    说着他将碧绛雪放在了顶楼透气的窗边,这里的视野更是宽阔,竟然能远远看见远处的青山起伏。
    此处是南代位置最高的地方,但高处不胜寒,叫人浑身冷。
    容穆举着灯火吹了吹台子上的灰尘,周围忽然有些风声,配合着他将窗台上的尘土也清扫了一下。
    “看得出来王兄是铁了心的要封闭这里了。”容穆道,“所以我更要将各位前辈送去该去的地方,这里根本没有存在的理由,就像是一个豪华的坟墓。”
    碧绛雪默默认同。
    容穆这会才叫它变成正常大小,自己也跟着恢复了身形,他心有所感,往台子之上凑了凑。
    别处一片灰败,此处却还算干净,花君殿一般不允许外人进来,或许是王兄自己偶尔来擦一擦这些东西。
    但王兄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也不知道多久没来了。
    这些事情,本该都是容穆的活儿。
    他脚下微动,从怀中扯过一条丝绸的帕子,垫着小心翼翼取过第一个盒子,吹了吹才打开,里面果不其然躺着一枚圆润玲珑的莲心。
    碧绛雪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容穆接二连三的开了几个盒子,又将它们一一摆好,莲心的微光叫这方天地逐渐明亮了起来。
    “这得多少功德啊……”碧绛雪感慨道。
    容穆:“多的数不清,花君一脉传承,功德会累积,留在莲心上的只是少数了,更多的其实在咱们的身上,这是可怜前辈对可怜后辈仅存的唯一的庇护。”
    毕竟花君只有你亡我才生,他们之间,永远在人间见不到对方,只能留下典籍与文字,如若不是花内空间,恐怕连对方长什么样都得靠想象来填补。
    “这么多,能干什么用?”碧绛雪又道,“假如你命大,真的解决了这一摊子事情,那这些生生世世三百年的大功德岂不是都摆起来了。”
    容穆想了想:“总会有用处的吧,或许从眼下开始就已经在庇佑我成事。”
    碧绛雪又抖了起来:“我说你喝药都怕苦的一个人,是怎么狠得下这样的一颗心来?!你平时该不会都在骗人吧?”
    “我没有。”容穆一本正经的反驳道,“只是有些事情混一混,撒撒娇就能更美好的解决,有些事情混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合计了一下,这份勇气中,想和商辞昼好好搞感情最起码占了六七成。”
    碧绛雪又没气了。
    似乎是被容穆的发言感动。
    “碧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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