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你怎么了?前些日子见你时还活蹦乱跳,好不欢快,今日却愁容满面?”
    冯怜君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竟如此明显吗, 自那日在别庄的院子里见到了萧绪桓带去的那个女子后, 自己的心仿佛凉了一半。
    她原本只是好奇那女子长什么模样罢了, 借着弄脏裙子的由头想见她一面。
    从不曾听说哪家贵女能与萧绪桓走得如此近,冯怜君自然而然觉得那女子身份低微, 顺便可以在她面前立立威。
    却没想到房门打开, 她原本想好的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冯怜君的母亲出身丹阳士族, 门第却不算显赫,父亲是寒门出身的官员,但她从小被视作掌上明珠,自知自己的优势不仅是父亲与萧氏姐弟的交情,她本人更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姿容美貌,性格外向,从不乏求亲之人。
    可她一时间也被面前这个陌生的女郎惊艳了一把,朱颜玉容,婀娜窈窕,所谓芙蓉不及美人妆,大抵如此。
    她一下子没了把握,对这样的丽质殊颜的美人上了心,大司马眼里还会有旁人吗?
    冯怜君挪到萧楚华身旁,“前日我从南边回丹阳,路过别庄,正巧遇见了大司马。”
    萧楚华闻言笑着看向她,“是吗?那岂不正好,说好要送给冯大人桂花酒,可曾去取了?”
    冯怜君看着萧楚华面上的笑意,不明白她到底知不知道萧绪桓身边那个女郎的事情。
    “去取了。”
    “郡主,阿怜那日在别庄,还遇到了一个人,”她笑笑,“郡主可知道是谁?”
    萧楚华并不知道前日阿弟带崔茵去了别庄,但听冯怜君这样问,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是吗?”她笑笑,仿佛不在意似的,“还有谁?”
    冯怜君睁大了眼睛,“郡主不知道吗?大司马带去了一个女郎,看起来颇为妖艳,大概略长我几岁的样子……”
    她猜不中崔茵的年纪,只觉得她身上那股清艳的风情和韵致,不太像同龄的少女。
    “阿怜只是猜测,大司马将她护得紧,我也是偶然遇见的,既然大司马还不曾告诉郡主,想必那女子的身份来历不太妥当……”她眨眨眼睛惋惜般看着萧楚华,“郡主可千万别说,是阿怜告诉您的。”
    萧楚华收起笑意,心底有些不开心。
    她原本以为,冯家早就歇了结亲的意图,冯怜君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听闻又几家上门提亲,冯大人还未曾给予回应,这应当是要给她说亲事的样子。
    可这小娘子年纪还小,眼里藏不住事,萧楚华原本把她当小妹妹照顾,竟不知她还存着这份心。
    先前冯大人几次三番暗示,都被他们姐弟挡了回去。萧楚华知道阿弟没有半分结亲的意思,更知道冯大人背后巴结攀附的本意,若不说破,就此打消念头还有面子上的余地。
    可这冯小娘子实在是把自己当傻子,离间的手段实在稚嫩了些,想借她的手处置阿弟身边的人,萧楚华最厌烦这些见不得光的脏心思。
    她轻笑一声,“冯小娘子是去给冯大人取酒的,怎么盯着我阿弟身边带去了什么人?”
    萧楚华的嗓音逐渐冷下来,“我好心劝小娘子一句,既然阿弟连我都瞒着,可见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晓此事,冯小娘子,可要掂量清楚了,这件事,还要不要到处多嘴。”
    冯怜君不敢置信,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郡主会因为此事如此生气,她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张口解释。
    她早就知道萧楚华的性子骄纵恣肆,却从未见她对自己发过火,冯怜君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个巴掌,小娘子面薄,被人指出过错,险些急哭了。
    知道萧楚华站起身来要走,她才急忙追上去,“郡主!阿怜错了,不该在您面前这样说……”
    萧楚华置若罔闻,拂袖离去。
    她离开游苑之后,原本要直奔大司马府,半路上却冷静下来。
    萧绪桓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疏漏了这点,让冯怜君撞见了陈娘子?
    定是故意的!至于为何要这样做,她也不是很清楚。
    萧楚华好奇,但也知道不该事无巨细打听阿弟的私事,只好打道回府。
    行至半路,忽然又叫人折身回去。
    侍女望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擦了擦冷汗,“郡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萧楚华的马车停在门口,她蹙眉,越想越不对劲。
    萧绪桓好好的,突然就半路遇到一个美人,同她有了交集,据娄复所说,当初不过才见了一面,就跟丢了魂似的,还将人家随手赠与的平安符缝在了软甲中。
    他可是一向不信这些道士的鬼话。
    她与崔茵相识交往这些日子,当然喜欢她这样温柔多情的绝色美人,阿弟是个男子,当初一见钟情似乎也不奇怪。
    但她忽然想到,既然崔茵是惧怕夫家将她抓回去守寡,对她如此上心、倾慕的阿弟,为何不直接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
    建康城、乃至整个大梁,还有谁不对阿弟恭恭敬敬、畏惧非常?
    萧楚华越想越奇怪。
    娄复悄悄从偏门溜出来,挠了挠头,站在马车旁小声问道,“郡主,您找我有何事?”
    *
    临湖的月洞窗前垂下半幅细篾竹帘,帘边垂挂着的玉片风铎迎风泠泠作响。
    温风漫过竹帘和梳妆台上的铜镜,将虫草纱帐吹皱,荡起层层波纹。
    春草收拾好药膏,起身将床帐挂起,她刚刚给崔茵涂完药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幽的兰香和草药交织的气息。
    “娘子好好的为何要学骑马。”春草方才见崔茵因为学骑马,大腿内侧柔嫩白皙的肌肤几乎要被磨破了一层皮,好不可惜。
    崔茵心情却很不错,纵使这代价有点疼,也是值得的。
    冯小娘子不是萧绪桓的未婚妻,他也说自己如今并无成亲的打算。
    春草重新凑过来,笑嘻嘻道,“娘子,那天大司马在马车上跟您说了什么?”
    萧绪桓下车后,一行人才启程回城,春草一进去,就发现崔茵面色潮红,一双潋滟的杏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江边的水雾。
    鬓边多出来一朵茜粉色的瑞香花。
    萧绪桓间接承认自己是喜欢她的,崔茵原本因他所说的话和动作撩拨的小鹿乱撞,那微微温热而修长的手指从她鬓边一路滑了下来,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那手指的指腹却停在了她的下巴处,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崔茵不知道是该长舒一口气,还是有些遗憾。
    ……
    春草见她不说话,又唤了一声娘子。
    崔茵回过神来,面对春草挪揄般的表情,轻轻咳了一声。
    “没什么,替我梳妆吧。”
    **
    徐州与寿春重修城防,需要重新绘制图纸。
    萧绪桓与李承璟约定,城防图纸,须得由他经手敲定雏形。
    是夜书房之中,难得的多点亮了几盏蜡烛,萧绪桓伏案,在忙城防图之事。
    原本在旁边磨墨帮忙的是府中一个僮仆,小孩子毛手毛脚,萧绪桓便让他退下了。
    一时不注意,翻拿书卷时碰掉了搁在书案边的笔架,一只狼毫笔,就这么滚落了下去。
    萧绪桓随手想捡起,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书案上的纸页,手指没能碰到那支笔,反而触到了温软细腻的肌肤。
    他蓦然转过头去。
    崔茵将手里的笔放回桌上,替他整理笔架。
    “夫人何时来的?”
    崔茵有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嗔怪他不曾注意到自己。
    “刚刚才到。”
    她望见萧绪桓正在忙着写些什么,匆匆收回视线,“妾今日来,是想请萧郎君帮一个忙。”
    第31章
    “妾今日来, 是想请萧郎君帮一个忙。”
    先前崔大夫人送她离开健康时,崔茵要回了阿爹生前修撰整理的史册, 足有两箱之多, 因为不方便一起带走,寄存在了丹阳一处客栈之中。
    那是阿爹所留下的心血,自然要拿回来。
    崔茵想着那两箱东西在崔大夫人眼中无足轻重, 自然不会记得这种小事,上面也没有崔家的印记,寄存时也用的陈娘子的名号, 不会惹人注意。
    萧绪桓搁下笔, “夫人尽管说。”
    崔茵眨了眨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怕他拒绝似的, 语调轻柔,“先前妾从夫家逃出来时, 在丹阳存了两只箱子, 里头的东西……实在是妾割舍不下的东西,妾想去取回来。”
    说罢,她却见萧绪桓原本温柔耐心的面色渐渐凝住了。
    崔茵其实也有些担心,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崔大夫人会不会已经将东西又取走了呢?或者万一崔大夫人还记得这两口箱子, 顺着发现她的踪迹。
    但她不明白萧绪桓为何不高兴。
    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他难道连这都不肯帮忙?
    “萧郎君, 这有什么不妥吗?”
    萧绪桓看着她焦虑疑惑的眼神,搭在书案上的手微微攥紧。
    “没有不妥,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大度温和, “明日便去帮夫人取回。”
    崔茵长舒一口气, 自心底喜悦,展颜笑起来,“多谢萧郎君。”
    今夜的烛光明亮,照见她那双含情潋滟的眼底几点晶莹。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
    萧绪桓默默移开视线,重新执笔,目光落回书案上的纸页。
    崔茵见他情绪淡淡的,以为是他公务繁忙,故而不怎么理自己。她几次来书房,都不曾见到过侍奉在侧的婢女,今日连一个磨墨的小僮都没有。
    随机柔声道,“妾替您磨墨吧。”
    春夜,窗外虫鸣声声,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半开的支摘窗送进徐徐凉风,将她身上的一缕兰香萦满鼻息。
    萧绪桓原本思路清晰,眼下执笔,却再也没有头绪了,他只好改换翻阅典籍。
    “……以其马面密,则城不需太厚,人力亦难攻也……”【1】
    萧绪桓只看进去两三行,脑海里的思绪重新被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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