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两人落榜,谢良臣和唐于成两人并未表现得太过高兴,就连谢石头听说后都将脸上的狂喜收敛了些,还安慰他们道:“明文别担心,后年不是还能再考一次吗?”
    确实还能再考,不过他得明年过了县试,然后才能后年去参加府试,这是一个资格的问题。
    也正是由此,一个读书人要想取得功名还是很难的,除了能力、时间还要看运气。
    便如方敏,他要是没出事,应该很大概率也能上榜,毕竟榜上总共五十人,有16人都是去年和今年的县案首,而唯二落榜的两个县案首里,其中一个就是他。
    就这么一蹉跎,本来今年该得的童生功名,至少要两年后再说,而要考院试,又得再等两年了。
    谢明文听他安慰自己,最面上有点落寞,但也很快调整了过来,笑道:“我本来就没什么把握,不过来试试水,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府试大概怎么考,那我就继续按之前的模式读书呗,反正我爹都考了个童生回来,没道理我这做儿子的不更进一步。”
    见他想得开,谢石头放心了。
    只是他想得开,那边的祝明源却是真的在强颜欢笑了,“恭喜你们了,你们两人过了府试,明年就能跟张筹一起参加院试,说不定咱们私塾一下能多出三个秀才来呢。”
    其实按说祝明源的学问还是挺扎实的,就是他心态不稳,所以很容易发挥失常,而府试又是这么多人竞争几十个名额,差别亦在毫厘之间,哪里容得下他犯大错?
    “你也别灰心,夫子都说你没问题这才让你下场来考试,至于临场紧张,我觉得你可以自己模拟下考试的场景,比如说环境还有掐定时间什么的,这样练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对你有帮助。”谢良臣想了想,建议道。
    听他这么说,祝明源强打了精神,点头,“别说我了,你们俩过了府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如咱们去庆祝一下吧。”
    “要庆祝也行,不过得等到下午才是,上午估计到客栈来给良臣报喜讯的人不少,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唐于成插话道。
    说到要回客栈,谢石头立刻又来了精神,问唐于成:“唐公子,这报喜钱要给多少?是给铜钱还是给碎银子? ”
    见他紧张,唐于成轻笑安抚道:“谢叔不必太担心,这些人不过就是来讨个口彩,给十几文钱也就行了,不用给太多。”
    本来也是,平白无故来道声喜,难不成还真要大把的洒金银?虽然大把洒金银的也有,不过那都是富贵人家的做派,寻常人家可没这个大手笔,一般也都是给这个数。
    谢良臣想着自己身上还有之前为去夜市摊子而专门换的半吊钱,便摸出来给谢石头,道:“爹,我这里还有点铜钱,想来给他们是够了,你拿去吧。”
    哪知谢石头却直接推开他的手,道:“你娘出来前给过银子了,我一会就去银铺换铜钱,你自己收着!”说着,谢石头拍了拍自己的荷包,然后撇下他们,快步去一家银铺换铜钱去了。
    一看他这样子,谢良臣就知他爹肯定是想多换些银钱出来,毕竟如今他身上的银子只剩几角碎银,其余的便都是五两一个的小银锭,而要是等银铺慢慢绞银子称重换钱,时间无疑来不及。
    事情果如谢良臣所料,谢石头回来的时候确实换了一大包的铜钱,而且还顺道打听了一下别人大概给多少报喜钱,只要不是太离谱,他都往上添了点。
    谢良臣对他这种“冤种”行为有点无语,谢石头却道:“你是案首,自然不能让人小瞧了去,被人说吝啬,总归府试也就这么一次,下次我就不这么给了。”
    说是这么说,谢良臣却不怎么信。
    尤其是在报喜的人拿到红包,捏出里头大概的数后,对着谢石头一个劲的恭维,又把谢良臣夸了又夸,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又叫谢石头谢老爷,还说他定是前世福泽深厚,后半辈子也一定能风光享福云云时,谢石头大半都会再给一个红包,甚至给完他还一整天都乐呵呵的。
    不过见他这么高兴,谢良臣也不管了,反正钱挣来就是花的,再说送出去的也没多少。
    等上午休息过,四人还是打算出去聚一聚,谢石头道他们年轻人说话,自己在一边碍事,死活不愿意跟去,谢良臣也只好作罢。
    因着如今已是4月底即将迈入5月,因此天气还算不错,唐于成便提议大家先去游湖,等晚上再去逛夜市。
    游湖是这个时代文人最喜欢干的事之一,一是湖上风景不错,要是来了兴致,还可即兴赋诗一首,更甚者,有时他们还能收获“艳遇”。
    当然,后者谢良臣并不清楚,他只以为几人是嫌光吃饭无聊,所以才想先去游湖,便答应了。
    等到了地方,四人便包了艘乌蓬小船,一路沿河泛舟。
    此处的河道非是天然,而是人工修建,引了洛河水进来,是运河。只不过此时并无大型船舶航行,最多只一些客船和与他们一样的人在泛舟游湖,所以河道并不拥挤。
    谢明文还是第一次坐船游湖,有点兴奋,见到两岸垂堤的杨柳他甚至都会好奇的盯着看上半天,好像从船上看格外不同一样,还招呼谢良臣跟他一起。
    谢良臣对他真是无可奈何,只道小心别掉下去,却是婉拒了他的邀请,只静静看着两岸的风景。
    不得不说此时坐在船上游湖,他还真有种逛古镇的感觉,只是与前世不同,岸边的行人身上全都是穿的古装,看起来更加有氛围感。
    他坐在船头看风景,那边唐于成和祝明源两人却一手持了折扇,一手背在身后,身子挺直,下巴微抬,胸膛也挺得高高的,就像两只即将报晓的公鸡。
    谢良成看得别扭,这两人不累吗?平时也没见他们这样啊。
    正想着,不远处的水面上便摇来了另一只船。
    这船比他们的船还要大上不少,船舱周围也不是光溜溜的,而是用彩布围了一圈花边,船头和船尾各挑了两盏灯笼,甲板上甚至还有几束花草荷叶。
    而且即便还离得远,可是船舱里却已有琵琶声传出,间或还能听见女子的笑声,那笑声妩媚中带着娇嗔,声音不小,明显带着放纵,一听就不像是深闺中的女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这是府城里青/楼的花船,这些女子白日并无事干,便会结伴出来游湖。
    当然她们也不只是游湖,另也怀着跟祝明源和唐于成一样的心思,那就是看能不能遇上“大主顾”亦或是勾得什么人上钩。
    眼见花船越来越近,祝明源和唐于成两人也愈发装模作样起来,不仅开始摇起了扇子,甚至还开始吟诗作对,腔调拿得那叫一个足。
    果然,那边花船上有人发现了唐、祝二人,然后谢良臣就见到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撩开船帘,手里拿着柄团扇,正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看着二人互相说着什么。
    甚至不止是他们,旁边的谢明文也成了对面的讨论对象,谢良臣就听到一个姑娘笑着说:“这人真可乐,你瞧他那样子,好像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刚才差点掉下去!”
    那声音带着十足的调侃,谢明文也听到了,然后他脸就是一个爆红,也不敢去看对面的女子,逃也似的进了船舱。
    见他逃走,对面又是一阵娇笑。
    这边,唐于成和祝明源还在装矜持,那边的几个女子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就笑着开口了:“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刚才听公子做的诗实在精妙,我等佩服不已,不知可否邀公子来此一叙?咱们清谈一番,也不算辜负今日春光了不是?”
    这话带着三分的捧,三分的诱,还有不尽的暗示,不说谢良臣了,便是谢明文都听懂了,此刻又伸出头来略带惊讶的看着祝明源。
    祝明源比谢良臣大四岁,今年已经十六,就是娶妻也是使得的,而且谢良臣还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了未婚妻,只是还没过门而已。
    祝明源闻言却没应下,只将扇子一收,笑道:“多谢姑娘相邀,只小生还要与朋友游湖,只怕要辜负姑娘美意了。”
    好一个多情却又不滥情的风流才子,祝明源这人设一立出去,果然对面又有好几道“秋波”朝他送来,眼见着就要有人拜倒在他的长衫之下了。
    见他这样,旁边的唐于成也不甘示弱,两人就跟台上演戏一般,将“装模作样”四个字,从头到尾演绎了个彻彻底底。
    终于,在收获了一大票的“仰慕”后,两人心满意足的坐下了,然后带着对面“碎了一地的芳心”准备继续游湖。
    就在这时,对面终于有人看见了一直低头吃点心的谢良臣,见他眉目清秀,便是坐着也能看出身量不差,以为他也是适龄男子,便开口道:“那位穿青衣的公子可是嫌弃奴家陋颜?竟连看也不曾看一眼?”
    谢良臣原本正在吃瓜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甚至不知不觉间连点心都快吃完了,一下被人点了名还不太适应。
    转头看去,却是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女子,身穿薄纱,眼含幽怨,正似嗔似怒的看着自己。
    想了想她刚才说的话,谢良臣便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起身道:“这位大姐,实不相瞒,其实我双目有疾,只能看近处,看不了远处,所以你长什么样子,我根本看不清,看了也是白看,便只好不看。”
    他说的其实已经算客气了,只是那一句“大姐”还是把对面人气得不轻。
    于是谢良臣就见那女子在瞪了自己一眼,又轻哼了一声“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后,便一甩帘子,扭身进了船舱。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县学
    对于谢良臣辜负“美人恩”的行为, 祝明源与唐于成纷纷表示谴责,并叹他实在太过木讷。
    而对于这种说法,谢良臣只一句话就堵上了他们的嘴, 但见他眼一斜,质问道:“我今年才12岁,还是个孩子好不好?”
    听他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两人一时都哑口无言。
    要说他是在装傻吧,谢良臣的年纪确实又在这,可要说他是小孩子, 别说他们不信了,满大街谁见了会信?
    毕竟有谁见过长得又高,身板比普通文人还强些的“孩子”?更别说他说话处事了, 那是连他们几个年纪还大几岁的人都比不上他,怎么看也不可能把他当小孩子。
    两人嘴张了闭, 闭了张,还没找到反驳他的话,那边谢明文却突然起来了,一下挡道谢良臣面前, 义正言辞对唐、祝二人正色道:“就是, 我家六弟今年才12岁, 你们可别带坏了他。”
    !!!到底谁带坏谁?!他们几个里,最是蔫坏的人就是他六弟好吧!
    最后还是唐于成无奈的摇了摇头, 叹道:“算了,等有一天你遇到欢喜的女子了, 我看你还是不是木头。”
    谢良臣无所谓的耸耸肩, “到时候再看呗。”
    不过他突然想起, 祝明源定了亲, 唐于成似乎还没有,而古代人定亲都较早,难得八卦问了他一句,“唐师兄今年过了府试,你家中可也会让你定亲?”
    要是有,他觉得自己还是劝两个好友收收心的好,别老想着在外头拈花惹草,这实在是有些不太道德。
    哪知闻言,唐于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良臣你不会过几年也打算随着家里人随便给你定亲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良臣想了想,自己虽然暂时都没这个打算,可听他话中之意,显然还有另有说法,便又问:“有何不可呢?”
    见他竟真这么老实,唐于成弯了弯嘴角,摇扇道:“咱们如今还未及弱冠,正是追求功名的好时候,怎么能现在就把亲事定下?殊不知以后妻子岳家如何,也是咱们需重点考虑的地方。”
    “唐师兄的意思是?”谢良臣皱眉。
    看他还不明白,唐于成干脆直接点破了,道:“咱们如今年纪还不大,功名亦不过童生而已,要是现在就定亲,对方家世必定寻常,不若等到考中举人亦或是考中进士,那时方才是真正的春风得意。”
    见他打的是这个算盘,谢良臣了然了,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要是考中时年纪太大了怎么办?”
    听他这话,别说是唐于成了,就是祝明源都听不下去了,直接插话道:“每年别说考中进士了,就是考中举人的,全县都难得见一个,要你真中了,便是四五十也有人抢着要你做女婿,而要是考中进士,就是胡子花白也落不了空,至少也能取个小官的女儿。”
    听完两人惊世骇俗的言论,谢良臣默了。
    因为古代做官只有进士这一条路,所以要想确保自己的家族以后能更加的显赫,至少不至于逐渐沦落,那么作为准官员特权阶级的进士,就是一个很好的拉拢对象。
    再加上每年考中的人实在不多,而还有部分是已婚,所以那些未婚的就格外抢手,外貌年龄什么的也不甚重要。
    甚至更有甚者,要是家中有妻却被大官看中,很多人甚至会隐瞒自己已婚,然后一封休书回去,休了自己的糟糠之妻也是寻常事。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谢良臣看向祝明源,难得正色道:“那祝师兄以后要是高中了,也会休了你如今的未婚妻吗?”
    听他语气严肃,祝明源就知他想多了,叹口气道:“我是没办法了,我未婚妻就是我表妹,要是我以后真休了我表妹,我舅舅肯定提着棍子来找我算账。”
    嗯?见谢良臣面现疑惑,了解详情的唐于成便补充道:“他舅舅是开武馆的,一手就能举起几十斤的石锁,那拳头看着可吓人,明源肯定不敢,再说他跟他表妹也算青梅竹马,感情不错,再如何也不会休了她。”
    知道自己朋友不是这样的混账人,谢良臣放心了些,他还以为自己识人不明遇到陈世美,差点就要断交。
    因着这插曲,几人也不再游湖了,上岸去吃过晚饭,逛完夜市便回了客栈,准备收拾东西回乡。
    刚踏进房门,谢良臣便见他爹兴高采烈的过来,冲他道:“刚刚掌柜来找过我了,说咱们的房钱他全免了,刚才就把咱们这段时间给的银子全还了回来!”说着,谢石头还把其中谢明文的部分也塞到了他手上。
    “还回来了?为什么?”
    谢良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掌柜是不是要让自己帮他做什么,可自己不过考了个童生,好像也帮不了他什么呀。
    “掌柜说你中了府案首,他这客栈就出了名,明年肯定会有更多的学子来这里,他也能把房费再提提,为了感谢你,这才把房费还了回来。”
    这是谢石头同样困惑时,掌柜给他的解释,他便原封不动的又叙述给儿子听。
    “真就这样?”谢良臣不信。
    因为就算因为这里出了个府案首,客栈有了点名气,但只要碰到考试,他这客栈根本就不愁没人来住,不见当初他连自己的房间都牺牲出来了吗?
    所以,掌柜这样做,肯定还另有原因。
    最后,谢良臣思考半天,结合这个世界的阶级现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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