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
    小孩儿轻声道,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的表情,眼底是浓浓的厌恶憎恨。
    曾经他很努力,很拼命,以为只要努力拼命就能够活出一个人样来。
    他努力修炼,拼命证明自己,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打败诸多竞争对手,从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爬上内门弟子的位置。历经一次又一次的危险,咬牙熬过重重痛苦折磨,日复一日的努力修炼,拼命打磨自己,从内门弟子中脱颖而出,获得宗门长老的赏识,拜入了长老门下。
    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辛,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丧命,修炼就是如此的无情,凡无能者皆会被淘汰,脚底下是万丈深渊,只能够往上爬,用尽全力的往上爬,拼尽所有的往上爬,一旦落下来,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他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从不敢有丝毫懈怠,拜入长老门下后也不曾放松,不论多么苦多么累,都撑下来。
    结果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自己被选中成为一个实验用的容器。
    他撞的头破血流,历经了无数痛苦折磨咬牙熬过来,闯过层层的关卡,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在瞬间成了一个笑话。
    可他不能够拒绝,也无法拒绝,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当时有一丝的反抗,就会立马毙命当场。长老的弟子又如何,想要消失太容易了,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没了,让区区一个弟子消失的原因太多。
    他不但不能反抗拒绝,还要假装非常荣幸,恭恭敬敬的表示愿为宗门献上一切,愿为师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一刻,他认清了修士的真面目。
    不,那一刻,他清醒了,无比深刻的认识到,在修士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蝼蚁。
    大蝼蚁压榨支配小蝼蚁,小蝼蚁骑在更为弱小的存在身上耀武扬威。
    所谓的仙风道骨,都只是一层皮而已,谁知道这层皮下面隐藏着什么。
    他努力往上爬,只是往更大的蝼蚁面前凑而已,把自己送到了大蝼蚁的口中。可若是不往上爬呢,那只会消失的更加不值一提。
    如果没有努力展现自己,拼命削尖了脑袋成为外门弟子,他只会如猪狗牛羊一样死去。宗门汇聚了数万修士的庞然大物骑在普通人的头上,理所当然的支配着所有人的命运,就如同被圈养的猪狗牛羊一样,普通人只是修士的牲畜,是损耗了还会继续产生的工具。
    无法修炼的普通人在修士面前根本不是人,牲畜谈何尊严。
    努力的爬上去后他才知道,原来在更加强大的修士面前,小蝼蚁也是没有尊严的,也不过只是工具,从来都不是人。
    这样的世界,可太让魔喜欢了。
    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魔,是所有修士最大的威胁。
    它们时不时的降临,为祸人间,常常屠戮修士,肆无忌惮的破坏,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无数修士丧生在魔的爪牙之下。
    他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新的世界,这里没有那么多的魔,对,那些闯入秘境的修士告诉他,这是一个几乎没有魔出没的新世界。发现这么一个世界,是何等的欣喜若狂,所以,哪怕撕开秘境之门他也要进入这边世界,硬挤也要挤过来,他不要被抓回去,不想再面对那些面目可憎的嘴脸。
    若是被抓回去,他就会被绑在研究的台上,任由研究是如何吞噬了魔,做各种实验,试图找出成功的原因。他会被拆散,会被肢解的破碎,从灵魂到躯壳,都称为研究的素材,被利用殆尽。
    因为过于兴奋,完全忘记了自己变异后的样子是何等的丑陋,被围着打。
    所以,他自爆了,荡平了敌人顺便利用爆炸的气浪逃远,只要想办法压抑住魔气,定时把增长的魔气消耗掉,他就可以用一个全新的身份在新世界生存下去。
    被发现是意料之外,更没想到对方的同伴中有人知道魔的存在。
    要耐心,千万不可以急躁,要是被警觉的话,只会把自己往大蝼蚁的嘴里送。他现在实力大跌,只是蝼蚁中的蝼蚁,对方实力很强,最厉害的那个毫无疑问是大蝼蚁中的大蝼蚁,放在宗门当中也是绝对的支配者。
    冷静,必须冷静!
    小孩儿眼睛睁的很大,木然的脸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变得有些狰狞,似乎只有在周围都无人的时候,才敢把压抑至极的情绪泄露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
    对,要乖巧,要恭顺,就像被长老选中时那样!
    脑子里越是想,小孩儿的眼睛就睁的越大,压抑的情绪汹涌翻滚,好似惊涛骇浪一样肆虐,直到他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才发现自己牙齿咬的太用力,不知不觉咬伤了自己。
    血腥的味道就像一盆冷水浇下来,一直沸腾汹涌的脑浆终于降温。
    楚枫序再次进入房间时,发现小孩儿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撑着瘦弱单薄的身子毕恭毕敬的站着,微微低着头,做出顺从的姿态,虽然没有言语,却浑身上下都表达出了谦卑的姿态。好像突然之间一下子想通了,不再排斥抗拒。
    楚枫序把这孩子带去给他的房间,衣服也已经准备好了。
    “能自己洗澡吗?”楚枫序轻声问。
    “能。”小孩儿斩钉截铁的说。
    这自然能,毫无疑问的能!
    楚枫序点点头,“这里是你的房间,各种生活用品大概都备了,若是缺了什么说一声。”
    “谢谢仙尊。”小孩儿毕恭毕敬道。
    楚枫序闻言神色有一点奇怪。
    只是停顿了一下,这一丝的异常立马被紧密关注他的小孩儿察觉到,心中生出警惕,脑子转的飞快。
    难道称呼错了?
    确实是错了,哪怕是楚枫序还在紫云剑宗,名满天下的时候,大家对他的称呼也只是一句仙师,这已经是极高的赞誉了,这小孩张口就是一句仙尊,实在是用力过头。
    楚枫序发现小孩儿似乎又开始紧张,敏感的仿佛哪怕他有点异常,就会让这孩子草木皆兵。
    楚枫序:“楚某只是一个平凡的修士,尚未得道成仙,实在当不得仙尊这样的称呼,唤我一声前辈就是了。”
    “是。”
    “你叫什么名字?”楚枫序又问。
    “区区贱名,实在不敢说出来污了前辈的耳朵。”
    楚枫序沉默良久,迟疑的问:“难道……你叫狗剩儿?”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真叫这种贱名的人,一时之间不太确定到底是叫哪个,就随便从常见的贱名里挑了一个。
    哪知道,小孩儿的反应却实在出乎意料。
    “……前辈想要叫晚辈狗剩儿,那晚辈就是狗剩儿。”
    这叫楚枫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好像是他要给这孩子取名叫狗剩儿似的。
    问名字又不肯说,谦卑恭顺的直接把天给聊死了。
    楚枫序自认不是个善于聊天交际的人,但也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好像跟他说话很费力一样,非常小心紧绷,跟个吃人的怪兽搭话也不过如此了吧。
    狗剩儿没有在洗澡上耽误太多时间,干脆利落的把自己刷了刷,尽管诧异于房间的布置,该有的都有,比他以往在宗门里成为长老弟子后分配的房间还要好的多,却暂时只能压到心底,没敢深思。
    穿上干净的衣物后,发现楚前辈果然在外面等待,心底暗暗松一口气,庆幸自己动作麻利,没有让人多等。
    楚枫序看了看狗剩儿一眼,想着或许该带去吃点什么,但他不会厨艺,平日里也没有这个需求,能找出来的也就是有叶莲送给他的茶叶。
    要说谁那里最有可能有吃的东西,毫无疑问就是凌端叶,但洛星痕态度摆的那么明显,只能作罢。
    思索了一会儿,想起饲养区似乎长了几棵果树,这些日子果实成熟挂满了树。
    于是,楚枫序把狗剩儿带去了饲养区,亲自摘了果实送到他手里。
    饲养区大部分的猪猪都宰了,现在只剩下少量留作种猪的公猪,以及怀了崽子的母猪。楚枫序瞧见猪猪活动的区域又积攒了一些猪粪,顺手抄起之前放在饲养区里的粪叉就开始工作,仔仔细细的料理了一遍,然后给母猪的窝里换上干净的干草。
    楚枫序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工作,全然没有发现,看到他拿起粪叉干活儿的狗剩儿那一瞬间宛如遭到雷劈的表情。
    虚假的楚前辈:视弱者为蝼蚁。
    真实的楚前辈:叉粪,照顾母猪。
    这个大蝼蚁好像跟想的不一样!!!
    第五十章
    狗剩儿从来都不知道, 这样仙风道骨清冷脱俗的仙尊竟然屈尊纡贵清理猪粪,仔细认真的为母猪更换干净的干草。眼前这画面荒诞到叫他以为是自己失心疯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修炼有成的仙尊,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 矜贵骄傲, 理所当然的目下无尘, 便是号称不理俗务远离尘世喧嚣一心修炼,也从来都少不了旁人的阿谀奉承与讨好。
    强者为尊, 弱肉强食, 仙尊作为具有压倒性实力的支配者,从来都是眼高于顶。
    狗剩儿完全想不到,所谓的新世界,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差别大到撕裂他的三观, 强行把一些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硬生生塞到了他的脑子里, 眼珠子都有种仿佛在刺痛的感觉。
    仙尊叉粪?
    狗剩儿恍恍惚惚,一时间感觉头重脚轻, 有些站不稳, 就连手里的野果也感觉重若千斤。
    楚枫序处理好手上的工作, 转头看去,发现狗剩儿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神色惊惧中充满了恍惚, 好像还有些站不稳。
    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走上前去,仔细帮狗剩儿检查了一下, 没发现其他问题。
    或许是身体太过于虚弱了, 才会一时感到不适。
    然后瞅瞅狗剩儿手里的野果, 一口都没有吃,微微蹙眉。看身子这般孱弱,兴许应该吃些温补的东西,仔细调养着,这野果大抵是不合适充饥。
    不等楚枫序开口,狗剩儿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又是毕恭毕敬,低眉顺眼的,“狗剩儿一时恍惚,还请前辈见谅。”
    楚枫序刚到喉咙深处的话被堵了堵,真的不知道该拿这样戒备心极重的小孩儿怎么办,只好问:“可是果实不合胃口?”
    狗剩儿谦卑恭顺道:“前辈竟然亲手为狗剩儿采摘果实,狗剩儿受宠若惊,舍不得下口,心情激动下竟然恍惚了,还请前辈见谅。”
    说着,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一口咬上手里的果实,才嚼了两口,面色扭曲,酸到灵魂出窍,还有种强烈的涩感,舌头发麻。
    这果实要是好吃,早就被凌端叶摘了吃,哪里还能轮到楚枫序摘下来给他啊,因为不好吃才一直挂着。
    狗剩儿强行忍住了这又酸又涩的感觉,艰难道:“不小心咬到舌头,让前辈见笑了。”
    楚枫序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只是短短的两三秒凝视,却叫狗剩儿心里一阵忐忑,以为是自己哪里露出破绽,惹得楚枫序不满了。楚枫序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不会说实话了,这种谨小慎微的姿态实在看得别扭,也就不勉强,直接自己从树上摘了一个果实,咬一口,那又酸又涩的口感让他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
    见狗剩儿还捧着那果实不放,似乎打算真的完全吃掉的样子,楚枫序更加无奈,伸手从狗剩儿手里拿走果实。
    “既然不好吃,就不要吃了。”
    楚枫序心下思考,要不要带狗剩儿去玉盘城买些吃的,但无奈意识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一点财物,两袖清风。答应照顾狗剩儿的时候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样孱弱的身体需要进食,仔细调养着,跟已经辟谷的他不同。
    现在落入难处,是他疏忽了。
    正当楚枫序踌躇时,发现凌端叶和洛星痕突然跑了过来,两人健步如飞,步履匆匆,似乎是有急事。瞧见他也在饲养区,微微诧异,注意力却很快就转移了,在母猪的窝外边停下,目光四下搜索,锁定在一头母猪身上。
    “应该是这头吧?”
    凌端叶指着一头母猪说道。
    所有怀了崽子的母猪当中,唯有这一头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侧躺着,鼓鼓的肚皮看着格外触目惊心,母猪微微喘着粗气,盯着仔细看上一会儿还会发现,那鼓起来的肚皮似乎正在时不时的抽搐痉挛一下。
    应该是正在宫缩,身子不适让母猪感到难受,但生产却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从宫缩到生产需要一定的时间,何况母猪一次分娩的猪崽会有好几头,这个生产的过程就更加长了。
    这可是猪场里第一头分娩生产的母猪。
    两人蹲在栅栏外面,盯着那头疑似即将生产的母猪。
    凌端叶一挥手,血雾渗入母猪的体内,游走了一圈,果断道:“的确是要生了!”
    洛星痕茫然道:“猪猪要生产了,我们一直在这里等吗?”他看着母猪难受喘息的样子,忧心忡忡,“看起来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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