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谢良臣想了想,觉得这笔花销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看值不值。
    “听说你舅舅是训导,他可知县里教谕会经常到县学授课吗?”
    教谕多是举人,而中了举人的人往往比只中秀才的人还要执着,因为他们离古代特权阶级几乎只差一步之遥,所以很多都会继续考,花在教书上的心思可能就没那么多了。
    这也是孙秀才为什么是秀才,可教出来的学生却考过县试和府试的几率这么高的原因,因为他全部心思都集中在教学上了。
    “听说是常去的,而且每月都会有几次讲经,而且岁考查得也是很严的,以往有生员岁考不过,还被教谕要求从县学退学,说等他下次过了岁考再来呢。”唐于成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两人在这边谈话,那边的张筹笔也彻底放了下来,听得入神。
    以前他过了府试,不是也没想过去县学读书,只是囊中羞涩,再加上放不下家中寡母,便一直在孙秀才这里,也没主动问过唐于成县学的情况。
    可如今自己两个好友都要去县学,他心里便也起了波澜。
    夫子是很喜欢谢良臣的,这点他一直明白,而要是现在夫子都劝他去,那就说明县学是真的值得一去。
    回到家,谢良臣将去县学的事跟家人商量了一下,也问过谢正的意见,除了大家都有点舍不得他以外,倒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要是狗剩你真要去县城租房子,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吧,省得一人生地不熟的别人在欺负你。”谢石头道。
    谢良臣这次却没打算再让家人跟着去了,一是路程确实不近,二是他这次去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一起,再说他要住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总不能让他爹跟着去陪读吧?
    于是也劝道:“爹放心吧,这次张师兄和唐师兄也去,而且唐师兄的舅舅就在县学当训导,不会出事的,再说就算你现在跟我去了,后面不也得我一个人过日子吗?还不如让我早点习惯的好。”
    理是这个理,只不过人都是感情动物,因此谢良臣也不着急,耐心安抚了他们好一阵,又拿在府城的事来说,表示自己确实算是个大人了,这才最终让他们歇了派人跟自己一起过去的心。
    只是等到出发那日,他娘站在码头,还是拉着他的手忍不住红了眼,小妹也抱着他的袖子不放,让谢良臣心里也酸酸的。
    古人为了考功名,离家几年的事常有,甚至很多人赶考之后还到处游学然后又继续赶考,几年、十几年不回家乡的都有,不少人甚至考到最后一无所获,而家乡的亲人却两鬓斑白,甚至病故的都大有人在。
    谢良臣摸了摸小妹的头,心中暗下决心,他绝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为了一时的自我快活或者恣意而白白浪费机会,既然现在他去了县学,那他就一定要让这趟没白去!
    三人在镇上码头汇合,然后再乘船去了荣县,下午便到了地方。
    唐于成的舅舅早得了消息,在码头等他,几人刚碰面,谢良臣与张筹便先朝对方打招呼,道一声:“见过程训导。”
    对方见两人是自家外甥的朋友,也十分客气有礼的点了点头,身上书卷气很浓,一看就是读书人。
    一开始程训导还是想劝自家侄儿去家里住,只是唐于成态度坚决,所以他也只好作罢,顺便将自己打听的适合租房的地方给他们说了。
    总的来说,离县学最近的地方肯定是最好的,不仅房间宽敞,而且环境也好,就是房费贵些,一年可能不止5两银子,要差不多8两,毕竟能在那些地方置办产业的人,家境也都不算太差。
    除此之外,就是稍远些的中街,那里店铺多,来往的人也不少,热闹也吵闹,离县学不远不近,大概每年就是5两银子的房租。
    而那些3两的房子,就得去西街找了,那里是多是贫民混居的地方,来往人杂,房子也破旧,而要是能再走远一点,便是2两银子的地方也有。
    听他介绍完,三人便依次去了三处查看,最后唐于成还是选择住在了东街离县学更近的地方,而谢良臣选择住在了中街,因为他发现这里吃的很多,相对来说饭钱价钱便宜,找起来也不麻烦。
    至于张筹,他最后还是选择住到了西街,一年房租3两银子,若是包餐,则再加2两。
    不过这里的包餐并不怎么样,因为这家人自己生活都很困难,基本每餐都吃素,少见荤腥,就连后头的院子和旁边的荒地都被用来种上菜,菜园子旁边还搭着鸡窝,算得上是半自给自足,所以就相对便宜。
    三人住在不同的地方,大家都有点遗憾,不过对于各自的选择,大家到是都没说什么,毕竟你又不帮别人出钱,那基本就可以闭嘴了。
    安顿好,第二天一早三人便去县学报了到,而鉴于他们刚到县城,县学的官房书吏也很通情达理,让他们今天先去买生活用品,第二天再来正式上课。
    三人这次来荣县,基本带的都是书和自己常用的笔墨纸砚,而谢良臣也是这时才发现,张筹带的书着实不少,文史类的最多,再就是一些大儒的注疏还有政经的书籍,竟比自己还多。
    不过最令他佩服的就是,这些书都是他自己抄的,字迹工整优美,看起来与书店卖的也无甚差别,因为他还专门买了封面的纸线,自己装订好了。
    这才是真正低调隐藏的学霸,上次他院试不过应该也是运气的问题,这次三人要一起参考,谢良臣也开始觉得有点压力了。
    买完了东西,谢良臣便大包小包的提着去了租房的地方,因着东西太多,没注意前头,他还差点撞到人。
    “啊,不好意思,我没撞疼你吧。”谢良臣停住脚,低头看向底下的小孩。
    孙土根仰头看着谢良臣,摇摇头,“没。”
    他租房的这家姓孙,夫妻俩在街上支了个小摊卖馄饨,这个小孩就是他们的儿子孙土根,今年刚8岁。
    听他说没事,谢良臣便笑笑,绕过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起来。
    孙土根见状也跟了过去,围在谢良臣身边转来转去。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调任
    谢良臣原本以为他是想跟自己玩, 结果见对方一直盯着他的书看,他了然一笑,问他道:“你也想读书吗?”
    孙土根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下脸谢良臣都迷惑了,他这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见他一直没开口,谢良臣也就不追问了,继续收拾东西,等过了一会,他都准备开始研磨练字了, 孙土根却终于开了口。
    “谢大哥,我听娘说,你以后是要考科举当大官的是吗?”
    闻言, 谢良臣练字的手一顿,抬眼看他:“我确实是要考科举, 至于能不能当大官嘛,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得含糊,孙土根却只抓住前头半句,以为他肯定是要当官的, 便追问:“那你以后能当个好官吗?”
    见他一直问, 谢良臣干脆放下笔与他闲聊, “那你觉得什么是好官呢?”
    孙土根抓了抓脸,思考片刻, 脆声道:“不乱收税,不乱抓人!”
    这两件事都是他听爹娘说的, 道如今朝廷每年税赋都在加, 日子更难过了, 而且听说什么地方又在打仗, 担心朝廷会不会以后抓人去当兵,尤其是担心几年后会把他抓去,所以心里害怕得很。
    所以他听爹娘说害怕这个,便觉得只要不乱加税,不乱抓人就是好官了。
    谢良臣听他这孩子气一般的答案,刚开始的时候还失笑摇头,后来却觉得,其实这算是底层百姓最朴素的愿望了,基本可说是底线,真没什么好笑的。
    于是他摸了摸孙土根的头,笑道:“那我就做个土根眼里的好官吧!”
    第二天一早,三人先后到了县学。
    县学离贡院不远,也在县衙所在的这一条街上,四周都是整齐的民房,且大多房屋状况不错。
    只不过因为位置的原因,县学占地算不上太大,只有两进,前头是童生上课用的教室,后头便是教谕、训导和县学里其他公职人员办公的地方。
    正式报了到,谢良臣就发现县学里的人着实不少,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是童生,秀才只有几个人,而且他们也不常来,而是每逢教谕授课的时候来才听一听,平时很少在。
    当然荣县也并不只有这几个秀才,而是有数十人,虽然他们平时不在县学,但他们要是想继续考乡试,那么就必须在考前一年来县学参加岁考和科考,过了才能参加乡试,如果不打算参加才可以不来考试。
    这些人不来县学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家里离得太远,有的是无力支付住在县中的开支,还有些是年纪大了走不动,不过更多的是因着已经成亲生子,所以要待在家里。
    所以在县学里的出勤率很高的学生,基本都跟谢良臣他们三人差不多,年纪都不大,且大部分都住在县中。
    而等授课开始,谢良臣就发现他果然来对了。
    因为这里学生基本都是童生及以上功名的人,不仅交流问题更方便,而且大家对经义理解也更深,提出的问题几乎都言之有物。
    打个比方,因为上他们每人的知识面和广度都不一样,看的书虽主要是四书五经,但是其他辅助书籍却不一样,接触到的学说也不同,甚至有些人已经隐隐流露出学派的倾向。
    这就给了三人很好的观察学习机会,比如即便大家都主要认同儒家思想,但有人也觉得法家其实也有可取之处,能够吸纳,所以那个学子便看了很多法家的书,课堂上提问也有问这方面问题的。
    而更让谢良臣惊喜的是,县学的老师确实算得上博闻强识,很多学生提出的问题有时算得上偏且小众了,可他们几乎也都能答上来,而孙秀才却不一定。
    上完早上的课,谢良臣他们便要上街自行解决吃饭的问题了,因为县学里的饭菜是给廪膳生准备的,像他们这样只有童生功名的人,县学不包餐。
    “唉,良臣你说咱们要是也能考中廪生多好,这样就不用大中午的特地跑出来了。”唐于成叹道。
    “廪生可不好考,你没见咱们之前考试的时候找人作保,整个洛河镇总共也才2个人吗?”谢良臣回道。
    确实不好考,全县有多少秀才?只要没有被取消功名,以前考中秀才的人就会一直是秀才,且是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而廪生,一个县最多不能超过二十人,府学里不能超过四十人,同时这些人不是当了廪生就一直是廪生,而是要经过每年县里的岁考和科考,只有排名靠前的二十人才能成为廪生,并获得每个月四两银子和六斗大米的福利待遇。
    一个月四两银六斗米,这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因为光是靠着这份收入,考生不仅能养活自己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养家。
    再加上每年县试的做保费,那真就是跟普通“穷秀才”区分开了,是秀才里真正的有钱人。
    有名又有利,这样好的事,大家肯定都都争着抢着来考,管他考不考得过,试一下总归没问题吧?
    这样一来,考试的竞争程度可不就激烈?毕竟一群秀才争功名的考试,除了这个就是乡试考举人了。
    “我也就说说,我是没办法了,不过你们倒是可以试试,今天课上,教谕不还夸你们学问扎实吗?”唐于成转头对二人道。
    今日凑巧,杭教谕到县学讲课,听说新来了三个学生,便在讲课之余抽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三人都答上来了,不过只有谢良臣和张筹得了夸奖。
    “你可别把我捧这么高,要是以后我没考中,那岂不是下不来台?”谢良臣可不想被架起来,所以回得也直接。
    “就是,我都是院试落过一次榜的人了,可不敢去想这个。”张筹也笑笑,没把他的话当真。
    见两人都是这个态度,唐于成也就不说了,耸耸肩,三人在街上随便找了个小店吃过午饭,很快就又回了县学读书。
    下午的课就不是教谕在上了,而是县学里的教授,这些人也是有品级的,只是因为是举人出身,所以官职很低,以后要升上去也难。
    以前朝廷对于这些已经有了职位在身的举人,是不许他们再与普通士子一并参加科举的,因为你都已经在官府工作了,可那些学子还什么都没有,这种抢饭碗的行为很容易引发百姓不满,所以以前朝廷便禁止了。
    不仅如此,如果仔细翻看历年科举殿试的状元,还会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不管上头门阀世家再如何,状元的名头一般都是给寒门学子的,为的就是让他们看到希望。
    只不过,这个不许在职举人官吏们考试的政策,被大融上一位皇帝给废除了。
    以前是绝对不许你考,后来是你要去也可以,只是你要是没考中,那你原来的职位也没了,科举考试是往寒门倾斜的。
    但是随着大融建国日久,门阀世家逐渐形成固定的利益集团,他们考中举人的几率远远大于普通人,而举人又与进士官途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举人出身却家世不俗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也是原本不需要举人,只岁贡生就可出任的县学教授,现在也由举人选派的原因。
    他们有话语权,又占着许多的基层岗位,所以等到了大融上一位皇帝时,这项不许在职举人考试的举措就被彻底废除,即他们考不中进士也没事,还能继续回来当官。
    谢良臣当初了解到这个政策时是真的深深叹了口气,因为这预示着考会试的难度已达变态级。
    这么说吧,秀才因为主要考基础,对财力要求虽有,但还不至于完全没法突破,只要人够聪明,家中是富农或是有些余钱的人家,基本可以够得着这个功名。
    甚至家中有时也不算富农,但是人很聪明刻苦,在环境恶劣的条件下仍能坚持求学,也是能过的。
    而考举人,那就对考生的家境学识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
    要么你人很穷但是读书却很厉害,有人愿意投资你,送路费,要么就是靠家中能一年又一年的支撑你考举人,然后不断的刷经验,最后在一群秀才里脱颖而出。
    至于最后的考进士,因为举人就没有哪个是穷人,所以钱财这关就不说了,主要还是在其他方面分高下。
    别看这里没了财力的较量,其实到会试考试才是真的地狱级难度。
    因为大家都有钱了,所以寒门考上来的学子就完全只能依靠自己的学识积累,而其余的考生,他们要么出身官宦世家,从小便有名师指导,受到的熏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所以易出神童。
    而那些已经当官的举人优势同样不小。
    由于他们已入官场,且每日都能接触到很多寻常百姓无法接触的东西,了解时政和朝堂的情况比别人多多了,自然考试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其实,这些虽看起来已经有点不公平竞争的意思了,可实际更大的不公平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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