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才早年生有一个女儿,不过已经嫁到了隔壁镇上,这里只他与夫人住着,你们要是见到了人,记得问好,不过也不要直直的盯着别人瞧。”谢正嘱咐道。
    两人应下,谢正在与门房通报过姓名之后,孙秀才很快也出来了。
    见是昔日同窗的儿子,孙秀才满是皱纹的脸舒展了些,冲谢正道:“原来是贤侄,多年不见,没想到你家小子都这么大了。”
    以前谢平也曾参加县试,因此结识了孙秀才,两人虽际遇各有不同,不过因着性情相合,所以这么些年来也没完全断了联系,谢正他也曾见过几次,不过上次见时他才刚成亲。
    谢正朝他恭敬的行了个晚辈礼,寒暄几句,这才介绍起身边之人来。
    “这是我二叔家的族弟谢石头,这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子谢明文,这是我族弟的次子谢良臣,此次特地来孙叔这里拜师。”
    听谢正介绍到自己,谢良臣便朝对方行了一礼,同时也在行礼之后抬起了头,看清楚了面前人。
    这个孙秀才大约50上下年纪,中等身材,方脸,下颌留了胡须,身穿一袭灰色长衫,头上用木簪束了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刻正含笑打量他与谢明文二人。
    听说小的这个是谢正族弟的次子,而且今年才八岁,孙秀才难得多看了他两眼,问道:“你如今已经把四书五经都看过一遍了?”
    他问的是“看过”,其实算是给谢良臣留了余地。
    毕竟虽然在那些簪缨世家,或者文风昌盛的家族,家中孩子几岁便通读了四书五经不算什么奇事,不过放在寻常百姓家就不同了。
    谢良臣想着对方应该是想要考教他,而自己确实也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因此答得也十分谦逊,道:“勉强为之。”
    谢正在旁边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发现自己对这个侄子的认知又刷新了一层。
    他这侄子可不算是只把四书五经都看过了一遍,而是早就能熟读背诵,要是他两个儿子能有这份功力,他便是做梦也要笑醒。
    可明明他已经熟读了经书,他却只道勉强看过,这算不上是扮猪吃老虎?
    果然,本以为谢良臣基础会很差的孙秀才,在考教了他的学问之后,双眼大亮,立刻便笑道:“贤侄家这个孩子可难得得很啊!”
    虽是含蓄的夸奖,不过因着对方神情实在激动,所以谢良臣也明白今日拜师该是没问题了,放心之余便也朝对方行了一礼,道谢:“多谢夫子夸奖。”
    孙秀才很满意这个徒弟,想着谢明文年纪更大些,应该学问也更扎实,刚想继续考教,这才发现对方脸色有些苍白。
    想到许是赶路太久的缘故,他这才一拍额头道:“看我都忘了,这么半天还让贤侄你们站在门口,快快随我进来!”
    等进了门,几人分主、客坐好,孙秀才这才问起谢明文来。
    只不过这次他发现对方不是在刻意谦虚了,而是真的只粗粗看过,虽然他问的问题都能答上来,不过明显磕绊不少。
    虽是如此,但他能十四岁就学完四书五经,也算得上勤奋用功,便把二人都收下了。
    既然收下了他们,谢良臣便与谢明文正式行了拜师礼。
    两人先是拜过圣人排位,然后再拜孙秀才,三叩之后奉上束脩和拜师帖,而孙秀才则再对两人训诫几句,勉励勤学以及不可为之事后,拜师礼便算是完成了。
    旁边的屋子里一直有朗朗的读书声传出,想到自己也即将成为其中的一员进行系统的学习,谢良臣难得在心中燃起了些期待。
    拜师完成,谢正和谢石头便告辞离去,谢明文和谢良臣则留下,因为从今日开始,他们就要正式在孙秀才的私塾里读书了。
    私塾里的学生不少,除了附近村子有人家送孩子来他这里,镇上也有人家把孩子送来,因此他便按着各人的学习情况,将学生分成了几个班。
    而除了孙秀才之外,他的私塾里还有一个老师,据说主要是给来这里的学生开蒙的,而他自己则是专门给已经开蒙完成的学生授课,主要讲经义。
    因此,当孙秀才领着两人从走廊路过时,大家都以为高个的那个才是去甲班的,而矮个的那个则是要开蒙。
    直到两人同时站到了门口,孙秀才介绍说他们俩都是新入甲班的学生,教室里的人这才有些躁动起来。
    见大家都看着他们,谢良臣便先做了自我介绍,谢明文反应过来,也跟着介绍了下自己。
    等他们自我介绍完,孙秀才便安排两人分别坐下,因着位置分开,两人也由此隔了开去。
    甲班的人不多,谢良臣匆匆扫过,班里的人不到十个,而且几乎年纪都才十几岁。
    因着年纪最小,谢良臣便坐到了前排,而他旁边就坐着一个身穿宝蓝色绸缎的少年。
    少年名叫祝明源,今年12岁,他虽是比谢良臣还大上4岁,却生了一张娃娃脸,与他介绍自己时也有些腼腆,看起来胆子不怎么大。
    而坐在谢良臣后头的少年则自称名叫唐于成,今年11岁,他面容清秀,皮肤白皙,可却生了一双浓眉,介绍自己时也大方坦然得多,身上穿着件月白长衫,看起来很有朝气。
    谢良臣微微点头与他示意,然后看到了坐在谢明文身边的人。
    谢明文因为已经十四岁了,所以座位稍微靠后些,而他旁边则坐了个与他们一样身穿普通葛布长衫的少年,只不过那少年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水洗得发白,看着很旧了。
    他看过去时,谢明文正与这人互通姓名,对方自称张筹,邻村人,今年13岁。
    这个张筹看起来比谢明文还要瘦,长衫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荡,不过他人虽瘦,看着倒是很有精神,只是说话时不爱笑,一张脸严肃正经,便是与谢明文互通姓名时,看起来也像是在回答夫子的问题,有些一板一眼。
    见谢良臣在看他,他便又抿着唇朝他点点头,算是认识了的意思。
    回了对方一笑,谢良臣收回目光,教室里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因为孙秀才此时已经拿着书本走了进来。
    总的来说,孙秀才教课的方式与谢正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不过因着他早已考中秀才多年,而且后来又不断的去考举人,所以学问确实扎实很多。
    许多谢正讲得模棱两可的文章和词句,他都能提出清晰且明理的见解,常常让谢良臣有拨云见日的感觉。
    而且与在谢家大房读书时不同,这里有许多的同窗一起学习,他们每个人都会在遇到问题时向孙秀才提问,而许多问题谢良臣此前根本没有考虑过,可等对方提出来了,他又觉得其实自己一开始的想法与夫子也不一样。
    一堂课不过一个时辰,可谢良臣却觉得自己以前遇到的许多问题都豁然开朗了,他甚至有种更进一步的感觉。
    因为先前拜师耽搁了时间,因此谢良臣他们上完这节课,时间就已到中午。
    私塾里并不提供食宿,所以他们得自行解决。
    先前坐在谢良臣旁边的那个少年祝明源,就住在镇上,家里是开家绸缎铺子的。
    他见谢良臣二人准备上街,便开口邀请道:“我家离这里不远,不如你去我家吃饭吧,我家中厨娘的手艺还算不错。”
    他说话时仍旧有些腼腆,不过口气却真诚,谢良臣虽打算与同窗处好关系,但也没想认识的第一天就去人家家里蹭饭。
    于是只好婉拒道:“多谢了,我与族兄去饭馆吃就好,祝兄不必客气。”
    祝明源闻言也只得作罢,转身往家中而去。
    至于其他人,与谢良臣所料差不多,班里那些一看就家境殷实的,基本都直接回了家,而其余人则多是像他们一样在街边随意找家小馆子解决,甚至有的是自带的干粮。
    便如坐在谢明文旁边的那个名叫张筹的少年,他就是自己带的馒头。
    而且此刻虽是午餐放假时间,他却仍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在看书。
    看他这么刻苦,谢明文觉得心里压力更大了。
    他拉了拉堂弟的袖子,迟疑道:“良臣,你说咱们要不然也买了东西回去吃好不好?”
    谢良臣见他惶恐的脸,好笑的摇了摇头,道:“大哥你别着急,有的事并不急于一时,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就不怕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书,结果却书也没看进去,饭也没吃好吗?”
    “可是你看那位张公子,他就能一心二用啊。”谢明文还是有点犹豫。
    孙秀才这里的束脩可不止那他们刚才送的东西,每年还要给五两银子的。
    虽然现在家中因着这个堂弟的缘故,日子也宽裕了起来,但到底这也不是一笔小钱,而他爹也常在耳边提醒他要用功读书。
    现在如此用功读书的榜样就在身边,谢明文觉得自己或许该跟张筹看齐。
    谢良臣见他这样,只好道:“人与人各有不同,读书的法子也并非全都一样,若是你真想试试,我也不拦着你,只是要是不行,你也别着急,有时越是着急,越是容易记不住。”
    谢明文点点头,还是打算试一试,便与谢良臣分开行动,也学着张筹的样子去买了两个馒头,然后揣着回了学堂。
    看着他的背影,谢良臣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大伯父还担心谢明文没了自己管束,会荒废学业,看来现在是不用担心了。
    找了间离私塾最近的小饭馆坐下,谢良臣便让老板炒了个素菜并一碗大米,很快解决了午饭。
    这顿饭大概花了他十文钱,不过总体看来还算是正常。
    因为要是在前几年,光是这碗米饭的价格就要六文了。
    前任县令因着每年都多征赋税,所以导致粮价越来越高,而这三年又不是每年都风调雨顺,所以寻常百姓过得并不好。
    好在三年期满,新任县令到任前特地先往民间去了一趟,也明白了自己要接任的同僚是何等货色,于是便暗中收集证据,将他告了上去。
    而那些被前任县令贪污的银子和粮食,则完完整整的被记录了在了账册上,让对方连抵赖都不成。
    最终,这贪官被判流放边疆为奴,而他手下那些为虎作伥的官吏也统统罚没家产,被罚苦役,终究还是一场空。
    而粮食价格也因着官府的开仓,终于被打了下来,让一般人吃饭没那么难了。
    便如他吃的这盘素菜,里头就还另外放了些小鱼干,虽是搭配古怪,但到底是猪油炒的,比之以前要好上不少。
    付了钱,见时间还早,谢良臣便起身往镇上的一家书店去。
    书店老板见谢良臣来,打着算盘的手停了,笑脸迎上前道:“谢小公子这是来买书啊还是抄书啊?刚好店里又新到了一批文史集,谢小公子可想看看?”
    这三年来,谢家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便是卖菌种,其次则是谢石头种地的收成。
    至于谢良臣,他虽在抄书,不过绝大部分都被他拿去买书和笔墨纸砚去了,所以只能算是堪堪收支平衡。
    只不过因着抄书和买书都是在这书店,因此掌柜见了谢良臣,从来都是笑得牙不见眼,而为了拢住这个常客,每次店里有了新书,他也总是会告诉对方一声。
    谢良臣一直很想知道当今世界的发展情况,因此每有新书便忍不住买下来,至于抄书,他除了想给自己挣点零花钱,再就是为了练字和练手速。
    听掌柜说有新书到,他便朝掌柜一笑,“我先看看再说。”
    “好嘞,您这边请。”
    谢良臣来到掌柜说的新书上架的地方翻看,却见多是自己已经看过的文史类的子集,要么就是些杂文野谈,不怎么感兴趣,直到他看见了一本关于律令的书。
    此书名《大融律》,里头详细记载了现世所涉及的朝廷种种法令和律条,算是本工具书。
    这书一般刑部司法类的官员是必读的,再就是普通官员,尤其是基层官员,如知州、通判、甚至县令等等,因为他们要断案破案,所以也要读。
    可虽是要懂,但这律令却不是科举考试内容,而是官员考核内容。
    谢良臣因为也会阅读一些文史类的书,所以也在一些朝代的史料里见过那些朝廷如何考核官员,他们常常是要求地方官按照律令判案,可同时又要他们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处理。
    这样一来其中可操作的弹性就大了,也因此,底下官员判案有时虽与律令有违背,可是只要能以某种儒家思想做其支撑,便又说得过去了。
    经年累月下来,其中的弊端也逐渐显现。
    谢良臣在看到那些史料里记载的案子时常常觉得这样含糊不明,实在不太好,一直想了解这个朝代的律法,没想到今天便碰上了机会。
    他刚想问掌柜这书作何价,却听柜台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掌柜,这是我抄好的书,你验验看。”
    第26章 写文+教弟
    他刚想问掌柜这书作何价, 却听柜台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掌柜,这是我抄好的书,你验验看。”
    柜台上整齐的放着一叠手抄书稿, 上头的字迹工整且美观,内容是时下书店里卖得最多的开蒙类书籍。
    掌柜验过手稿,见上头没有涂改和错漏,便将其收了起来,让伙计拿去小心装订成册,然后又从柜台下数了铜钱出来交给对方。
    张筹数了数铜钱, 见没少,便准备离去,掌柜却先开口问道:“张公子可要买点什么书吗?咱们这里新进了一批文史类的书, 或许张公子有用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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